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锦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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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著名的“焚书”和“坑儒”相继发生于秦朝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213年）和三十五年，是统一中原后的第九年和第十年。是秦始皇去世的前两年，也是爆发农民起义的前两年。这期间全国经济已经陷入崩溃的深渊。半数以上的青壮年被征服役，田地无人耕种，人民生活困苦不堪，饿殍遍野，“道路死者相望”。
———题记
这一年的冬天并没有过早的关顾王耀的家，但王耀却过早的感觉到了寒冷。当朝丞相李斯给他留下了一个颤抖人心的消息——460多名儒士学者被坑杀——而后跌撞着离去。
屋子里点着炉火，婢女正借着火细细的熬着一碗草药。王耀到现在还有些头晕，勉强从床上撑起身体。他张着嘴，欲言又止。
我要见嬴政。
装着药的碗摔在地上打碎了，又撞倒了下面的炉火。几个小太监手忙脚乱的扑灭在地上蔓延的火势。婢女双目含泪的跪在她面前，磕着一个又一个响头，张着嘴发出嘶哑的呜咽声，却怎么也成不了一句完整的话。
王耀知道被派来服侍他的人，早就被嬴政拔掉了舌头，刺伤了喉咙，不可能说出任何话了。他记起上一个服侍他的婢女，有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即使哑了喉咙，也没有半点消沉。但她却被嬴政下令凌迟处死在咸阳宫前，只因她摘了一朵牡丹别在了王耀头上。
嬴政说，你是朕的天下，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怎么能接受那么卑贱的人的花？
他垂下眼帘，什么都没有说说。
嬴政，你错了。
你错了，我从来都不属于你。
富丽堂皇的咸阳宫其实是一个很阴沉的地方。这是一个硕大的金丝笼子，用无数人的青春祭祀。廊腰曲折如勾心，檐牙相对似斗角，密集的殿宇如漩涡与蜂巢。不知有多少人生于此死于此，用所有血肉和眼泪筑起这里的一草一木。
嬴政也是笼子里的一只鸟，最尊贵的鸟。
他穿着独一无二的锦衣华服倚坐在咸阳宫最深处的华阁中。青玉五枝灯的烛火若星空之群星，又被椒兰所燃起的芬芳缭绕。烟幕似从苍穹撒下的网，静候着一个人的到来。
你很久没来找我了。
为什么？
天地无声。
王耀的眼角划过忧伤，他努力的让自己垂着头，而不是去仰望高坐于龙椅上的嬴政。
嬴政打破静默。你对朕说过，旧的东西是束缚，朕不要有任何东西来束缚你。
我也说过，得民心者得天下。
天下？
嬴政一步步走下龙椅，展开双臂拥抱着他的疆土。我早就拥有了天下，你就是天下！
你还是嬴政么。
我是嬴政。我不光是嬴政，我还是天下的皇帝！
没由来的，王耀就觉得眼角发热。他想到了一个孩子，那个四岁就看尽世间冷暖，却还拥有着一双清澈眼眸的孩子。初见时，孩子说他叫赵政，他说他喜欢王耀的笑容，让他如沐春风。王耀在他手心写下了“嬴”字，并告诉他，你有着世间最尊贵的姓氏，你是中原华夏未来的君王。
你不是嬴政，你是一个真正的皇帝。
此时王耀刻意的记起了一切繁琐复杂的礼仪，单膝跪地，低垂着头，双手平抬在额前——这是臣子对皇帝宣誓效忠时所用的礼仪。
你要离开。
我会回来。
朕不允许。
你也想束缚我吗？
这不是束缚你。留下来吧，我派人去求永生，肯定能办到……朕可是皇帝。我要做永远的皇帝，永远和你在一起……
陛下，臣告退。施了礼，看似不带一点留恋的转身离开。
君与臣，皇帝与国家。便是如此这样了。
王耀现在只想去骊山陵谷——坑杀那460多人的地方看看。用自己整个民族所凝结成的魂灵为他们哀悼，让逝者安息。
走出咸阳宫时，远处铺叠的是悠久绵延的皑皑白雪，冰冷里透出深邃。原来并不是冬天没有到来，而是咸阳宫太过于华丽，金丝笼子一直紧锁着，连冬天蔓延到来的脚步都被隔绝在外。
此刻映入王耀眼帘的不光是覆盖大地的雪，还有满咸阳城的萧条，哀鸿遍野。以前那热闹繁华的街道呢？
