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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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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节专业课结束的时候,太阳正在落山,钴蓝色的天空被一片大红大紫血洗了,窗户外是一片浩浩荡荡的流光溢彩。
我有些神经质的咬着下唇,感到一点点温热的液体流下来,用指腹一擦才发现嘴唇已经被我咬破皮。焦躁的荒唐的纠缠的情绪把我裹挟进去,我想像小时候一样宣泄般地咬着指甲,突然看到窗外有人远远走过来。
不行,不能在他面前咬指甲,太幼稚了,太恶心了。我垂下眼,把指甲狠狠掐进手心。
陆秋声从我窗边走过去,教室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的低声说话声显得周围格外安静,甚至能听到归鸟的细细啼鸣。
他就那样清清淡淡的路过我窗外,像风吹起一朵飘零的白花瓣,不疼不痒地从我面前浮动过去。
他目不斜视,波澜不惊的眼睛是深灰的调子,灰得透出些金属般的蓝泽,像一床厚重的冰冷的丝绸地毯。我知道和他对视时,仿佛会被这沉重的温凉的地毯裹进去,整个人被压在层层叠叠的丝织品之下。
陆秋声从来不因家世而矜傲,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背景、阶级、环境的不同,在他与我们之间划下了清晰的楚河汉界,即使陆秋声不以为然,也不会有人敢越雷池一步。
他不打招呼,从我面前走了过去。擦肩而过时,我看到他向来温润冷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一点渺茫的微笑像浩瀚黑天里突然悬上一轮皓月,将这清俊而沉默的温柔少年倏忽点亮起来,整个人身上似乎迸发出与以往不同的氛围。
我知道,陆秋声不说话只是因为我在他眼里仅仅是个普通的同院同学,点头之交而已,谈不上陌生,但也没有熟悉到见面就要攀谈的地步。
隐隐约约的柚子味好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的周身似乎环绕着春天的雨水所带来的,潮湿与丰沛的甘苦。
信息素?他的味道原来是这样清美柔软的果实吗?
我神情恍惚,胸膛中跳动的器官仿佛不是自己的,激烈的鼓点像是有人拿着棒槌在击打。我用尽了所有忍耐力将自己黏在他身上的目光撕扯下来,看到陆秋声手腕上规规矩矩带着信息素压制手环。
信息素老老实实被束缚在少年体内,没有一丝触角被我窥探到,原来那勾引般的柚子气息只是我自己的恶劣幻觉。
是我在肖想他,不知廉耻地做梦,揣测。
“阿声!”明亮坦荡的一道声音。
我起身收拾东西,用眼角的余光去黏黏糊糊地勾住他的背影,看到与他相熟的世家子弟过来勾肩搭背。
“真没想到你小子,平时最清心寡欲,搞出一副恐O的高岭之花的样子,反而是我们中间最先结婚的。”那个小麦肤色的少年我认识,顾家的二公子,叫什么顾长宁,因为家世相近、圈子相同而与陆秋声关系比较近。
“已经订婚了,下个月就举行婚礼吧?你们陆家的速度真可以,一找到98%的匹配度就下手,真够干脆利落。”顾长宁说。
陆秋声把手插在运动裤的口袋里,看不到他的正脸,但我觉得他面上肯定是挂着那种温柔而无奈的神情。他向来是这样的翩翩君子,对谁都是随和包容的,笑意却总是难以到达眼底,是种不动声色、温文尔雅的距离感。
“奉匹配度成婚罢了,这Omega我之前都没有见过。”我背上书包走出教室,听到陆秋声低低的声音传过来。他说话的音调一直很好听,不急不徐,咬字间带着隐隐的磁性,像山涧里的清泉水。
顾二公子敞亮的大嗓门扎进我耳朵,“听说也是哪个小市长的千金,倒也还过得去,伯父伯母应当算满意了吧!”
陆秋声没说话。
顾长宁下一句话把我牢牢钉在原地——“知足吧你,以前追在你后面跑,纠缠不休的小O,还有几个是贫民窟的呢。”
“没留意过。”陆秋声声音淡淡的,跟顾长宁往前走去,只我一个人站在教室门口,T恤贴着冰凉的瓷砖面,明明是初夏,后背却爬上一层闷湿的热汗。
顾长宁噼里啪啦的话语遥遥传过来,“比方说金融二班的那个,还有点小出名,叫安什么来着?挺好看一个Omega,每次见了你眼珠子都直了。不过我也奇怪,他那种背景学什么金融,家里有钱给他造吗……”
我僵直了双腿,双手绞紧了书包带子。最后落进我耳朵里的是陆秋声轻飘飘的一句话——
“没印象。少在背地里说这些有的没的。”
他真是一个合格的上流绅士,够体贴,够谦和,也足够疏离与无情。
夕阳沉下去,暮色四合,我久久站在空教室门口,思绪万千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牙关紧咬,之前咬破的唇瓣缓缓分泌出热血,沁得下唇湿润一片。
我一直都知道,他在遥远的彼岸,我断了桨,沉了船,整个人栽进湿冷咸涩的海风,也到达不了他的海岸线。
陆秋声就这样清清淡淡的,为我这场盛大的浩劫一般的暗恋写上了结语。在春天残留的最后的雨水里,落日的天空被彩霞烧得像是燃起了上千把太古时期的火炬,陆秋声用一句“没印象”为我盖上了丑角独角戏的烙印与终结。
天要黑了,我不想走,回到那狭小的筒子楼里,听着楼上夫妻漫无休止的吵架声和楼下孩子写作业时无意义的嘟囔,看着阳台上小葱抽出的纤弱的花茎,自行车的车铃声和煎饼摊子炉里的热气灌上来,喧嚣、燥热的海潮。
有人把我拽回了现实。
“看看你自己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双泛着冷气的手把我掐紧书包带子的五指掰开,我怔怔的低下头,看见白皙手掌上通红的掐痕。
夕阳下最后黯淡的红光里,我看见剃着寸头的少年抬起头来,眼里承着的红光透出几分无机质的邪性。
唐千安?他在这里干什么?
