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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黄毛大波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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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
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可能有一场暴雨降下。
现在是上午七半点。
在这家咖啡厅兼职一年半的小赵,守着无人光顾的咖啡厅,哈欠连连。
他也算半只脚踏入社会,慢慢学会了揣摩人心,看透了那个店长,人模狗样,道貌岸然,精明得很。
他眼里满是不屑和埋怨,小声嘟喃:“把晚上的营业时间挪到早上来,呵,真是个吸血鬼。”
“叮铃——”
门上的风铃声清脆地响起来,在此之前,小赵早已透过玻璃门看到了那个女生。
她一头漂亮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两只手乖巧地提着一个富有文艺气息的帆布包,然后腾出一只手推开门,那帆布包就改两手提为两指拎着,走路时还一甩一甩的。
小赵看着她闲庭信步走过来,有种帝王睥睨天下的英姿。
一上来开口就是:“你们店长呢?”
活脱脱一个来□□的。
小赵连忙收敛他的胡思乱想,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恭恭敬敬地对这位今天的第一位客人道:“小姐姐是想预约店长亲手调制的咖啡吗?还是有别的事情?”
林烟织跨上吧椅,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推到小赵面前。
“我是你们店长请来的救兵。”
名片是今天出门前,林烟织临时让棠舟画的。
背面是林烟织用金色颜料即兴发挥画的连自己都看不懂的鬼画符。
正面则是一片层层叠叠的黑暗森林,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皑皑白骨和黑色的血液,正中央用金光璀璨的字体写了一行字:
“仙道画寥,百鬼莫逃。”
画寥正是她给自己瞎起的名字,行走江湖嘛,谁还没个艺名。
小赵瞬间变得更加热情,“原来是画寥大师!店长昨晚和我们说了,有贵客会在今天八点半到店里,没想到您来得这么早。您要不先喝杯咖啡,我打电话喊他?”
林烟织心道,不早,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不必麻烦了,既然他还没到,”她抬起高冷的眸子,说道,“那就先由你给我讲讲钟秉的事吧。”
小赵尬了一瞬,似乎并不情愿掺和到这件事里。
林烟织拿眼瞅着他,五指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在吧台上一起一落点了几个来回,眯了眯眼。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林烟织在他刚才的眼神里,看见了抵触、厌恶,以及一丝恐惧。
她道:“半个月前,钟秉在店门口的马路上意外去世,现如今,一到晚上,他的鬼魂就在店里徘徊不去,你们应该早就被吓成狗了吧?”
小赵闻言,扯了扯嘴角,冷笑:“吓成狗倒是其次,主要是累成狗了。”
陆千晚上不敢营业,营业额直线下滑,人也变得越来越抠,甚至吝啬得连替补兼职都不愿意找,让他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累成狗了也不涨工资。
林烟织大约能理解小赵的心情,点点头道:“别担心,我是来帮助你们把生活恢复原状的。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剩下的,我会替你们解决。”
要想完成那副画,就得让咖啡厅恢复夜间营业,而这就需要处理掉钟秉这只念鬼。
但要降伏念鬼,就必须知道他的执念,了解他生前是个怎样的人,身上发生了哪些事。
只见小赵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警惕地思考她的话的可信度,但最终还是信了她的邪。
“我们店里只有一个正式员工,就是正在里面准备材料的老王,店长老是吹嘘,老王是他高薪聘请来的顶级咖啡师。除此之外,店里还有一个老板外加两个兼职,但是你也知道,半个月前钟秉意外身亡,所以,店里就只剩下我一个兼职了。”
“钟秉死了,他之前的工资就不用发了,那几天,店长笑得可开心了。可是没想到,就在钟秉死后的第二天晚上,我们又见到了他。”
那天晚上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客人伞上的雨水从门口一路滴滴答答到座位上,他们的鞋印很快又覆盖在才拖过的地面上。
那天晚上生意出奇的好,陆千在忙着收银,老王忙着煮咖啡,小赵跑前跑后,连闲下来拖地的时间都没有。
要是钟秉那家伙没死,就能使唤他去拖地了。小赵这样想。
