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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蝼蚁之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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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霁在远处也看到了那一支穿云箭,安思痛倒下的那一刻她甚至没有什么波动,或者说,是痛心到忘了该怎么伤心。
她麻木地顺着箭的来处望过去,看到了一个骑在马上的女子,正拉满弓弦,调整着角度,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骑在马上的人叫娜仁托娅,是乌努族族长的妻子,她显然和司空赫的描述一样,只会横冲直撞。空有一身武功,却不懂得运用。
就像此刻,她杀了安思痛,却激化了人群的反抗意志。他们不再后退,不再如牲口般被驱赶,他们即使死于刀下,也为城内的人拖延到最后一分一秒。
而这宝贵的时间里,南流景调来了增援,瞄准了乌努族士兵。
娜仁托娅拍拍马屁股,鸣金收兵了。
“你的命归我了。”她对着林霁咧开嘴巴,桀桀一笑。
乌努族撤军后,李茗姣方一声痛喊,冲上前去。
“李大人小心!”“李大人节哀顺便。”······
李茗姣虽然不如安思痛得到百姓的拥戴,但此时大家都相继为她让出一条路来。哪怕在朝堂上唾骂过她的同僚,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多说一句话。
李茗姣摸着安思痛的脸颊,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却再也感受不到温度了。她甚至没能留下一句话,眼中保留着希冀与无奈。
她知道,安思痛是想再看看她们,可是看不到了。
“我发誓!我发誓,让所有女子再不受压迫,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像你跟我说的那样······”李茗姣再难忍住眼泪,恸哭出声。
宋羡云到的时候,林霁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内一整夜了。众人都叫不开门,但又不能无人主持大局,让城内百姓觉得连皇帝都逃了,只能请来宋羡云想办法。
宋羡云让所有人都离开,自己抬手敲了三下门。
里面没有声音,于是他又敲了三下。
屋内还是没有声音,于是宋羡云推门进去。
屋外阳光顺着这道缝隙洒入屋内,照在林霁脸颊上。
宋羡云走到林霁身边坐下,两手扳着她的肩膀劝道:“逃吧。”
他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城内叛乱已起,胜算不足一成,此刻负隅顽抗,已是徒劳无功。不如迁都吧!首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迁都,说的好听。前朝还有人唤作“北狩”,实际上却都是被人攻占了国都,国君仓皇出逃的粉饰而已。
“不,还有机会!”林霁盯着宋羡云,眼神亮的可怕,“把所有人都征调去守城,抓到的叛军顶在最先给士兵做后盾,死了的叛军把尸体挫骨扬灰,我看谁还敢逃?”
林霁霍然起身,脚下虎虎生风,走出门去,宋羡云追在她身后。
她一路小跑,直到城墙。守着城墙的士兵换了一批又一批,不断有人来回报林霁已然撑不住了,换来的只有“死守”的命令。
一道火球呼啸着冲上城墙,把坚固的城墙直接炸出了一个大洞,所有人都知道,真的守不住了。
宋羡云想去拉林霁的衣袖,却被她甩开。
林霁高声叫喊道:“把死人的尸体抬上来堵住缺口,把你们袍泽的遗体放前面抵挡进攻!这场仗我不会输,我们决不能输!”
宋羡云倒吸一口凉气,他可是听说过数年前的琉漱河之战,司空赫以同袍尸体为计谋击退乌努族,让战死士兵暴尸荒野的事情。如今林霁与司空赫所做之事如出一辙,他不寒而栗。
宋羡云尚且这样想,遑论那些普通的士兵,他们此刻都觉得林霁疯了,疯的和那个疯子一模一样。他们回想起了林霁和司空赫的关系,连最后一丝战意也消弥了。
首先上前的是痛失好友的李茗姣。
“陛下!你醒醒吧!”李茗姣声嘶力竭道:“思痛尸骨未寒,你这么做,叫她九泉之下如何安眠?我们生者力有不逮,就要死者替我们承受业火吗?”
李茗姣咄咄逼人,林霁节节败退,最终退至城墙缺口边。
“你这样怎么配做我们的皇帝?你和司空赫是一样的,该给思痛赎罪!”
