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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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年关，街上行人锐减，只有楼下那家成衣店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响起：“年底清仓，跳楼价大甩卖！”
话筒漏音严重的电流声，像是冬日里垂死挣扎的蝉，扰得人心烦意乱。
岑月在床上艰难地翻了个身，床头手机亮着，里面是银行卡进账发来的通知短信。
奖金和工资一起发下来了。
视线由模糊逐渐聚焦在银行卡里的余额上，岑月认真地数了两遍，确认没错后，打开软件开始预约看房。
中介是个将近四十的大姐，拎一把钥匙骑着小电驴带岑月走街串巷。
城市已经冷清下来，路上尘土飞扬，风扑在脸上，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爬上楼梯，中介从钥匙串里找出一把古铜色小钥匙，插入老旧的门锁，“嘎吱”转了几下，悠悠推开门。
闷抑的霉味扑鼻而来，中介挥了挥面前的灰尘，对岑月说：“别看这个房子旧，但该有的生活设施一点也不少，洗衣机，热水器，空调都有，你看，朝向也很完美。”
朝南的落地窗，阳光和煦又温暖，好像能将皱巴巴的生活和情绪都慰烫开来。
但岑月没说话，而是用自己的节奏打量起这间房子。
厨房朝北，略阴暗，但胜在楼层高，看着还算干爽。
卫生间通风情况不错，地漏不反水，岑月随手叩了下面前的玻璃镜，观察了下，确认是单面镜后，才从卫生间出来。
中介见她一副看房经验颇为老道的样子，瞬间态度也端正了起来，“你再看看房间，这个大飘窗，这个采光，是不是很合心意？”
岑月指了指卧室上方的空调，拿遥控器试着开了下，“空调有点旧，都用不了。”
“这个到时候和房东说，房东会换的。”
“门锁呢？看着有点不安全。”
“到时候让房东给你和空调一起换。”
之后又看了几套房子，直到天快暗时岑月才回到临川路。
在街角便利店随便买了点关东煮，路灯亮起，落下满身橙黄。
包里手机疯狂震动，岑月边放下手里竹签儿，打开一看。
林意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林意：【月月，明天就要过年了，你给领导的拜年短信发了吗？】
岑月这才想起来，放假前他们组资历老点的祝宣还亲自嘱咐过她们，台里这些老前辈们和领导都上了年纪，过节比较喜欢热闹点，所以每次过节祝福必须要给到。
岑月如实回：【还没呢。】
林意：【那你可要快点发！我刚去某书上复制了一段，已经群发完了哈哈哈哈】
岑月点开备忘录，写写删删，最终在到家前编辑好了一大段新年祝福，复制点开微信，按照领导姓氏，从上至下一一勾选联系人发送。
消息很快发出，不少前辈秒回了祝福，岑月弯了弯唇，又一一回复了几朵玫瑰的表情。
几秒过后，手机再次响了声。
最新一条消息进来，是周渝北。
z：【？】
……岑月有点不明就里，点开聊天框一看，惊悚地发现她刚刚勾联系人的时候，不小心把消息发送给了周渝北。
山月：【前辈您好，小岑在这里给您拜年啦！这两个月来，承蒙您的关照和指导，在迷茫时指点迷津。以后，还将会向您学习更多，由衷感谢您给予的帮助！日月其迈，岁律更新。值此新年，祝万事顺遂，阖家幸福！（玫瑰/玫瑰/玫瑰/玫瑰）】
……
下意识想撤回。
但已经过了两分钟。
岑月闭了闭眼，在满是腥土气的风里，闻出了那么点绝望。
手指在键盘上打了一排字又全部删掉，正犹豫着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周渝北又发了两条消息来。
z：【还早。】
z：【新年快乐留着明天说。】
很寻常的语气，没提刚才的尴尬盛况。
岑月一时觉得不愧是京都百年望族教养出来的矜贵公子，既轻松揭过僵局，又给她留足了体面。
