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隐德来溪

60、黎明曙光

　　后来的结局其实很好猜，乌努族失去了乌恩与娜仁托娅，本来就要作鸟兽散，在后方被花潋滟带领的军队包了饺子，斩杀一万，俘虏十万余众。花潋滟率军勤王，将朝堂里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全都压了下去，这也是她带领镇北军第一次正式向林霁投诚，向所有人表明自己的立场。
　　最终，花潋滟因勤王有功，被封为定北侯。而南流景被封为镇西侯，领正二品镖骑大将军衔，镇守西境。他也是第一个，以异族之身，坐上大楚侯爵之位的人。
　　所以其实林霁无需设下连环毒计，他们只要再耗上几天，就能等来花潋滟的援军。之前他们一直没想到这一招，是因为花潋滟一旦回援，西境将无人可守，连王遐迩替林霁下的令也是让花潋滟在西境留守。
　　花潋滟向林霁回报时，只说是安顿好了西境才过来的，并没有过多分说。
　　林霁折腾这一遭，可谓是元气大伤。虽然性命无虞，但也在榻上实打实地躺了半个月，起初都是由宋羡云照顾着，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本来林霁觉得自己都好全乎了，可以下床了，却硬是被宋羡云强硬地要求又躺了半个月，等她感觉自己闲的都要长草了的时候，宋羡云终于金口玉言，解了他的禁令。
　　林霁再次上朝，就有无数的事情等着她来决断，虽然已经由陈徵几人先处理了一部分，剩下的还是让她十分焦头烂额。
　　首先就是战争开始前，科举前十下放到各地历练的事情，应当被重新提上日程，接着是安葬在此次战争中牺牲的士兵百姓的遗体的问题，还有加固城墙，重塑朝堂，重建东南西北四境防线的问题······
　　林霁本来就忙不过来，陈徵作为下放的官员来辞行的时候，又说林辙丢了，让她差点从御书房的椅子上跳起来。
　　“其实也不算丢，”陈徵说话大喘气，“起初是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后来送信来和我说是去了邻国。那里现下正打仗，他一身武艺无处施展，去那里救死扶伤了。”
　　林望晚的死一直是横亘在林霁和林辙中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她明明知道林辙应该得到更多的封赏，但却不能给他。因为她给的越多，就会越让他记住母亲的死，也会让他遭到更多人的非议。
　　林辙真的很为她着想，他宁愿自己远走他国，踏上从未见过的地方，来避免她做出两难的选择。
　　当然了，这也许都是林霁自作多情。人家林辙说不定就是有这样远大的理想和意愿呢？
　　不过这得亲自问远在天边的林辙了。
　　等到日头偏西，林霁终于腾出手来喝一口茶解解渴的时候，宋羡云悠哉游哉地飘进御书房，闲聊般地说道：“那些宫女侍卫让我来和你说个情，齐渡凭空消失了。”
　　林霁扔过去一个“什么意思”的眼神。
　　“字面意思。”宋羡云耸耸肩，“他们和我保证一直守在门外，最后一次见到齐渡是开战前，战争结束后再推门就没人了。”
　　“也许就像那谁说的，是不是国师寿元已尽，坐化了？”
　　林霁犹疑地思考着，最后也只能接受了这个结果。
　　而宋羡云从御书房出来，在宫内甬道遇见了花潋滟。
　　“怎么样？陛下信了吗？”花潋滟问道。
　　宋羡云点点头，向她作别。
　　原来花潋滟能够从西境抽身而退的根本原因，是齐渡和林辙两父子。
　　先是林辙趁着北都正乱着，纵马到了西境，欲表明自己林望晚之子的身份，让邻国军队认为有挟持他，以复国之名占领楚国的机会，再从其内部拖出时间。不至于让花潋滟的军队一离开西境，西境就受到攻击。
　　这几天的时间差，就足够解去北都之危。
　　可是这样无疑就是将他自己交到了别人的手里，等邻国知道林霁地位稳固，而他又是叛臣之子，等待他的也不过就是死一种下场。
　　但他还没来得及表明身份，齐渡就凭空出现在了两军交战的战场上，他一头乌发由黑变白，随之而来的是鸟群，无穷无尽的鸟儿组成了一道坚固无比的墙，隔开了邻国与花潋滟的军队。
　　那些鸟儿不是生灵，不会死去，也没有痛感，只会攻击靠近自己的人类，邻国的士兵也无可奈何。
　　后来，花潋滟匆匆赶回西境，接手了防卫事务，她在给宋羡云的汇报信中写道：
　　“我到时，齐渡仍支撑着那道墙，而等军队驻扎好了，他便在我面前化作了一滩白骨和一头白发，鸟群随之散入天地万物间。那时林辙也在。”
　　“他似乎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脸上只有些悲戚之色，收敛了齐渡的尸骨，说自己之前已经给陈徵写了信，交代了去处，便走了。”
　　“如今西境平安，一如往常，也希望这里可以一直这样平安下去。臣花潋滟，问长荣女帝安。”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大雁一行又一行，乌鸦一只又一只。大雁归乡，回到满目疮痍的北都，乌鸦聚集，敲起远方的丧钟。在这一场战争里，他们失去了太多。
　　“我们会在轮回的尽头重逢。”林霁最后一次握起安思痛的手，在手里摩挲了两下，最后和李茗姣一起把她放进了棺木中。
　　宋羡云等在身后，待林霁为安思痛办完丧仪，便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安慰道：“她会的，下一世她会成为一个千金大小姐，托生一个富贵人家，一辈子平安喜乐。”