他忙得焦头烂额,连脚滑都不顾了,在不大的咖啡厅被呼来喝去。
在他送最后一杯咖啡到客人座位的时候,他才放缓了脚步,一边庆幸自己刚才走那么快竟然没滑倒,一边低头盯着地面。
地面上肮脏的鞋印,正在被一条一条地擦拭干净,就像有一把无形的拖把,正在仔仔细细地拖着地面的污秽。
很快的,原本沾满鞋印的地面,变得焕然一新。
而那些客人们,要么忙着文艺,要么忙着游戏,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了地板的变化。
小赵吓昏了头,好在还走得动,把咖啡送到客人面前后,就飞奔到吧台,结结巴巴地说了地面的事。
陆千看到地面干干净净,以为是小赵见缝插针拖了地,在和他开玩笑,没有当真。
但就在这时候,老王慌慌张张地从厕所跑了出来,指着厕所的方向,连话都说不利索。
“钟……钟……有鬼!有鬼……”
三人望向厕所,然后,他们看到了钟秉。
钟秉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和他们对视。
望着陆千的眼神,却带着浓烈的恨意。
这之后的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在各个角落看到钟秉活动时留下的痕迹。
他们有时候能看见他,有时候又看不见他。
看不见的时候,他通常会干一些恶劣的事,比如突然把总闸关了,比如猛然抓住谁的脚——主要是陆千的脚。
看得见的时候也怪吓人的,他毕竟是死了,凭空冒出来混在活人堆里,难免让人产生恐惧。
陆千也是被吓傻了,才决定晚上暂停营业。
林烟织听完,总觉得小赵口中的店长形象,和她昨晚看见的陆千相去甚远。
陆千在小赵口中是一个无情的吝啬鬼,可陆千给林烟织的感觉却是一个有眼力见儿的人。
她不由得想到段霖泽说的那句,男人都是渣。
陆千可不就是在女生面前一副面孔,在员工面前另一幅面孔的心机男么?
还有,陆千和钟秉之间到底有什么仇,为什么钟秉每次出场都对他恨意满满?可即便如此,他却没有变成怨鬼?
林烟织沉思一阵,问小赵:“陆千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时对钟秉怎么样?”
小赵没有直接发表自己对陆千的评价,而是机灵的拐弯抹角道:“店长还不到三十岁,前一阵子交了个女朋友,好像还是我们学校的。他对我们的态度嘛,其实都一样,没打也没骂。他的手艺嘛,喝过他调的咖啡的都说好。人缘嘛,很多女客人都来找他要微信,他也来者不拒。就连隔壁的花店老板都暗恋他,据说她每天专挑我们下班的时候过来找店长聊天。”
说到这里,小赵忽然叹了口气,“可惜了,花店老板那么温柔漂亮,却被钟秉给害死了。”
林烟织一惊,被钟秉害死?
正欲细问,小赵突然侧头,公式化一笑:“店长这么早就来了,现在才八点零五分啊,早饭吃了吗?”
***
陆千看到林烟织,先是一愣,没想到她来得这么早,随后交代了小赵几句,就带林烟织上了二楼。
林烟织匆忙中还不忘把刚才给小赵的名片回收回来,递给陆千。
二楼也有吧台,色调更加深沉,但是隐约能看出比楼下的更高档一些。
陆千说:“我有时候会在这儿调咖啡。”
翻译一遍,意思是这是店长专属。
两人找了个角落坐着。
林烟织说:“人死之后,逗留人世,一定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钟秉既然选择留在咖啡厅,那就说明这里有他最大的遗憾,”林烟织抬眸看他,“你可知道是什么?”
陆千连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他太内敛了,平时基本不主动和我们交流。”
林烟织换了个问法:“你和他有什么仇?”
看钟秉昨晚那恨得滴血的眼神,似乎恨不得立刻咬死陆千。
林烟织猜想,一定是陆千拥有了什么钟秉无法得到的东西,他才会如此怨恨。
要么是那东西本该属于钟秉,却被陆千半路截胡,所以他愤愤不平。
要么就是自卑内敛的钟秉极度渴望又不敢拥有那东西,却被陆千轻易拥有,但这狗崽子得到了却一点也不珍惜,所以他恨得想杀人。
陆千想起钟秉对他莫名其妙的恨意,只觉得荒唐,他面露无辜,对林烟织诉苦:“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们只是纯粹的店长和兼职的关系,生活上也没有交集,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每次都被他恶狠狠地瞪着,怪吓人的。”
林烟织支着下颌瞅着这装蒜的孙子,暗中思量还要不要在这个一问三不知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
陆千见林烟织眉目含情地望着自己,伸手撩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正要说什么,小赵就端了两杯咖啡上来。
林烟织不懂咖啡,望着棕色液体上浮着的白色爱心,联想到柯基的屁股,顿觉有些好笑。
陆千往自己的咖啡里灌了一勺又一勺糖,放到林烟织的面前,然后把林烟织的“柯基屁屁”拿走了。
他露出一个自认为颠倒众生的笑容,贴心道:“我想画寥大师应该不爱喝苦的,就给你加了点糖。”
林烟织瞅了瞅这杯没有拉花的咖啡,没动,继续发问:“你知道钟秉死之前,抱着一捧百合花要去做什么吗?”
