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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院子里张灯结彩的氛围是越来越浓了。

      朝归依然沉迷绣花和扎灯笼,甚至还拓展了爱好开始在灯笼上绣花。

      珩尧的喜服袖口上被绣了一溜的格桑花,因为金丝垒金丝,穿上去真的很重。

      他觉得蛮适合穿去打仗,要是当时战场上他整这么一身,也不会最后被捅得只剩一口气。

      没想到胡八是个人间风俗爱好者,自打和谭娘泡在一起,两人关系愈发亲密,天天圈圈这个,点点那个,努力给朝归解释人间如何成亲。

      “你不打算逃跑了?”珩尧看的心烦意乱,把胡八拎进屋里关上门。

      胡八抱着个烛台,刚刚正在熔红烛,闻言一拍大腿痛心疾首:“怎么会,老奴这是假颜以诱之,待时而动呀。”

      “我看你笑的还挺真心实意的。”珩尧坐在椅子上也不老实,一只腿向前抻平,胳膊搭在另一只腿上支着脑袋,斜瞧着胡八。

      “唉,殿下,老奴这也是无奈之举,”胡八深深叹了口气,颇有愧意,“想必您也看出来了,我和兄长虽为双生,奈何脑力不济,就连攀崖一事,其实也是兄长代劳,现如今他受伤沉睡,老奴一点解决之法都没有呀。”

      珩尧点了点头,胡大眼里满是要溢出来的筹谋算计,相比之下,胡八就显得天真无邪。

      就是天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像狐狸更像鹌鹑。

      鹌鹑胡八又试探提议:“少主,不如你还是允了这门亲事得了,人家殿下真是亲力亲为,老奴都看在眼里。”

      “呵呵,”珩尧磨牙冷笑,“这亲事让给你得了,我一会儿出去就跟那人说去。”

      “这不太好吧少主。”胡八扭捏道,“殿下对您可是一往情深……”

      “你竟真的敢想,”珩尧惊讶,手指敲敲桌面,“大白天不要做梦了。”

      胡八叹气:“少主您要是不同意,老奴也出不去,两个妖出不去,倒不如牺牲您一个,说不定老奴逃出去还能喊个救兵。”

      被飞快出卖的珩尧:“……”

      抬脚把胡八请了出门。

      “朝归,”谭娘小心翼翼凑上来,“还得等嘛?”

      定的婚期其实已经推了好几天,他还在各种拖延。

      朝归摇摇头,心里都是茫然,之前的期待是真的,现在却彷徨。

      “谭娘,我这么做,会不会对他有些不公平。”毕竟留下来,他就没法回到草原。

      就连昌书魔君,在这禁地待久了,还会偷偷消失一阵,出去待几天。

      珩尧不一样,他没有什么想要而只能朝归能给的,一旦放他离开,就会再回不来。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能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

      “这说得是什么话,若是殿下不救他,现在他就是死的,”谭娘皱皱眉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你救了他的命呢。”

      这也是珩尧最初的计划,被昌书魔君骗了后,痛定思痛,他打算找个跟仙族魔界都有仇的手把手养起,坚决杜绝错付春心的可能性。

      奈何拐回来的小白狼,全然不顾其他,一心想着自己的草原。

      珩尧忍不住将手摸进袖口,指尖摩挲竹编蜻蜓:“谭娘,我们还有多余的地方种草吗?”

      “种什么草,”谭娘有些糊涂,“成亲不需要什么草地吧。”

      “没有,”朝归笑笑,垂下眼帘思考,“罢了,连花儿都养不活,还想什么草原。”

      “哦好的。”

      “谭娘,”朝归又笑,“这世上真心何其不易,本心龌龊,哪怕现在把心刨出来,都换不得半分真心,这事错了,但我不悔。”

      他开始理解父君,那不顾天下的疯狂执拗。蓦然回首,哪怕用锁链,用囚牢,也想那人永远铭刻在眼前。

      也许从根子里,他和父君就是一路人,他们一样得不到心上人的爱意,伶仃骗着自己,像是扒着浮萍的絮,永远到不了陆地。

      “好好的,殿下怎么想起伤心事了。”谭娘没有手脚,只能伸长瓶颈用头靠在朝归膝上贴着那只手,“都过去了,殿下。”

      “你看看我这不像话的样子,”朝归把谭娘抱到膝边,摸了摸她的头发,“怎么能让你哄我。”

