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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6 ...

  •   云州早春总有接二连三的雨,老一辈称为冻花雨,花要冷过才开得好。往年三四月间,唐粒总和陈海米去园林看花拍照,跟养父们踏青,今年在忙碌中度过,只在车里欣赏过窗外花事,连最喜爱的梨花都没能好好看看。

      长乐府落成典礼暨业主答谢酒会顺利召开,之后是清明节假期,唐粒和周忆南没安排工作,坐慢火车去苍鸾山游玩。

      云州西站到苍鸾山所属县城有几趟慢车,全程300多公里,沿途停靠26站,自20世纪70年代通车以来,没涨过票价,最低只要几块钱,因而成了沿线山区人民的赶集车。

      山民带着活鸡活鸭登上列车,前往县城集市销售。唐粒蹲着跟毛茸茸的小鸡小鸭玩,她小时候,邻居家养鸡,她画过小鸡啄米,老师把她的画作贴在教室后面黑板的学习园地上,妈妈夸女儿长大了能当画家。

      唐粒是第一次坐慢火车,对一切都感到新鲜,买了几大包山野特产,让山民提前开张,高兴高兴,反正苍鸾山建筑群的中餐厅厨子很棒,能把它们做得很可口。

      云州春阴云湿,越往西,雨意就越稀薄。距离苍鸾山还剩3站时,整列车厢都空了,只剩唐粒和周忆南。唐粒开了手机音乐,是两人都喜欢的快歌,她跟着旋律摇摆起舞,窗外田野如绿稠,阳光尽头隐现彩虹。

      春天的苍鸾山比上次来时风景好,可惜都拎着特产,步行上山太累。两人再次坐缆车,这次没有熟人在旁,沿途吹着山风,想亲就亲,想亲几下就亲几下。

      正是蔷薇花期,苍鸾山建筑群开满粉白蔷薇,藤蔓袅娜,花朵玲珑,一边开,一边落,风里吹过无数花瓣。唐粒还记得,建筑师秦副院长很喜欢这种植物,他历年操刀设计的作品都种了蔷薇,成为一大特色。

      酒店的员工都认识唐粒和周忆南,两人只好仍以上下级相称。如今这里正式对外营业,树屋很受欢迎,好在上个月中标当晚唐粒就预订了,又能在里面过上一夜。

      周忆南定的是度假酒店房间,办完入住,两人顺着建筑群游山。去年深秋来去匆匆,还没怎么领略过东部的景色。

      黄昏时,两人回来吃饭,看到露天电影椅座,不由相视而笑。看《走出非洲》时,互相渴慕,今日故地重游,换了人间。

      度假酒店二楼中餐厅今天主打云南菜,唐粒吃到一桌春菜。她最喜欢杜鹃花烧毛豆,花像笋衣的口感,毛豆烧得粉糯,有肉味,主食是改良版的豆米粑,用嫩蚕豆混上糯米煎成饼,味道清甜,它还有个很形象的名字叫“青蛙踏石板”。

      唐粒喝着菌菇汤,连吃两个青蛙踏石板,下楼绕着残月湖走上几圈。湖边咖啡馆门前的一架野蔷薇初开,一簇数朵,香风细细,很多游客在花前拍照。唐粒也站过去拍了几张,她喜欢这静美如梦的一幕。

      在湖边喝着果汁,谈着天,花影落在身上。风吹涟漪动,水纹投在墙壁上,一圈圈漾开,像迷离的梦。

      踱步去大剧院看民俗演出,散场后,唐粒回树屋,泡完澡坐在露台上眺望夜的大海,周忆南踏着月色走上楼梯,她回头笑:“罗密欧爬上我窗台。”

      卧室的天窗下,有情人抵死缠绵,然后移步露台。露台两面环海,身后是房间,另一面是空旷之地,人迹皆无。

      夜凉如水,惊涛拍岸。周忆南轻声问:“你说从这上面摔下去,会怎样?”

      唐粒眼神失焦,抓紧铁栅栏:“非死即残,你别吓我。”

      面前是大海,周忆南咬她耳垂:“瘸了还要我吗?”

      唐粒一呆,周忆南暗查曹威纳那次,她不准他带伤乱跑,威胁瘸了就不要他,他遵命,谁知耿耿于怀,记到现在,她反手掐他腰窝:“不要。”

      周忆南停下来:“不要吗?”

      唐粒脸上透出绯色,她都累得快说不出话,某人居然还有心思想别的,她又掐了他一把:“不要!”

      对峙数秒,周忆南耳语:“真不要?”

      唐粒气呼呼说:“要!”

