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萧茵

8、第 8 章

　　13
　　深夜的梦魇。
　　虚幻的梦境，无法抓住的凄楚。梦魇中，没有流泪的权利。
　　昏暗的世界，辗转着重复的哀伤，等待着的，是救赎，还是遗忘？
　　指尖冰凉，眼神忧伤。是因为梦境没有温度，还是因为我无法抚去你的悲凉。
　　为何，我已握住了你的手，你又将我推开，对我说这是两个世界的失落。
　　是我无法温暖你冷去的双手，还是你的手不能冷却我炽热的温度？
　　你将我推开了几次？
　　明明知道是梦，却仍然忍不住难过。
　　即使是难过，却也不想醒来。
　　因为知道。
　　现实中没有了你。
　　你的面容，即使述说着冷漠与拒绝，也是我的希望。
　　不是困与自己的梦魇。
　　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梦魇中，即使难过到浑身冰冷，也不想醒来。

　　冰冷，和，颤抖。
　　英琦突然在深夜中醒来。双手的触感冰凉。
　　仍然抱着宇桥，所以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和，僵硬。
　　漆黑的夜，没有月光。
　　看不到宇桥的表情，也不想看到。因为知道他一定是紧锁着眉头，做着恶梦，却无力喊出来。
　　松开了环住宇桥的腰的手，坐起身来。
　　死皮赖脸的跟他一起睡，只是想寻找一个原因，一个自己早已经猜到却无法证明的原因。
　　要叫他起来么？
　　英琦犹豫着。
　　这个时候，只有在梦里面，他才能见到活生生的优里吧？
　　呵……
　　微微地笑了。
　　世界上哪里有我这么窝囊的人……
　　自己喜欢的人嫁给了情敌，现在又喜欢上了情敌，而现在的情敌居然是已经死去的自己喜欢的人。
　　现在自己喜欢的人心心念着情敌，自己不但没有吃醋的感觉，却满心都是心痛。
　　这个世界真的是一片混乱啊……

　　终于还是决定叫他起来。
　　不能这样让他一直困于自己的世界，有的时候，揭开没有长好的伤疤重新治疗，也是一种很好的办法。
　　床头的灯亮了起来。
　　昏暗的灯光驱散了黑暗。
　　轻轻地拨开宇桥汗湿的头发，呼唤。
　　“段宇桥，起来了啦，你这样流汗会虚脱的。”
　　没有反映。
　　摇了摇他的肩膀。
　　“段宇桥？”
　　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呢……
　　英琦环顾了一下四周，便抓起床头本来为宇桥吃药准备的水，泼在宇桥脸上。
　　还不醒么？
　　一直昏睡的人终于有了反映，慢慢翻过身来，挡住灯光。
　　“卫英琦…………？”声音沙哑。
　　宇桥抹了抹脸上的水，却没有气愤地跳起来，只是将头偏向一边，然后慢慢坐起身来，背对着英琦。
　　“你干什么……”
　　“为什么不直接哭出来呢？”英琦盯着宇桥的背影，忽略着宇桥的问题。“既然心里难过，既然对她如此的思念，为什么不哭出来，要压抑在心中？”
　　宇桥轻轻一抖，抓紧了床单。
　　“你在胡说什么……梦是谁都会做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说梦？你这样就算承认了你梦到了优里对不对？”
　　“…………卫英琦…………”
　　“半夜浑身冰冷的做着恶梦，却不肯在别人面前哭出来。段宇桥，你在撑什么？”
　　“我……”
　　感觉到英琦盯着自己，大声质问着，宇桥突然感觉到惶恐。从来都没有如此无力的感觉，面对着别人的质问，却无法反驳。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口才呢？丢到哪里去了？

　　一向习惯了被别人依靠，倾听别人的痛苦。
　　可是当痛苦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应该如何去发泄，去述说。不愿意像一个乞丐一般到处请求别人倾听自己的神伤，去乞求别人的同情。他们无法理解，即使说了出来，换来的也只是同情。
　　段宇桥，你什么时候需要过同情，需要过可怜？
　　同情与可怜只会折伤你的骄傲，却不会为你带来一点点的安慰。
　　习惯了当一个强者，当一个王者，当一个坚强的人。
　　当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想象的那样坚强的时候，除了逃避，还能做什么呢？
　　等着别人施舍给你安慰么？
　　天大的笑话。