      比起谭娘,朝归觉得自己运气还算不错。

      他给父君递了喜帖,连帖子带纸鹤被团团丢了,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

      “谭娘,我爱珩尧。”朝归望着雾霭沉沉的雾海,一搭一搭拢着谭娘的头发,“我想把他锁起来,不让他变做草原上的花,只是我的花儿。”

      有些庆幸,珩尧不像父亲那样强大,若是势均力敌,随手就能破开阵法,那终有一日他会彻底疯掉。

      朝归呼一口气,只觉得肺腑微痛:“当年,父君入魔,大兴土木建了高楼似的陵墓取名叫登天,他打算和父亲打一架,若是赢了,就将父亲关起来再也不放出去,若是死了,就埋在登天一辈子望着长荇星。”

      后来,长荇上仙舍身祭道,朝归慢慢长大,日日长得愈发像是自己父亲。

      昌冥魔君绑来曾经求学的仙门师祖,让他教导年幼的朝归。

      好好的一个魔,拿着把木剑就被扔在尸山血海,念着各种心诀道法长大,就连常穿的衣服,都是青绿弟子服。

      那掌门本来誓死不从,昌冥魔君把师门一万三千七百弟子绑了,往万魔窟丢,丢得仙门掌门呕血散发,手指在青石板上抓烂见骨。

      他待朝归极为严苛,总想治他于死地。

      最后掌门精神恍惚,长剑指着朝归,说要为天下除尽妖孽却抹了自己的脖颈。

      朝归的出师礼,就是师祖的头。

      他捧着给滴滴答答的给父君看,身上青绿的弟子服被染成殷红。

      那是魔君第一次认错人,像是犯错的孩子红了眼,却死死扼住朝归的脖颈,一边用力一边贴着耳边哀泣道:“师兄,你怎么敢抛下我。”

      朝归被掐得眼前犯黑,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

      那种窒息感是他很多年的梦魇,但好在,魔族不会做梦,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经历这些。

      昌冥魔君抽能织造幻境的浮生若梦成瘾,逐渐分不清现实幻觉,朝归颈上常年带着乌青,声音嘶哑。

      他也是在昌冥魔君癫狂发疯时的喃喃自语,知道那些关于自己的往事,知道自己其实就是用来留住长荇仙君的傀儡。

      朝归想要有个人,能分清他和父亲,看到自己。

      所以初识昌书时,才那么迫不及待的扑上去,以为那温暖自己的就是希望,不想却是灶堂中熊熊的火苗儿。

      说了也是笑话,他从小缺些脑筋。

      他喜欢板着张脸的掌门师傅,那人临死时,不用手捂着裂开的脖颈,瞪大了眼睛指着他喊:“长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喜欢父君的死对头昌书,那人取了心头血之后,连重伤都不屑多装,连夜离开,等他找过去质问,才说多年前思慕长荇上仙已久,所做只为那人。

      他这一辈子,不是在当父君的影子,就是在做父亲的镜像。

      “珩尧。”朝归微微偏头笑起来,他刚刚听到了脚步声,“你来了。”

      珩尧大喇喇把化成原型的胡八扔在石桌上:“他病了,得回妖族才能活。”

      朝归搭脉,不消片刻脸阴沉下来,低头冲谭娘吩咐:“先把留仙草找出来给他喂下。”

      胡八神魂动摇,心脉孱弱,还真不是演得生命垂危。

      “他刚刚说被那个什么狼王喂了什么千里夺命丹,眼下正是第一次毒发,”珩尧插着手臂悄悄看朝归反应,“可不是我编的……”

      “我信,你不用说了。”

      珩尧张嘴话没说完,又别扭的拐过头去:“那你信就行。”

      “正殿有法阵,可以送他出去。”朝归蹙着眉头,站起身问珩尧,“若是我放你出去,你可还回来?”

      “什么,你要放了我?”珩尧弯起嘴角又被强行压平,还咳嗽两声。

      朝归心想真是经不起半点试探:“你若是不回来,他死了又何妨。”

      他本就不在意别人的死活。

      珩尧拉下脸来,厉声道:“你不愿救就不救,别把生死绑在我身上,我告诉你,你问我还回不回来,我绝不回来,你救了我,我多谢你,你要什么谢礼只要我能给你,但你要把我困住,不行,和我一起作战的兄弟,他死了,家里还有老婆和新诞生的小崽子,我们这些狼答应过,但凡有活下来的,都要护着小崽子长大,现在我甚至连他们在哪里都找不到。”