“他居然会买花?”陆千无比惊讶,回忆了一番,“他那天和我请了假,可能是打算去和喜欢的女生表白吧?可是什么样的女生会喜欢他啊?”
最后这句话脱口而出,陆千自觉说错话,又迅速补了一句,“他又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林烟织睨他,弹指敲了敲咖啡杯,低沉混重的声音如同警钟奏响,“他就死在你店门外不远处,你不知道他手里捧着百合花?”
陆千似乎被问住了,卡了半晌,才老实交代:“因为没有影响到我做生意啊……我当时听声音只知道是出了交通事故,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事故的过程和结果,都是后来我的女朋友告诉我的……”
陆千对百合花的事情居然毫不知情,这是林烟织万万没想到的。看来每天一枝的百合花大概率不是店里的客人送的,那个楼主的话,也并非完全可信。
林烟织又想了想,觉得突破口应该在陆千的送花对象和送花给陆千的人身上。
陆千见林烟织又盯着自己发呆,会心一笑,口吻带着不正经的暧昧:“画寥大师,你会保护我的吧?”
林烟织回过神来,看着陆千。
他长得不算丑,配合暧昧的语气和笑容,或许真能迷惑住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奈何林烟织不仅见多识广,而且早已悄悄地被段霖泽的美貌折服,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歪瓜裂枣。
她淡淡道:“嗯,我会制服钟秉的。”
“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制服他?”一个染着黄毛,烫着大波浪的女生突然停下,双手抱胸,骄横地瞪着林烟织。
林烟织早就看到她了,见她朝这里走过来,还以为只是路过,没想到是特意过来找他们的。
这盛气凌人的语气让林烟织十分不爽,她惊讶地问陆千:“这位道姑是?”
大波浪气得跺脚:“你才是道姑!你全家都是道姑!陆千,你告诉她,我是谁!”
陆千没想到女友璐璐会来店里,生怕两个女生撕起来,连忙解释道:“璐璐,这位是我昨晚和你提过的大师,画寥。画寥大师,这个是我的女朋友璐璐,璐璐有个同学,也在帮忙捉鬼。”
明明陆千旁边有位置,璐璐却非要坐在他腿上,宣誓所有权似的,一脸高傲道:“我同学可是除鬼师世家,有正宗的除鬼师血统的!干你们这一行的,应该知道有正宗血统的除鬼师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吧?”
棠舟闻言,感觉这和林烟织记忆里的知识点不太一样,奇怪道:正宗血统是什么样的血统?还有不正宗的血统吗?
林烟织道:没有。
棠舟:啊?
林烟织:没有什么正不正宗之分。有除鬼师血统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因为没有血统的人根本成为不了除鬼师。
棠舟:……
林烟织懒得跟璐璐计较。不过她忽然想通了,钟秉之所以那么恨陆千,应该是女人被抢了吧。
她最喜欢这种狗血的三角恋,笑眯眯问:“璐璐小姐也是A大的学生吗?”
璐璐似乎很喜欢被人问这个问题,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是啊,怎么了?千金大小姐是个学霸,这让你感到意外吗?”
“钟秉也是A大的学生,而且还是你男朋友的店员,你认识他吗?”
璐璐翻了个白眼,说:“你把他消灭了就完事了,问那么多干嘛?到时候成功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可真是简单粗暴的脑回路呢。
林烟织道:“璐璐小姐,话不是这么说的,如果不问清前因后果,到时候杀鬼造孽,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你怎么这么麻烦?”璐璐皱了皱眉,随后艳丽的美甲一挥,大发慈悲道,“算了,你想问什么,快问吧。”
林烟织:“那个花店老板……”是怎么被钟秉害死的?
提到“花店老板”,璐璐突然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瞬间暴走,“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我们让你来除掉他,不是让你来问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干就干!不干就滚!”
这么激动?
心虚?愤怒?恐惧?
林烟织眯了眯眼,调转视线盯着陆千的反应。
只见陆千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嫌恶,眼神冰冷似在隐忍着什么,但是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对林烟织抱歉道:“璐璐也是被吓坏了,你别介意。”
璐璐尖声嚷道:“我看你是对她余情未了吧!”
陆千的脸绿了绿,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反而环腰抱住璐璐,柔声劝道:“璐璐,你别生气,是我不好,小心身体。”
璐璐闻言,竟然愣了愣,随后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没再发火,但还是一脸不开心。
林烟织的视线在她的肚子上打了个转,迅速移开。
到底是三角恋,还是四角恋呢?
人不方便说,那就只好去问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