      月光如银,落在海面上,光影起伏,水波荡漾。周忆南眼带笑意,他知道无论怎样,唐粒都会要他,他就是想逗一逗她。他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他要陪唐粒征战四方,走遍千山万水,他会珍重自己。

      相爱的人尽情相爱,快五更时,两人歇下来,等待看日出。天光瞬息万变,流光溢彩,每一刻都值得用眼睛记取。

      湖边咖啡馆的早餐很精彩,餐后,侍者送来一碟本地小樱桃,一颗颗像玉石珠子,晶莹美丽,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

      唐粒小时候一抓一把吃,长大了很少再见到这种小樱桃,侍者说是清晨去采摘的。建筑师秦副院长在半山腰种了几亩,这会儿才刚结果,甜度还不够,5月左右才进入盛果期,他每年都带着一双儿女来摘樱桃。

      唐粒和周忆南特地从樱桃园一带绕行,摘了两筐边走边吃。今年是东部景区开放第一年,游客不太多,走到无人处,唐粒衔着一颗去喂周忆南,风里送来草木香。

      长江流经本县,下山后,两人租车沿长江而行。长江中游一带刚经历倒春寒,春天比云州来得稍微迟些,一路经过几个小县城,都赶上薄如轻烟的丁香盛开。

      两人这趟出来随兴所至,哪处风景好,就停哪处休息,远离城市的浮华喧嚣,坐地观星,品茶听风,享受宁静安逸。

      周忆南少年时那把吉他,连同旧家一同卖了,一件家具也没留,仅余后来摆在他办公室书柜上那只青瓷小鹿。它是家里唯一没被抢走的瓷器,那伙人砸家时,它被震落到沙发上,幸免于难。

      以为今生再无诗情,但遇见了唐粒。唐粒喜欢听周忆南唱歌,他去县城琴行买了新吉他,在花树下把17岁时没能唱出口的歌唱给她听。

      多年不弹,指法已生疏,长弦一拂余音在,仍是当年心。远望是芦花中的村野,有白鹭飞掠于水塘,风姿翩然,渐有零星的雨落下来。

      春灯雨夜,有女着红衣,如花朵。周忆南理解了艺术家说春天似旧年之意。情有所托,如许温存,也许晚了四年,但彼此相爱,这一刻正当其时。

      经过一个地级市,路边有棵木绣球,才将将开放,像一朵朵嫩绿色的云。唐粒停车,走拢去看,它长在小饭馆门前,树下睡着一只小黑狗,有两个妇人合作晒被子,用方言问:“吃饭吗?”

      唐粒不太饿,但饭馆门前手写的菜单字体很可爱,就提个要求:“可以搬张桌子在外面吃吗?”

      妇人答:“怎么不可以?”

      小黑狗眼睛水汪汪,唐粒逗着它玩,周忆南给她拍照,妇人问:“想吃点什么?”

      唐粒说:“时令菜,本地特色菜,都行。”

      妇人安排去了,不多大会儿就端出几道菜。唐粒和周忆南都有些意外,随便找的小饭馆平凡朴实,却能提供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春天鲜物:竹笋、蒌蒿、河豚、鲫鱼和盐水虾。

      鲫鱼汤里有口蘑,汤很鲜。唐粒喝了两碗,她和周忆南以前都不在意饮食,吃东西很简单,能够果腹足矣,相恋后最放松的时刻是做做饭,谈谈天,能够享受到食物的好处了。

      这一路上还没看到梨花,唐粒以为凋谢了,妇人指点去十几里外的小镇,那里有个荒村,漫山遍野梨花,可能还在。

      荒村在半山腰,村人多年前迁居到省道边,有几户孤老选择留守,这几年都去世了,整个村庄荒无人烟。

      两人一人拎一支甜白葡萄酒,边走边喝。唐粒遥遥望见花开似雪,还有点不肯定,走到山脚下闻到花香就确定了。

      梨花有点怪味道,不算好闻,但小时候工厂种了几十棵老梨树,每到春天,花枝垂地,是唐粒最美的记忆。

      山路上满地落花,昨夜刚下过雨,梨花将谢未谢,花瓣清透易碎,好似翩翩少年如白雪。

      周忆南铺上户外垫,唐粒撕开零食袋,中学时看名家散文,她最喜欢对梨花的一句形容: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周忆南摘了一枝开得正好的雪白梨花,插在女朋友发间:“谁会不喜欢汪曾祺的散文?”

      雨后的山间天朗气清,唐粒晒着太阳,跟周忆南谈天。这个月中旬考核期就满半年了,但连出几个官司,必被诟病。

      谢某误入传菜口摔伤案事小,劣质建材案使唐粒愤怒,华夏山河的总经理能拿几百万年薪,依然利欲熏心,漠视人命,完全不去想发生塌楼事件的后果。

      劣质建材案涉及面广,要做的事也很多,唐粒情绪上有些压力,但除了工作,人得有生活,出来透透气,散散心,对她而言是回血。

      夕阳下的荒村很美,两人说着吻着,起了兴。梨花飘落间,胸前雪,从君咬,一朵蹁跹的蝶,栖息在春天的山谷里。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唐粒懒懒地拂去周忆南肩上落花。周忆南拿出几只孔明灯,在夜色里点亮。

