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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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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昏昏沉沉的爬起来,两腿间黏腻冰凉一片。
一滩和谐。
杨秋容和白露生也回来了。他在床上小心的窥向白露生。白露生依然是面如冠玉,拿着几个盒子,如沐春风的笑着跟杨秋容坐在床上,就好像吸人精魄为生的艳鬼。看见他看过来,杨秋容笑着朝他打招呼,白露生眼珠转动,也裂开唇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他一阵寒颤,埋头穿上外套和鞋子走了出去。快到门口的时候被杨秋容拉了一下衣服,指了指领子,还递给他一个小盒子。他这才发觉自己的领子折进衣服里了。白露生悠哉悠哉的歪在杨秋容的床上,一手撑着头,百无聊赖的把玩一面小镜子。他硬着头皮向杨秋容点点头,准备出去,余光却扫见白露生荧荧的眼里荡起涟漪,似乎是又对他笑了。
他逃也似的出去了。
军训完,出了学校南门,跟约了的同学一起走。大学城里最近的是河岸公园,两个人坐在草丛边的椅子上,一股男士香水味把孟有生包围了。
“就像王刚一样。他的脸很白。有点阴柔,又不失阳刚之气。”他小声说。
张凯旋在一边问:“他的脸怎么白的啦?”
他看着张凯旋涂了白粉的圆脸,慢慢回忆着:“比涂了白粉还白,就像透明一样,脸侧皮子底下的青血丝都看得见。”
“那侧脸啊?”
“左侧。”
“他俊嘛?”
“俊。”
“怎么俊的啦?”
“就是俊。俊的让人背后发凉。”
“他眼睛什么样啊?”
“细的,长的。就跟狐狸的长眼睛一翘翘的,又跟狼的眼睛似的冒精光。”
他们面前,河岸公园的草丛里,黑黄瘀滞的淤地冒着泡泡,几只泥鳅在中间钻动,就像愉悦时暴起的青筋。
“他的身子又冷又滑,就像蛇。头发就像海藻。他的唇是湿漉漉带腥气的火红。他的手指碰在身上就像没有骨头的蜇人的水母。”
张凯旋有点兴奋的抓了他一下:“他上你了?”
孟有生摇摇头:“我不知道。”
张凯旋笑了:“你幻想症犯了吧。你说的他,就跟王刚一模一样呢。”
孟有生道:“不,是王刚就跟他一样。”
张凯旋捂着嘴哧哧的笑:“你完了,你喜欢上那个白露生了。你坠入爱河啦。”
孟有生哑然了,半晌,张凯旋安静下来,有些遗憾道:“你说要是你没在高三那年喜欢上王刚,又因为他生了那一场大病请了近半个学期的假,可能会考一个比这个更好的大学吧。”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远处河水就像煮沸的岩浆,咕嘟嘟冒着泡泡。夕阳撒在上面,就像女人的口红融进去了一样。张凯旋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掏出手机来,又激动碰碰孟有生。
张凯旋点开视频,入目的赫然是交织的肢体和和谐。孟有生一下子看红了脸:“你从哪里弄来的。”
张凯旋笑着:“这你都不知道?我以为你知道一些片段了。这不是今年大四的两个学长闹掰了,一个叫万光的把之前拍的他男朋友的和谐发到学校贴吧了。”
“怎么闹掰了?”
“万光他男朋友叫莫云松,是个同,可万光不是。也就万光打算尝尝鲜,满足下好奇心,没想到莫云松不放了……”
孟有生哑然失笑。张凯旋也下意识闭了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有人打电话让张凯旋回去了。张凯旋一边娉娉婷婷的走一边回头:“你也记得早点回去的啊!”
孟有生看着他走远了,看了会儿手机搜了搜贴吧,照片和视频已经都删了。他只好去吃瓜。可越看,却觉得周身越寒。手机上的一个个字都从屏幕上飞起来,变成洪水猛兽吞噬着他。他从评论里看到了敲字的人,色气满满的张凯旋,吃着馒头,蘸着莫云松的血和万光的和谐,看着满嘴脏话的正义者,高举着仁义道德的大旗,由道貌岸然的清醒者插在莫云松的背上,最后由骂骂咧咧的恐同者插结实,钉死在道德柱上,施以炮烙,供来者膜拜……然而一转眼,被钉死的人的脸好像又换成了自己的,血在流,手脚冰凉,胸膛喘不开气。
“咔哒。”手机屏被他按黑了。他痛苦的深吸几口气,抬起头来。天已经全黑了,星子也没有。大约是快下雨,闷得就像被巨兽吞进了嘴里,连腥味都如此真实。淤地里的泥鳅在钻,泥在飞,黑水在反光,搅动。
他寻着腥味站起来,满满寻找源头。风漏进来,一人高的水草在动,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他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向草丛。草带着影子动,水在慢慢淌,哗啦,哗啦。一个人的黑影在吞噬的淤地里挑衅一样的慢慢闪过。他失了声,退两步被椅子绊倒,一头向下栽在淤地边缘。软滑的黑泥,异味的土壤。手机被泡在淤地里,光也没有了。
他爬着要站起来,开始摸手机。他摸到了一个软掉的根茎,分段,冰冷,尖端覆盖着鳞片。然后他把它扔到一边,却没有扔的动。他继续摸,小心的踏进一步。他踩到了一根胳膊粗的树枝上。他弯下腰,此时水已经深了。他手上沾着泥水,那是子夜的血。他摸到了一片软软的,冰冷的,高低不平的地面。这个地方像眼睛,像嘴巴,像耳朵,下巴……
他骇然的大叫一声跳出了淤地,惨叫着奔跑,在河岸公园里失了方向似的乱窜。背后一直有一个声音,沙,沙沙,沙沙沙。
他终于累了,跑不动了。他看着四周,陌生的四周。他一定走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到处都是路,路,路。有羊肠小道,阳关大道,石板路通向不知名的草洞,独木桥下面是子夜的长发,汨汨的飘扬。路灯挂在天上,成了夜的眼睛。
沙。
沙沙。
沙沙沙。
他腿发软,扑通跪在了地上。一道光照在他的身上,紧接着是另一道。他瑟瑟发抖,就像风里摇晃的一片落叶。
“孟有生?”
一双变形的手伸过来,就像爬过来的一只蜘蛛。
他趔趄了一下,歪仄在一边。他看见了畸形的杨秋容,后面站着白露生。只是这次,是白露生打着伞,一双眯起的狐狸眼从上而下俯视着他。
“……有鬼……”
他的手泡在雨水里。看着杨秋容,想,却不敢看白露生。杨秋容弯下腰把他拉起来,白露生也歪了歪伞,越过他看了看他的身后,冷冰冰的开口:“没有鬼。”
杨秋容也开口:“没有,没有鬼的。别害怕了。”
他半身都是泥。杨秋容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卫生纸让他擦擦脸,可他手在不停的发颤,接都接不住。
“地里,地里,地里……”
“嗯嗯,我们先回去。”杨秋容准备先给他擦擦脸再拉着他回去,却被冰着脸的白露生轻轻按住,而后把孟有生一把拉到了自己这边。孟有生踉跄了几步扑在白露生怀里,然后被一把推开。
混合着寒气和酒精味的的纸巾擦下来。
那是白露生的湿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