　　“段宇桥，你不要以为不说话就可以逃避。”英琦扳过宇桥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很多。至少你不会再困于梦魇。”
　　“够了，如果你半夜用水将我泼醒只是让我哭的话那就可以到此为止了。我不会哭的。”宇桥别开了头去，回避英琦的眼神。
　　“那你是准备一生都这样每天做着恶梦睡觉了！”英琦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有些生气地问。“然后一生都困在一个名叫叶优里的梦境中，一生都对爱充满了恐惧与不敢相信？”
　　“卫英琦！你以为自己有多了解我，不要用你的看法来衡量我的思想！我用不着哭得像个女人也可以走出来！”
　　“呵。”英琦冷笑了一声。“自己走出来？段宇桥，你说这话的时候心不心虚？你看看你自己，先是肺炎，然后现在又虚弱得要命。我记得你口口声声地说要在这次打败我，你这个鬼样子，打败我？随便一个TFKC的选手就把你打趴下了！”
　　“我不觉得这和你要我哭出来有什么必然联系！”宇桥瞪着英琦，反驳。
　　“爱情没有了，事业也没有了，我看你到时候用什么爬出来！”
　　“卫英琦！我再说一次你不要用你的思维来衡量我！”宇桥对着英琦大吼了起来。
　　“段宇桥，你要和我比谁大声是不是！”抓着宇桥的肩膀，将他拉近自己。“我跟你说，你就是在心虚。什么叫做我用自己的思维衡量你的。你的症状该死的稍微注意一下就清楚了你知不知道！你以为自己装得很好？那好，我问你，你无意中发呆的时候是在想着谁？你看向远处的眼神是想看到谁？你刚刚梦到的又是谁？你明明快要撑到疯掉了，你以为你装着没事，别人就真的以为你没事了？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的人？别人都是傻瓜？！笨蛋？！”
　　扭过头去，宇桥冷漠地说。
　　“卫英琦，你是要让我向你乞求同情么？如果是那样，我不需要。”
　　轻轻地叹了口气，英琦慢慢将宇桥拉到了怀里，感觉到微些地挣扎，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没有变呢……”语气中有着几分无奈。“记得你那次被哥废了手，然后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当时的你就倔强得要命，对着我吼：‘我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可怜。’那时候我说的话现在仍然可以用。‘我知道你很骄傲，可是这个时候骄傲，只会让你造成更大的伤害。’…………”
　　挣开了英琦的禁锢，宇桥勉强地笑笑。“那是不同的，你知道。我当时……”
　　“没有什么不同。”打断了宇桥的话。“你还是一样的骄傲，或者是比那时候更骄傲。”
　　“但是我那个时候也没有哭啊……”
　　“那个时候有优里！”
　　沉默。

　　“现在你的世界不见了，你又要去哪里寻找依靠？”

　　宇桥垂下了头，又仰起。阻止着眼泪地流出。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宇桥不自然地微笑着看向英琦。
　　“卫英琦……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么……我是病人哎，你不让我好好休息，半夜在这里大吼，很没有道德……”
　　“段宇桥，你转移话题的技术很烂。”有些心痛地看着他发红的眼圈，靠近，轻轻地环住他的肩膀。
　　“哭吧……”在宇桥耳边轻声说。“我不是同情你，我只是不想你带着一生的枷锁。我不会告诉别人……哭出来吧……”
　　“卫英琦你很讨厌……”闷在英琦肩膀上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哽咽，却仍然倔强地责怪着英琦。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很讨厌……真是的……好心没有好报……”
　　“你闭嘴……”
　　“哦……”
　　知趣的闭上了嘴巴，感觉到肩膀上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氤氲开来，化做忧伤的泪渍。宇桥哭的很安静，安静得就像他的恶梦一样。没有尖叫，没有剧烈地呼吸，只是一点点的折磨，慢慢渗入骨髓，是一种慢性的毒药，发现时，早已经病入膏肓。
　　感觉到宇桥慢慢抓住了自己的衣服，如同一个溺水者抓到了唯一可以救生的东西一样。指尖冰冷，凌厉的温度透过衣物传递到皮肤，心上。似乎连自己的心也被那种无力的绝望冻结了……
　　段宇桥，很想对你说，你的演技好好，如果不是注视着你的眼睛，没有人会看出你的悲伤……