      他放开声调,情绪激动导致呼吸起伏剧烈,朝归把手塞进袖口,捏着那只薄薄的蜻蜓羽翼,低垂眉眼,身边流萤似的光源让他鸦羽似的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看不清眼神。

      “我死了,不算失约,但是我活着,谢谢你救我,但我已经答应了阿大,”珩尧觉得自己失态,上前一步低下头,“我得去找到他们,若是没有我,小崽子会被咬死,母亲会被抢走。”

      “我知道了。”朝归闷声闷气,声音夹着重重的鼻音,“可我救了你,是为了让你喜欢我,陪着我,下一次我还得问清楚抱个没和别人约定的崽子。”

      “不要随便把妖怪往家里捡啊,万一他们想利用你。”

      “利用,连利用不都留不下你吗,我有什么可利用的,哈哈哈哈哈……”朝归怔怔抬起头来,凄惨恍惚的笑起来,指尖擦蹭脸庞,“是我这一口精气,被挖走的心头血,还是我这张脸?”

      “朝归,你怎么了,”珩尧本能往后退,又上前抓住眼前人的肩膀摇晃,“醒醒,朝归?”

      “别管我,”朝归三步将珩尧推开,只觉得眼前模糊,低头看看莹白的掌心,居然有几滴血色的湿润晶莹,他深吸口气,“谭娘会把你们送出去,谢谢你替我长这个教训。”

      说罢,转身准备走。

      珩尧刚平息的怒火又烧起来,他又紧赶着冲上去:“你能不能听我说完,我不想回来,但我想带你出去,你那个混账爹不是个东西,你干什么听他的被圈在这里。”

      “你说,要带我走?”朝归喃喃重复着。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非要待在这里,种子熟了都要离开母亲,溪流带着鱼儿往东千里,你为什么不能离开这不见天光的地方,”珩尧坚定道,眼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他扯过朝归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胸膛,“我会带你去我的草原,我把它给予我的祝福分一半给你,让你死后魂魄也可以长出花儿。”

      “可是,”朝归小声念叨,“我没有魂魄,我只是父亲的一口精气。”

      朝归没有魂魄这件事,其实不是秘密,只是珩尧没有仔细想过。

      毕竟朝归能跑能笑,充其量手有点凉,按狼族来算就是他毛不够厚身子骨虚。

      谁能想到朝归不是个正经魔族。

      “我是莲子芯做的皮肉,心头血和精气炼得神识。”朝归认真解释道,“天道律法,没有我的位置,因为我不沾灵力,周深死气。我死之日就是父亲精气烧尽之时。”

      珩尧支着胳膊叉在石桌上,他在努力理解眼前这个魔其实连魔都算不上得事实:“那你心头血?”

      “是我三盏魂灯,”朝归叹了口气,“现在的我,半魔半鬼。”

      听起来很不吉利的样子,珩尧如是想着:“那你跟不跟我走?”

      “我和谭娘身上都有父君的血印,一旦逃脱就会被发现。”朝归蹙着眉头,他也是第一次思考还有逃跑这个选项,眼下脑海思绪万千,又抓不住头绪,“上次我离开禁地抱回你,已经让父君动怒。”

      “他怒他的,”珩尧嘿嘿一笑,“你就说,你想不想跟我走吧。”

      朝归愣愣看着眼前人,一张坏坏的笑脸,连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像是塞在袖子中的格桑花。

      他听见自己开口:“想……”

      “那就得了,”珩尧摸摸朝归的头,“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也是个小崽子,什么都不懂天天吆喝着要爱,和崽崽吵着要奶一样,哥哥带你出去。”

      “真的能出去吗?”朝归心中惶惶不安,热切的幸福又太过汹涌淹没了那些不安。

      “为什么不能,不要害怕你的父亲,在你找到真正心爱的人前,哥哥会一直护着你。”珩尧笑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犬齿,自信又张扬。

      此时算做黄昏,庭院中微微风起,卷动朝归额间那一绺卷曲的墨发,擦蹭殷然眉心朱砂。

      珩尧没穿贴身软甲,只披了件松垮的外裳,露出绷带的手掌小臂,以及腰颈大片儿蜜色线条流畅的肌肉。

      草原的狼妖都是这样吗?朝归忍不住想到,带着勃勃生机,总是让他艳羡的狂傲,好似天地给他兜底。

      丰姿隽爽,萧疏轩举,心底有个声音,愈发强烈起来,怂恿鼓舞着,让他相信。

      “我信你。”朝归点了头,又在心底暗自重复。

      我早已经找到心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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