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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番外 花娥 ...

  •   从花娥生下来,家里就没有长姐这个人。她从未见过花潋滟,只是偶尔从父母那里听说她的消息。在花潋滟还在做士兵的时期,家里提她的次数并不多,甚至父亲母亲说:“就当她嫁人了。”好像花潋滟再也回不来了一样,年幼的花娥把这些都听进耳朵,但却不明白。
      后来花潋滟崭露头角,渐渐在镇北军中有了名声,家里提起她的次数便多起来了。母亲多次盛赞她有出息,像个男孩儿一样,不比男人差。
      而花潋滟就这样成为花娥无望生活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她开始顺着母亲的话想象起来,思考长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会不会身高八尺,有三头六臂,长着胡子,英明神武?
      那时她六岁,在她的想象中,长姐会带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来救她于水火之中。
      而花娥的水火,全拜她的家人所赐。
      明明和双胞弟弟一胎所出,却要她当姐姐,事事时时懂事听话忍让。她忍受着欺压,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直到她认定了花潋滟是她的救世主,那一天,花娥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她的头发都还湿淋淋地伏在她的颈后背上,把衣服洇出了一大片水渍。袖口用来擦她流也流不完的眼泪,更是一片狼藉。
      等到母亲和弟弟出现在她面前,花娥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就像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
      母亲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目光终于正眼落在了她身上,说道:“他小,根本没有羞耻心,你和他计较这些做什么?”
      花娥想到那个神明一般的长姐,第一次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她目眦欲裂,反唇相讥道:“他小没有羞耻心?那你也小,没有羞耻心吗?”
      话未说完,她的脸上就挨了一个巴掌。花娥抬头看见盛怒的母亲和幸灾乐祸的弟弟。
      眼泪夺目而出,花娥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她只能用手抹去眼泪,夺门而出,又“嘭”地一声把门关上,自己蹲在院子里,把所有人都关在屋子里,牢牢地扒住门。
      花娥这么做在别人看来可能很奇怪,但是以她多年经验,母亲绝对会在屋内恼羞成怒,一边叫骂着一边试图破门而出。如果她不牢牢地扒住门,就连这么一个空间上的清净也没有了。
      她想说的话好多,但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想问母亲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弟弟尿急就可以闯进她正在洗澡的房间?弟弟几岁了为什么还在吃奶?为什么同时出生她是姐姐他是弟弟?为什么她总是不被理会,不被重视,不被放在第一位的那个?为什么弟弟吵闹就能得到父母的安慰,自己吵闹却只能被认为是无理取闹?
      她很想把母亲拉到大街上,一个一个人地问别人的想法。她想看看到底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还是她自己有病?
      很可惜,花娥生的不是时候。也许几百年后,她能够在人群中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但在这个时代,她的抗争注定是踽踽独行的一条路。
      虽然母亲万般不好,但花娥别无选择。比起一生出来就无时无刻不在欺压她的弟弟,和那个喝大酒烂醉如泥的父亲来说,母亲是她唯一的选择。她明知道母亲更爱弟弟,明知道母亲的第一选择不是她,如果他们有了冲突被牺牲的那个一定是她花娥。但她还是爱着母亲。
      因为母亲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了,她不能去恨,更不能去怨,这样只会把母亲推得更远,可她更做不到去感恩。
      要她感恩什么呢?感恩母亲赐给她的一切痛苦吗?
      天地茫茫,唯她一人茕茕孑立。想与世界决裂,却又藕断丝连。除了忍耐,闭上眼睛不听不看,她什么都做不了。
      花娥无数次向上天祈祷:不管什么神啊,不管你要我拿什么来换,请救救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即使举头三尺有神明,也没人来遏制所有人对花娥的伤害。
      每一个月都会上演的剧目再一次地在花娥家上演了。
      父亲喝的烂醉如泥,意识不清,倒在屋中发出雷鸣般地鼾声。花娥和母亲、弟弟挤在一张床上睡,其他人都睡得沉沉的。只有花娥,被鼾声折磨的不堪其扰。
      她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数着能看见的星星,在数到第一千三百多颗的时候,鼾声不出意料地变了。变成了梦中痛苦的嚎叫,并且比鼾声更加洪亮。
      这嚎叫是有规律的,每一次声音响彻云霄,都会把花娥吓得一哆嗦。别说入睡了,花娥就连数星星也干不了了。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如揣揣的兔子,任人宰割。
      花娥推推母亲,母亲没有反应。
      她又推推母亲,母亲带着鼻音骂了她一句。
      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很多个晚上,花娥就这样辗转反侧,难以安寝,她都会来推推母亲,希望能够解决问题。
      母亲一开始还会做点什么,后来便觉得花娥烦人,也无动于衷了。
      你知道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吗?
      花娥知道。
      她觉得自己每天都像个赌徒,赌弟弟离她远远的,赌母亲今天顺心顺意,不会迁怒她,赌父亲今天没喝醉,她还能睡个好觉。
      她的赌徒生涯直到长姐的回归,终于结束。
      花潋滟和她想象里的虽然外貌上很不一样,但是精神上却一模一样。
      她一来就看出了自己的窘境,尽她所能保护着花娥。
      可惜这个时代,花潋滟能做的实在太有限。一个“孝”字压在她的头上,有很多事情花潋滟就做不了,不然要被人戳脊梁骨。
      花娥这才知道,当初父亲母亲夸长姐像个男孩子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一种赞扬,更不是一种自豪。这一开始就是一种贬低。
      只有像个男孩子才能得到赞扬,男孩子做什么便都是好的。花潋滟做到风烈将军这个位置,已经超过了大部分的人,还是要在别人的口中和男人相比。似乎她做的再好,也只能得到一句:“不比男人差。”
      花娥终于绝望了。
      好在花潋滟托林霁把花娥接走,她好歹算是暂时逃离了地狱。至于往后如何,便全看个人的造化了。
      可是恐惧与愤怒不是能够控制住的事情,她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情绪,即使你以为将他完全抛诸脑后,某天却依旧会如附骨之蛆,重新出现在你的面前。
      那天和林霁散步归来,看见远处站在阴影里的高大男性,花娥陡然被唤起了曾经的回忆。她想起父亲用鞋底追着她打,让她跪下用东西抽她,将她的尊严踩在地上。
      恐惧就像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而这阴影会伴随她的一生,永远无法驱散。
      只因为她生而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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