　　良久，宇桥终于抬起了头来，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却被英琦抓住。
　　“不要揉，这样明天会肿起来，三龙他们会怀疑的。你等我一下。”说着，英琦跳下床，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英琦便拿着温水和毛巾走了进来，放在桌子上。
　　抬起头，看到宇桥仍然只是穿着睡衣坐在床上，英琦无奈地大大案叹了口气。
　　“段宇桥。”走过去，用被子把他围起来。“我说你会照顾自己一点好不好？你是病人哎，你以为你还健康到半夜穿这么少不会有事啊？我记得……你下下个星期就有比赛的……”
　　“卫英琦……你很啰唆……”
　　“喂，那好啊，我等着，到时候爆大冷门！”狠狠地说着，手上却小心地拭去宇桥脸上的泪痕。
　　很安静。安静得令人无法想象刚刚发生过什么。
　　将毛巾洗干净，示意宇桥躺下，然后把毛巾覆在宇桥的眼睛上。
　　“段宇桥……”
　　“嗯？”声音里面开始有了睡意。
　　“你不要睡着了，刚哭完就睡会傻掉的。”
　　“……谁告诉你的……”
　　“妈。”
　　“哦……”
　　“聊聊天吧？”
　　“聊什么？”
　　英琦沉默了一下。
　　“你能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么？”
　　宇桥也开始了沉默。
　　“卫英琦，你很得寸进尺……”
　　“好啦，当我没说……”
　　寂静，重新降临。
　　宇桥叹息了一下，开口。
　　“我梦到……很多东西……很奇怪的东西……”
　　“每一场梦，刚开始都是我很优里的过去。从相识，开始，一直到最后。只是，梦境的结尾总是很奇怪。优里总是用很奇怪的语气对我说；你为什么不抓住我呢？”
　　“第一次，是在格斗学院的门口，哥要拆学院，铁球飞过去，那傻丫头却不躲，我救了她，然后她对我微笑，可是她却突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用冰冷的手抓我的的衣服，问：你为什么不救我？我说；我救了你啊。她说；你骗人，你看，我都死掉了。”
　　“第二次，是她肩膀受伤的那次。我站在那边，看着你们打架，想过去帮忙，却无法动弹，然后优里就在我面前受了伤。我努力着想要过去，终于成功了。我扶起她，想要带她去医院。她说：来不及了，我已经死了…………”
　　“……………………最近的一次，就是车祸，我看着优里倒在血泊中，质问我，你为什么不拉住我呢？你不爱我么？为什么你会这么冷漠地看着我死去…………”
　　“够了！”不忍心再听下去，英琦打断了宇桥的回忆。“对不起……让你回想起这些……我不知道……”
　　“没什么……你说得对，很多事情，说出来会比较好……”宇桥平静地说。“何况……我知道，真正的优里是不会这样的……只是，我真的不想醒来……即使她的质问让我难过……我仍然想看看她活着的样子……”
　　轻轻的抚摸着宇桥的头，像抚摸，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一样温柔。
　　“段宇桥……我们两个来努力一下好不好……”
　　“嗯？”
　　“两个月的时间，到情人节那天结束。你努力忘记你和优里的过去，和因她而起的悲伤，我努力使你忘记这一切。”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努力？”
　　凑到宇桥的耳边，轻声说：“你别忘了，就在昨天的下午，十一个小时前，你答应和我交往。这是你亲口答应的，不能反悔。我现在，是你的恋人。我有权利要求你忘掉我的情敌。”
　　宇桥沉默了一下，然后微笑。
　　“好啊……一起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