深吸了口气，等了几秒，平复下心情后，岑月才回——
山月：【好。】
山月：【明天见。】
－
晚上睡到半梦半醒的时候，岑月被许心姿的电话吵醒。
“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闹哄哄的，许许心姿今天貌似心情不错，语气轻松地说：“月月，妈妈和二姨在包饺子呢，明天除夕了，你有没有吃饺子啊？”
对于许心姿这样为数不多的和颜悦色，岑月显示一愣，，而后又想起那满冰箱的速冻饺子，“吃了，每天都在吃。”
“妈妈不在身边，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是不是很辛苦？”
岑月抿了抿唇，这么多年了，不懂她为什么要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说，“还好。”
楼下又有醉鬼在叫囔，岑月下床去拿降噪耳机，压着困倦问她，“妈您今天是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就挂了，不早了。”
“啊，有事有事。”
许心姿见铺垫得差不多了，直接道：“最近妈妈跟着你二姨一起帮人说媒，留意了个小伙子，看着是真不错，家里是做艾草生意的，你年后要是有时间的话，就回来见一见吧。”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就别那么拼命了，回老家发展，将来嫁在妈妈身边，咱娘俩也互相有个照应。”
“你要是回家来，妈妈以后打牌，也不用向你王叔叔伸手要钱，妈妈养你到十多岁，尽点孝心是应该的……”
所有的温情只是假象，利用催婚把岑月绑在明鹿县才是许心姿的真实目的。
当年许心姿离婚后再嫁，依旧改不了赌鬼性子，现任丈夫早就受不了，私下里提了好几次离婚。
见丈夫靠不住，便把希望寄托在岑月身上。
许心姿说的字字句句里，都是算盘。
夜风凉凉地吹在脸上，岑月语气很淡：“我不考虑回明鹿县。”
“大过年的，您就别费心了。”
挂断电话后，岑月拥起被子重新睡觉。
却断断续续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全是外婆去世后，她从许汤村到明鹿县的那三年。
早上醒了后，眼底的乌青需要用很厚的遮暇才能盖住。
今天除夕，楼下成衣店终于消停。
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气温零下九度，白天多云转晴，夜降小雪。
下午六点，夕阳落到海岸线。
岑月出门早，提前十分钟到达预订的餐厅。
雾凇靠海，余晖洒在金色的沙滩上聚集了不少人群。
餐厅楼下停着辆车牌过分嚣张的黑色卡宴，引起一小阵轰动。
岑月心头微动，提步上楼。
露台的海景餐厅布置的是新年主题，闪烁的星星灯围满了栏杆，岑月拎着小包从木梯上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周渝北。
湿咸的海风徐徐吹着，金色的余晖落在他的肩头，他没什么姿态地倚在座位上，左手随意支起，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手边的咖啡。
一派闲适自得的样子。
岑月拎包过来，脸上挂着略微歉然的笑，“久等了。”
周渝北拉开座椅，温声：“还好，我也刚到。”
这样温和寻常的态度，让岑月再一次想起昨晚的尴尬。
脸不由得热了些。
细白的手指翻开菜单，岑月主动且客气问他：“周医生，有什么喜好或者是忌口吗？”
“还好，没什么忌口。”
他语气松散随意，与京都圈子里那些口味刁钻的纨绔大不相同。
岑月收回视线，斟酌了下，点了几道餐厅的招牌菜。
大约是今天人多，餐厅上菜的速度有些慢。
夕阳已经落下地平线，瑰丽的天空被染成紫红色，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飘着三两渡船，成群的海鸥从东岸飞来，在逐渐暗下来的天空留下一道道剪影。