唐家和陆家一直不对头,唐千安和陆秋声在学校里就很少搭理彼此,自从我暗恋陆秋声的事情被八卦的同学发觉,唐千安连带着看到我的时候都要隐晦地翻个白眼。
来这里看我的笑话?讽刺我几句?多说几句那个与陆大少爷匹配度98%的未婚妻来刺激我?
“啧,收起那种眼神,没谁还想来打击你这种小可怜,本少爷是来帮你的。”唐千安手一撑,坐到窗台上,晃着双腿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看到陆秋声能找到匹配度那么高,家世又不错的老婆,我就来气。”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不自然,语调也怪怪的,透着几分生疏。
唐千安看向我,眼中光影明灭,有些古怪。
这是在试探我什么?
“我也气。”我嗓音沙哑,回答他。
唐千安于是微微笑了,“你看看你,一辈子发霉在烂尾楼里有什么意思,安九这名字读起来洋里洋气的像Angel,就该活出个天使的自在样子。”
“唉,”他偏着头,晦暗不明的目光在我侧脸舔了一下,“长的也像天使一样可爱,诞辰肯定是受到祝福的,真想给你送一份生日礼物蹭蹭福气。”
“神经病。”我轻声说:“我生日还在下个月。”
唐千安合掌一笑,声音在晃晃荡荡逐渐聚拢来的暮色里刮过我的耳膜。
“也不知道咱们小天使喜欢什么,那就把陆秋声给你当生日礼物吧。”
我无语地浑身一震,抬腿就走。
“哎哎哎,谁跟你开玩笑啊!”唐千安从窗台上跳下来,急急抓住我胳膊,少年粗粝的声音里带着诡异的蛊惑,“我要骗你,天打雷劈。”
也许是渐渐漫上来的夜色太像海水,堵住了我的口鼻与五感,渐渐涌到人脑子里,泡发的神经元胀大崩坏,血液在苍白的皮肤下发冷发烫,鼓动的血管里像是钻进了游鱼。
“我要给你什么。”喉咙像是被刀片削过,我的声音哑成了气音。
越来越沉重的带着灰调的夜幕里,我像是神话里与恶魔做交易的农家少女。那个恶魔也许是唐千安,也许是他背后浩瀚天幕上清光冷冷的月亮。
“咱们是合谋嘛,你不想失去他,我也不想陆秋声娶好老婆。”唐千安披着紫色的外套,像是巫师的斗篷,眼里溢出一些狡黠而奇怪的笑意,“作为报答,你只需要这些天陪我出去玩,够简单了吧。”
夜幕灰得发蓝,潮湿而冷,我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温润优雅的少年的眼睛,华丽厚重的丝绸地毯,微微的忧郁,难以掩饰的美。
这不能怪我,我只是太爱陆秋声。就算我滑稽的独角戏演到天下皆知,人人嘲笑,我也要孤注一掷,拼起断掉的桨,窝在我的破船上,划向你遥不可及的幽远海岸。
“成交。”我低下了头。
唐千安像是释然的呼出一口气,拍着我的肩膀,我们慢慢下楼,低声攀谈,他讲着自己精细而恶毒的计划。
我知道我对不起陆秋声,我是被魔鬼吃掉了心智的人。但如果能得到他,哪怕一天,哪怕半个月,我的五脏六腑、经脉髓质,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只要他肯要,都可以撕碎、打破、毁掉。
唐千安昧着良心夸我,说我的名字和脸蛋是天使,但我知道我是无可救药的恶天使,在我冲向天际之后,会被无法打破的枷锁强压着在地狱里被焚烧。
这是我应得的报应,也是我为短暂得到他而付出的理所应当的报酬。
我想舔过他的每一寸,把信息素渗进舌头,吞掉春天的雨水与苦涩的西柚,告诉他我的爱是多么痛,又是多么的纯美,从在学校里见到他的第一眼,到大地毁灭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