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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千名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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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廊柱,左右不对称的碧珠飞兽,皇宫里的每一寸,陆尘野都了如指掌。
皇宫西边有株银杏,枝繁叶茂,高耸入云,陆尘野攀过宫墙,跳到杏树枝头,轻松一跃,稳稳当当落地。
午时一刻,想必裴寂还在用午膳,寝宫不太容易混进去,陆尘野便在御书房等着,顺手摸了把瓜子儿,躺在房梁正中,磕得昏天暗地。
磕完瓜子,陆尘野小眯了会儿,不知过去多久,睁开眼,天黑了。
陆尘野伸着懒腰坐起,闷声打哈欠,底下两边点着灯,姜黄的烛光下,裴寂坐在一把黄花梨交椅上,目不斜视,眉眼认真,白嫩指尖挑起书边一角,身边跟着个小太监,手持羽扇给他扇风。
裴寂穿了身青底黑袖配金龙纹的常服,头佩金冠,袖口半挽,露出一截五彩线。
有人在,陆尘野不好直接现身。余光瞥见金瓜子抱着剥好的瓜子仁,咯吱咯吱啃得正香,看着它,陆尘野灵机一动。
小太监余正总觉得听到什么声响,窸窸窣窣,像是耗子,估计是直殿监那些人敷衍了事,没有好好打扫。
扰了君上清净,看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砍!余正暗暗想道。
忽然,余正感觉有啥金闪闪的东西从眼前一晃而过,仔细看去,只见有只大耗子,肉嘟嘟,厚颜无耻跳到君上大腿,蹭来蹭去。
“君上!”余正大惊失色,尖叫一声,正要喊人过来抓耗子,君上面不改色地抬袖,宠溺地摸摸耗子脑袋:“闭嘴。出去。”
闻言,余正捂住嘴巴,弯腰向外退,识相地关上门,出来后,余正连忙抚拍心口,心有余悸想着:君上何时又好这口了?宫里那条老黑狗就够他们受得,眼下又多只耗子,这宫里都成什么了。
见小太监走了,陆尘野趴在房梁,下巴抬起,朝裴寂吹个响哨:“小郎君!”
裴寂一眼看来,准确无误,好似早就知道他在那。
“相识一场,有什么好差事分我一份?”陆尘野看着他,笑容灿烂,可比星日。
裴寂微微颔首,眼中带笑,转头望向墙边一角,眨眼,有道暗门打开,彦南亭从里面走出,似苍松翠柏,傲然屹立群山之上,目光如电,朝裴寂欠身一拜,又朝陆尘野点点头:“虚位以待,不过是大凶之位。”
陆尘野从房梁跳下,撩正衣摆,大步朝他们走去:“不妨一试。”
………………
都护府,曹雷风从外边回来,看见一池子王八堆成壳,里面空空如也,迎接的下人们,脸上被墨涂得只剩一嘴白牙,哭天喊地叫大人救命。
见状,曹雷风火气直接蹿到颅顶,一脚踹开松石房门,见他正悠闲躺在床上,翘着腿啃王八,乐在其中。
“俺池子里的王八,全进你肚里了?”曹雷风大声质问。
松石嘴一抹,理直气壮:“是我又怎样!”
见他大言不惭,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模样,曹雷风火冒三丈:“俺养了七八年,自己都舍不得吃!”
“谁让你不吃,便宜我了,多谢。”松石皱皱鼻头,不屑地哼一声,“你既然答应养我,就别这么小气,不就吃了你几只臭鳖,撒什么疯,赶紧的,我还要吃醋溜肉片,反正有啥好吃的,都给小爷我送来。”
曹雷风知道他是故意跟自己对着干,为的就是问出那穷小子的下落,曹雷风偏偏不让他如愿,硬生生咽下这口气,牙缝呲烟,挤出几个字:“好,让你撑个够。”
门口围观的侍从,见一贯以爆脾气著称的大人,面对屁点大的孩子,居然束手无策,脾气都没了,不经对这小魔头肃然起敬。
松石在都护府,没有一日消停过,曹雷风是好言劝说,又是威逼恐吓,他反正不听,双手插兜,我行我素。
实在惹急了,就把脖子往曹雷风斧口送,扬言:“有能耐你就剁了我。”
为此,松石是越养越胖,曹雷风越熬越瘦,虎背熊腰,最后成了蜂腰鹤背,苦不堪言。
众人皆知,曹大人不是招了个义子,而是请了个逆子。
后来有一日,曹雷风碰见松石玩弹弓打鸟,打得还行,就是力度不够。
曹雷风过去一把抢走他手里的弹弓,任凭他怎么咬啊踢啊,就是不给他,随即曹雷风慢腾腾举起手臂,双眼半眯,盯上盘旋半空的一只猎鹰。
松石一脸鄙夷:“我就不信你能用石头把鹰打下来。”
只听咻一声,平平无奇的小石子像是离弦的利箭,径直冲向空中,击碎猎鹰鸟头,直线下坠。
松石不敢相信,呆在原地。
曹雷风差人带回射中的猎鹰,扔给松石,松石捡起来,目光微微颤抖,在猎鹰身上反复检查,确定曹雷风没有骗自己。
一颗微不足道的碎石,居然能射下大鹰,这种力量实在令人向往。
曹雷风拍拍他头顶,沉声道:“小子,想要保护对方,跟在屁股后面是没用的,你要学会站在前面。”
自此,松石再也没闹着离开,而是一心一意缠着曹雷风教他射箭。
弓弦拉不动,他便一日又一日反复训练,搬石头、打木桩、劈柴,手心磨到起血泡,挑破之后继续,皮开肉烂,指骨断裂再接回去。
周而复始,从未喊过一句苦。
见他豁出性命的样子,曹雷风忽然后悔用这个法子将他留下,他低估了松石对那穷小子的感情。
留得住人,始终留不住心。慢慢的,曹雷风闲暇时便亲自教他,教他如何提气再出力,空用蛮力只会伤身。
有次松石练过头瘫倒在地,动弹不得,曹雷风陪着他,望着满天星辰,松石眼睛弯起,稚嫩的声音平铺长夜:“老黑熊,其实我很讨厌当官的,但如果是白萝卜,那我就只讨厌白萝卜之外的官。”
听完,曹雷风沧桑老脸牵强一笑:“俺不懂。”话音刚落,忽然怀里扑来个小小的软软的东西。
松石将头埋进他厚实的臂弯,闷闷道:“我也不讨厌你。”
闻言,曹雷风紧张地搓搓手,担心掌中的老茧硌到他,搓热手,这才放到松石小小的后背上,隔着两层布料轻轻摩挲。
远远看去,这一幕,像极孩子在父亲怀里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