俩人就着湿漉的海风闲谈。
聊的大多都是日常，岑月话不多，生活也颇为无趣，有些话题挑起的略显刻意，倒是周渝北挺乐意捧场，时不时地偏头笑笑。
他松筋软骨靠坐着，身后的天空逐渐暗下来，与深蓝的海水融为一色，洁白的浪花拍打着金色沙滩。
复古风的露营灯在他侧后方悬着，橙黄光影落进眼底，像星光晕开一样，说不出的蛊人。
顿了顿，岑月把先前林意说的，今晚海边会有烟花晚会的事儿说了。
周渝北唇角轻扯，挺散漫地笑了声，“可以啊。”
“可是烟花晚会要到凌晨才开始。”
岑月看了下手机，现在才七点。
周渝北只是问：“你想看吗？”
自然是想的。
烟火晚会只是个噱头，她只是想同他一起跨年，又怕心思太明显，便把餐厅订在海边。
长睫轻颤了下，岑月抬起一双清透的眼，“想看。”
周渝北又笑起来，视线落在面前女生身上。
她穿着条浅粉色不过膝A字裙，搭配白色针织短毛衣，长发被冷风卷起，又很快被规整到耳后。
是和平时干练风大为不同的温婉模样。
他温声笑，“那便去。”
－
天彻底黑下来还后，海边人群逐渐多了起来。
海水无声地击打着沙滩，周渝北和岑月肩并肩走入人群，远处摩天轮正缓慢转动，脚底沙子柔软，天空月明星稀。
岑月一直觉得散步是一件放松又浪漫的事。
可以一句话也不说沉默地向前走，也可以随口夸赞一下今晚的月亮，不用绞尽脑汁找很多话题，不用思考下一句对白是否得体，也不用焦虑是否会有回应。
两个人就这样，在寂静又喧闹的人潮里，听湿咸的海风四处游荡，随口闲聊着，漫无目的地并肩向前走，连步伐都格外默契。
走到音乐舞台附近的时候，寂静被打断，周渝北的电话突然响起。
“抱歉，家里打来的电话。”
岑月了然地点点头，周渝北转身去了几米开外，背对着她，接起了电话。
海风湿冷，在人潮的喧闹中，岑月隐约听到他温和的声音。
“奶奶，您安心养病，我年后休假就过来看您。”
电话那头的老太太哼哼唧唧地说：“哼，臭小子就知道糊弄我老太婆，谁稀罕你来看了，让你带个孙媳妇回来总是推三阻四！”
“您这是逼婚。”周渝北的语气里难得透出些无奈。
电话里老太太耍无赖：“对！反正你这回要是不把孙媳妇带来，我就让你爷爷把你扫地出门！”
……
毕竟是私事儿，岑月不好意思再听，只是在音乐台边上等着，有些无聊地吹着海风，手指划开朋友圈。
她微信好友不算多，除了零星几位以前的同学，剩下来的都是部门同事。
工作之后，大家都很少发朋友圈了，估计发了也是分组，很不幸，岑月就是不可见的那一组。
划拉了挺久，正准备退出的时候，忽然看到岑至海发的一个九宫格。
照片里是一桌子的年夜饭，红酒，新提的车，和幸福美满的家庭合照。
配文是：除夕快乐，感谢有家人陪伴身边。
敛了敛眸，岑月平静地退出微信。
再抬头时，舞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悄然开场，架子鼓在冷风中“咚咚”地响着，惹得现场激情澎湃。
大概是太吵，周渝北又往后走了几步，颀长的身影落在路灯下，长身玉立。
小有名气的乐队表演了几首曲目，现场人群聚集在小块空地，跟着舞动，岑月被挤到人群人群中心，然后很巧合地碰到了林意。
“咦，月月！”林意惊喜道：“你也来看烟火晚会啊？”
岑月点头。
现场乐声很大，林意靠近她耳边高声问：“和周医生一起来的？”
岑月微呆滞，“你怎么知道？”
林意伸手指了指远处的男人，“周医生帅的这么鹤立鸡群，我一眼就看到了！”
岑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孤寂的路灯下，男人颀长的背影站在冷风里，风衣下摆被掀起，像两只扑棱翅膀的白鸽。
虽然背着身看不清脸，却光凭背影都让人觉得很帅，甚至莫名添了些神秘感。
“然后全场和周医生最搭，最有cp感的人，”林意目光在周围划了一圈，，嬉皮笑脸，“就只有你啦，虽然可能联系不多，但直觉告诉我，你俩肯定是一块来的。”
“我聪明吧？”
岑月：“……的确。”