“够了!”王遐迩拉住李茗姣,打断了她的话。
而林霁听了这话似有触动,再退一小步。缺口一粒石子滑落,林霁脚下一歪,向后仰倒。
她的身后是乌努族的军队,是数十丈高的城墙。
宋羡云察觉不对,迅速出手,旁侧一直远远旁观的南流景也在同时上前一步。
两人一人一手,抓住了林霁的手臂。
宋羡云的手落到实处,看向林霁,却感觉到了南流景狐疑的目光,不由奇怪。
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向上用力,要将林霁拉起。
林霁泪眼朦胧地望着宋羡云,眼中却有一道光。与方才下令以尸体挡箭的时候判若两人。
宋羡云一愣,两人双手交握之处突然一滑。
林霁的身体急速下坠,连带着南流景也脱出城墙外,危急时刻他拔出匕首,钉在北都外城墙之上。
两人滑行了一段距离,终于仅靠一柄匕首,止住了颓势。此时两人一刀,危险地在半空晃荡。
城内众人显然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李茗姣也毫无芥蒂,赶紧催人救林霁。
距离太远,众人束手无策,也对半空中两人的动向看得不甚清楚,此时只能祈求南流景如有神助。
然而,不知道是南流景也手滑了,还是他已然脱力。两人连接突然断开,南流景仍凭借匕首攀附在城墙之上,而林霁则失去支撑,掉进乌努族军阵之中。
宋羡云目测着距离。这个位置南流景如果独自一人,回到城内不算难事,而林霁这个高度摔下去,性命也无虞。这还要多亏了两人用匕首在城墙上滑落了一段距离,不然若林霁直接掉下去,便尸骨无存了。
当夜,宋羡云夜闯南流景的屋子,问道:
“她是不是和你有事瞒着我?”
南流景从重重军报中抬头,皱眉望着宋羡云。
“你在说什么?”
宋羡云不答,显然觉得两人之间有猫腻。
于是南流景便换了个方式,抱臂后倚在凳子上,十分嚣张地说:“昏君已死,你大势已去,也不怕告诉你,我今日乃是故意放的手。”
“她能让我同袍的尸体英灵难安,我就不会认她这个皇帝了。”南流景道,“她一死,这北都便是我做主了。宋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宋羡云气急,挥拳便要打南流景,却从旁侧冲出士兵,以人数的优势按住了宋羡云。
“扔天牢里头吧。”南流景下令道,“等昏君在两军之前被处死的时候,再把他带出来看看。”
“她待你不薄!南流景!你怎么舍得?”宋羡云嘶吼着被带下去了。
然而南流景的房门又被敲响了,陈徵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哟,看来今日我这是消停不了了。”南流景所幸抱臂靠在屋内的柱子上,连眼神也不瞥陈徵。
“陛下以身作饵,去刺杀乌努族将领了,是不是?”陈徵问道。
南流景低垂着眼睑,让陈徵难以捕捉到一丝表情的改变。
他摊手道:“方才跟宋公子说的话,料想陈大人已经听见了,我也不妨再说一遍。”
“陛下谁都没说,只告诉了你,因为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你这样,为了战争胜利,将任何人乃至陛下的生死也置之度外的人,是不是?”
南流景不知道陈徵在搞什么花招,依旧说道:“陈大人,此时归顺于我,才是正道。”
陈徵看了看他,最后说道:“我知道陛下的意思了,我们心照不宣。”
随后她便一掀帘子走了,倒让南流景摸不着头脑。
南流景又想了想,才觉得陈徵应当是看出他和林霁打的机锋了。毕竟玩儿权谋和心术,他哪斗得过官场上的朝臣。他能骗宋羡云一时,却瞒不了陈徵一刻。
没错,林霁在安思痛死后便叫了南流景,秘密商议以身作饵,刺杀乌努族首领的计划。
“我只请求你,一定会有一日,我作为诱饵被人推到两军之前,那时乌努族的将军一定就在我身后架着匕首,届时万箭齐发,无需顾及我的性命,你务必不要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