　　宋羡云说的是生命轮回，林霁想得则是另一种。她不信人的生命可以转世轮回，只是在想来日她会不会成为安思痛那样一个人，李茗姣会不会也成为安思痛那样一个人，又有谁会成为自己这样的人呢？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轮回，而她们会在轮回的尽头重逢。
　　皇宫郁郁已久，她想现在正需要一场盛大的仪式。
　　“我记得你马上就要及冠了？”林霁对宋羡云问道，“我们趁着这时候把你的及冠礼好好地办一办，好不好？”
　　听见林霁这么说，宋羡云似乎有一点失望，但是很快就掩饰过去了。
　　宋羡云心想：她还记不记得说要重新办一场成婚礼的事情了？
　　而林霁没想那么多，她踱步回御书房，拿起一封瑜城的折子，想起了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
　　“一年内，我要取缔楚国境内所有的青楼——”
　　也是时候颁布新法了。
　　于是林霁召集新封的内阁阁臣，一起议定新法具体的条目。
　　这场集会由殷寒召开，剩下的人则都是女性。陈徵与李茗姣会写信参与，宋羡云旁听。集会的地方空着很多座位，那是林霁为一些人留下的位置。
　　比如为国捐躯的安思痛，比如夺位失败的林望晚，比如知恩图报的方寒池，还有那些在乱世浮沉中，仍不放弃挣扎，寻求平等的每一个百姓。
　　虽然她们立场各不相同，甚至有人想要置林霁于死地，但她们身上都散发着女性主义的光辉。
　　甚至林霁还想给谢青留一个位置。
　　虽然谢青把那些经受苦难的同胞当作踏脚石一样，毫不怜惜地利用和丢弃，但谢青本身的成功亦足够为众人作出榜样和激励。她这个人，就已经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人与人之间的共情其实是很难的，古人说“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皇城日日吃喝玩乐，动辄决定国家大事，生死存亡的权贵，又怎么会懂得升斗小民的烦恼呢？即使他们努力去共情，最终也都是空中楼阁。
　　这就是为什么在这场集会中殷寒可以参与，宋羡云却只能是旁听。就像母亲有时候是一种处境，女性有时不只是一种性别，也是一种处境。是弱势的处境，是被压迫的处境，是被挂在嘴边的谈资，是可以随意买卖的货物。作为支配者的人怎么会懂得奴隶的苦痛。
　　而殷寒是切实经历过这些的人，他曾经作为一个“女性”，受尽了冷眼和嘲讽，除了陈徵、李茗姣他们这些真正的女性，他懂得那种感觉。
　　林霁一直都知道，殷寒是这些人里面最有自毁倾向的人。从齐珲音把他当作脔宠羞辱的那一天起，他以牵机药控制齐珲音精神折磨的那一天起，他想的就是拼了一条命也要拉上齐珲音和她的禽兽母亲一起死。
　　殷寒没想到林霁出现了。
　　林霁就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向来晦暗的生活，给了他一个不同的选择。
　　所以殷寒永远不会站在林霁的对立面。他第一个提出新法雏形，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以及自己群体的既得利益，也要实现林霁的平等。
　　而宋羡云还时常问林霁一些天真的问题，诸如为什么花潋滟的妹妹花娥在家感觉步履维艰，为什么那些认为自己没有公平对待的女性不向外界诉诸自己的苦难，为什么不对压迫者讲明自己的感受？
　　也许在其他的方方面面上，林霁是幼稚的。但在这一方面，林霁比他成熟太多。
　　对于这些问题，林霁只回他一句话：
　　“你的父亲把你的名字给了宋知澜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当他娶了别人当王妃的时候，你的母亲为什么不骂他背弃了誓言？”
　　宋羡云只能久久的沉默。
　　林霁甚至没有邀请王遐迩，因为她其实很幸运。一生下来就被国师批了家族中兴的命格，在王家她说一不二，哪个亲族同辈都不敢对她指手画脚。后来她的生意越来越兴隆，遍布全国，看在王家和她的产业，任谁都要给她三分薄面。她早就如鱼得水，没有真正体验过被压迫的处境，所以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威逼凤鸣楼的头牌梅熙，压榨他的最后一分价值。王遐迩从未将那些在泥淖中挣扎，被迫沉沦的人当作自己的同类，如果当年林霁与她相遇的时候，并非楚国女帝，想必她也不会与林霁结交。
　　好在，王遐迩尚有人性，她把林霁当作朋友，便会帮理不帮亲地护犊子。
　　这个时代与这个国家，培养不出正常的男人，也培养不出正常的女人。养不出真正的权贵，也养不出真正的忠臣。还是说，世界上本该就没有上下尊卑，皇帝与庶民之分？
　　男尊女卑，愚孝愚忠是镌刻在多少个王朝骨子里的祖训，又怎能生出真正的人？
　　林霁要改变这一切！
　　从古至今，皇位代代相传，却不是能者居之，这不就是皇家私心，想要只有自己的家族蒸蒸日上，永垂不朽吗？
　　她要改变这一切，从储君人选顺应民意开始。
　　她的新法要写：没有谁属于谁，没有谁嫁给谁娶了谁，我们都是平等的人，我只是和你成婚。没有谁命令谁孝顺谁，我只是和你有一段亲人的缘分。
　　林霁要要楚国人人平等，要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自由自在地行走于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