又聊了几句，林意揽着岑月，神秘兮兮地说：“我刚刚在那边听到周医生打电话了，对面好像是她奶奶，可凶，一直在催他找对象，不然就要赶出家门。”
“真是没想到，周医生长的这么帅，竟然也会被催婚哈哈哈哈。”
林意疑惑，“不过他那样的身份，怎么会找不到人结婚。”
岑月默默抿紧唇，视线从周渝北身上移回来，并不作声。
没多久，林意就跟随着人群往舞台中心蹦去，岑月站的地方成了外围，她向后退几步。
眼睛下意识去找远处的周渝北。
他好像已经安抚好家人，挂断电话，朝她这边走来。
海风徐徐吹着，舞台上的音乐进入高潮，所有人都跟着欢呼。
周渝北把手机收回兜里，揉了揉眉心，向她解释，“我奶奶打来的电话。”
周渝北的奶奶岑月之前见过一面，近年来身体一直不太好，总是住院喝药将养着。
岑月抿了抿唇，问：“盛奶奶身体好点了吗？”
“这两年好多了，”周渝北温和的语气里透着点无奈，“精神头好极了，每天准时准点地打电话来催我结婚。”
岑月先是一愣，很快便笑了起来，“京都周家的周渝北，竟然还愁找不到人结婚？”
望着女生弯起来的眉眼，周渝北敛眸笑了下。
“找不到。”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半开玩笑地说：“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岑月的笑顿住，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颤了好几下，忽然不知道一时该怎么回答。
这是舞台上的歌手已经撤下，有主持人上台主持节目，巨大的声响打断了两个人地沉默。
“距离新年还有最后一分钟，让我们一起开始倒数——”
背景音乐响起，跨年的氛围空前绝后，人声鼎沸，远处高楼的LED灯已经开始倒数。
所有人开始倒数。
“59，58，57……”
“10，9，8，7……”
“3——”
“2——”
“1——”
“新年快乐！”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涌。
下一秒。
“砰——”
烟花在头顶炸开，阴垂的海岸线被映亮，炽亮的火线接二连三地往天上冲，重重叠叠地在漆黑夜空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朵。
新年的钟声被敲响。
岑月举着刚才发到手里的雨伞，冲周渝北笑，“新年快乐，周渝北。”
烟花燃烬后的星点落在海面，面前女生笑被火光映亮，眉眼弯弯，明媚而热烈。
周渝北也笑了下，“新年快乐。”
鼓点重新响起，和烟花一起热闹地迎接新年，不少人拿出手机录像。
“大家新年快乐！”
“2023我来了！”
“新的一年要暴富！”
岑月举着雨伞挡烟花，被人群挤着往后踉跄了几步，差点站不稳，本以为会摔倒，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揽住。
熟悉的乌木沉香的气味从衣料上传来，他扶着她的肩头，温声笑：“小心。”
海风突然就变得很柔很柔，周遭欢呼的人潮宛如消了音一般，在世界中逐渐褪色。
岑月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他们二人。
被碰过的肩膀处犹如火烧了般烫人，岑月这是第一次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周渝北的眼睛瞳孔眼色很深，匿在金丝镜后面，依旧是那副瞧谁都深情的样子。
舞台上的光打过来，侧脸落阔利落，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
岑月盯着他，忽然像是鬼迷心窍般问了句——
“周渝北，要不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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