王耀闭上眼睛。只要中原华夏民族还有一个人存在，他就不会死。秦王朝，对他来说终究会成为历史。
双脚在雪上落下深浅不一的脚印，王耀不记得自己已经走了多久。其实有好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但眼前回想起的一幕幕好像都是那么遥远的事了。
现实的天与地的界限被纯白模糊，记忆中一切的景物也都是模糊的，唯有一个人的身影甚是明晰。
他仔细的回想起第一次与嬴政见面的时候——在赵国邯郸。他是秦国派去赵国的时节。那时的嬴政只有四岁，被赵国人所冷落，形单影只，瘦小的身体在风中瑟瑟发抖。
他走过去，将自己大红色的缎子披风披在他身上，在他耳边悄声说，我带你回家。
习惯性的摸摸胸前想掏出御寒用的酒，却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一身宫装。咸阳城的冬天原来有这么冷么？王耀又想到了有一年的冬天，嬴政突然要移驾甘泉宫。那时也是这样到处绵延着纯白的冬天，却好像一点也不冷。
或许是当时他和他坐在一个马车里，身体紧靠，被对方体温所温暖的原因。
一块被雪掩埋的石头把他绊倒。撑起身体剧烈的咳了几下，王耀突然想哭。来自心里最深处的悲哀在翻滚，眼尾的温度越来越高，知道第一滴眼泪流出，随后泪水的冰冷如千军万马蜂拥而至。
「你说咸阳宫太过孤独，那朕就重建阿房宫，送给你。」
孤独的不是咸阳宫，是你把自己和咸阳宫锁于高处，显得太过孤独。
「我不要有任何东西束缚你。」
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我。可我是国家，我必须束缚我自己。
「我早就拥有了天下，你就是天下！」
我不是天下，我只不过是个国家。
「你是朕的天下，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你。
「我要做永远的皇帝，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会守护我的君主，效忠我的君主。但不是永远。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永生的君主，而一个民族所凝结成的魂灵却可永存于世。
我知道终有一天你的灵魂会离我而去，与我相隔地如银河般遥远。即使伸出了手也无法触碰，说出了话也无法传达。就是这样的距离。
可为何你明明存在，同样在离我远去？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渭河的水翻着滚滚的细浪，吟诵着不朽的银色诗篇。似乎是在为世间所有的荒芜与孤独哀悼。他们之间横亘着过于沉重的羁绊和难以跨越的距离，那么遥远。不止是距离，还有深深的沟壑。
于是，过去的一切情愫都固定在了记忆的片段里。支离破碎，无法拼凑起来的断句残章散落成灰。
拼补不上，无法返回。
至此永别。
公元前212年，身为“国家”的王耀失踪。为了封锁消息，秦始皇屠光了所有知情人士与两宫的太监婢女。不久后，华山地区又传出“奇人献璧”一事，平民百姓皆认为此乃亡国之兆，一时间人心惶惶。
公元前210年的阴历七月，在距秦都咸阳还很远的沙丘平台，秦始皇嬴政死了。
始皇帝的车架碾过赵池——沙丘平台原属战国时赵国领地——向咸阳的方向驰去。于是，历史不仅记住了不可一世的秦始皇生于赵地，并且记起了他死于赵地；记起了他最早的姓名——赵政。
生于斯，死于斯。秦始皇生命与政治的车架，实际上是从赵地启程的，而今又在赵地归于终结。
对于秦始皇生命完结之时这场巡游的原因，历史上的说法不一。有人说，秦始皇是为了求永生而亲自周游各地；有人说，秦始皇想用这种方法散灾吸富。但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怎么讲，他都不在乎了。
他只是想看看那个人，看着那个人大红色的衣襟在风中猎猎翻飞，然后对他笑，让他如沐春风。
历史，在平地画了个圆。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锦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