      孔明灯乘风而去,像硕大的星斗飘荡。唐粒拆下风衣的腰带,以它为鞭,抽打满山梨花,花朵纷散,在飘荡和坠落之间,她站得稳稳当当。

      被破事压制的情绪得到释放,两人下山去吃饭。唐粒第一次吃到榆钱饭,味道很普通,但她小时候从课本上读到就向往至今,拍照发到家庭群里。

      店家自酿的果子酒很好喝,唐粒贪喝了好几杯。老板娘夸她长得好看,男朋友也帅,想拍视频,她没让。虽然被周忆南的仇家看到的概率小,仍得防着点,她不想因为自己,使周忆南受制于人。

      果子酒酿了7年,味道很纯,唐粒买了几瓶,想带回家给养父们喝。好酒、花树和相守的人,都是时间酝酿的味道,知根知底,入心入肺。

      微醺的感觉很好,此地风景也美,两人没去投店,在湖边扎个帐篷看星星。星垂平野,周忆南曾说对星象一无所知,唐粒喜欢,他就做了了解,但更喜欢唐粒讲给他听。

      唐粒生日是4月7日,这趟出来是庆生,多玩两天。周忆南送的生日礼物是一纸捐赠证书,他以唐粒的名义给青少年心理援助机构捐了一笔钱。

      江岸仍在逃,唐粒有时会做噩梦,两个孩子的死亡更不能想,想起来就过不去。她把捐赠证书夹在诗书里,这是她收到最珍贵的礼物,想弄个相框摆在办公室书柜上。

      回云州后,养父们设宴为唐粒接风。悲伤有滞后性,唐粒坦陈自己和周忆南相爱时,秦岭表现得还算平静,但这次见他,他情绪低落,颓得很。

      养父们逗秦岭笑,秦岭笑得很勉强,一再让唐粒想起旅行时偶遇的那只小黑狗,一双湿漉漉的黑豆豆眼睛,像在流泪。

      不想伤害秦岭,可还是伤了他的心。唐粒不忍多看他,吹完生日蜡烛,秦岭送出礼物,是车牌号TL0407,包含唐粒的名字和生日,他终于从原车主那里租到了。

      唐粒才知道秦岭被骗去李静家,是为了租车牌号,她痛彻心扉。如果秦岭没上当,李静就不会死,秦岭也不会逃,秦远山是不是还能活着?

      回到家,唐粒说了几句话就去洗漱,掀开被子睡觉,却睡不着,起床摸酒喝。她查过资料,胰腺癌晚期很痛苦,秦远山走得快,是解脱,可他生前最后的记忆是儿子杀人。这半年来,唐粒经常想到他,他是明主,是恩师,她多想他能活得长久。

      周忆南也醒着,TL0407是很诚心的礼物,一定又是唐粒被秦岭打动的时刻。她对秦岭坦白和他定情后,再没在他面前说过秦岭一个字,但越不说,就越说明她在愧疚。

      唐粒明天得飞国外,必须睡个好觉。周忆南起身去次卧睡,唐粒脑子嗡一响,连忙刷开秦岭社交网页,秦岭把车牌号照片作模糊处理,但祝福语很清晰:“媳妇岁岁朝朝出入平安。”

      周忆南又吃醋了?可话已经跟秦岭说开了,阻止不了他还单方面一口一个“媳妇”,甚至这种言语没坏处,公司虽然有人编排唐总和周总监的绯闻,更多人都信服秦岭:“他俩还挺恩爱的,周怎么可能有戏?他看着也不像会喜欢人.妻。”

      唐粒想去哄哄周忆南,却想不出能说什么,回主卧敲自己的门,连敲了几下,去次卧问:“敲了门又躲起来,有话干吗不说?”

      TL0407深深打动了唐粒,她哭回了家,周忆南不动如山。他的礼物好像被比下去了,该怎么补救一下?

      唐粒回玄关抄起北斗七星剑,虎头虎脑地问:“你没敲门?屋子里进了贼?”

      周忆南再郁闷,也被她逗笑了:“不是你敲我的门吗?”

      他一笑,就好哄了。唐粒蹭他的脸:“以前吃醋都有行动,干吗换打法了?”

      周忆南冷哼:“某人不开口,我不能生闷气吗?”

      唐粒用膝盖碰他:“有意见我俩促膝长谈会咋地?咋地?”

      周忆南碰回来:“你先谈。”

      唐粒伸出小指,要跟他拉勾:“做个约定吧。发生任何事,都要跟对方沟通,不能闷在心里。太难开口,就用文字,好不好?”

      两指勾住,周忆南说:“好。”

      唐粒快人快语说了前因后果:“我想到秦总了。如果秦岭不去搞车牌号,秦总可能不会猝死,我想哭。”

      她哪是想哭,是哭过回来了,但更多是出于怀念秦远山。周忆南亲她:“出差回来再去扫个墓。”

      旅行之前,唐粒给父母扫完墓,去看秦远山,三个养父也去了,但遗憾总归是遗憾。她说:“秦岭又乱花钱,我得把车牌号用起来,这叫物有所值。你不喜欢,我就……”

      周忆南问:“你就怎样?”

      唐粒笑悠悠:“我就一意孤行,你就吃醋到底。”

      两人之间,没什么说不开的,周忆南把吃醋转换为行动。车牌号没关系,尽管用。

  • 作者有话要说: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出自李清照《点绛唇·蹴罢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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