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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匿名短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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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的仓库里,只能靠电视机的光才勉强能看清,地毯上随意扔着几个空易拉罐,揉成团的稿纸被扔在一旁。
茶几上摆着的玻璃花瓶里那束快枯萎的白色桔梗,早已经没有了生气。
宁至野在沙发的角落蜷成一团,身上搭着下午刚刚用取暖炉烘过的白色毛毯,蓬松柔软还带着一些纤维烧焦后的味道。
毛毯里面的人时不时像小猫似的用脸在上面蹭一蹭。
他好像还觉得冷似的,伸手把滑落下肩头的毯子捞上去,裹得更紧了一些,最后只露出一颗染着酒红色头发的脑袋在外面。
宁至野侧脸的弧线很完美,上翘修长的睫毛给白皙且没有血色的脸上投去一抹淡淡的阴影。
两颊上零星的雀斑更像是别样的点缀,其中眼角还藏着一颗痣。
桌上的走马灯在蜡烛的燃烧下旋转了起来,从灯轮上垂下的金属片与底部坠着的水晶流苏撞击出清脆的响声,与淡淡的鼠尾草香味交织在微弱的烛光里。
电视机里的颁奖人缓缓打开信封,故意放慢的动作吊足了观众胃口,毕竟年度最佳演员是此次颁奖典礼的重头戏。
在场的观众和粉丝们全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颁奖人的下一句话。
“恭喜盛与辰先生获得第23届金凤凰奖年度最佳演员。”
一瞬间掌声响起,盛与辰对着镜头挥手鞠躬,在鲜花赞美中走上颁奖舞台的中央。
“十年时间,从偶像组合WISH的队长到现在最年轻的影帝,想必我们的盛与辰先生此时此刻也对一直支持自己喜爱自己的粉丝有很多话说吧。”主持人把话筒递给盛与辰,请他上前发表获奖感言。
“影帝不该当,实在是受之有愧。”盛与辰面向台下九十度鞠躬,“我还有很多需要和在坐的各位前辈学习讨教的地方。”
“从偶像到演员,我很感谢一直支持陪伴我的所有人,因为有了大家,才会有我。”
盛与辰嘴中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腔,穿着笔挺的高级定制羊绒西装,把头发全部整齐地梳在脑后,棱角分明的凌厉五官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千篇一律的获奖感言混杂了此起彼伏的鼓掌声,好似吵醒了正在安睡的宁至野,他眼皮微微一动,几秒后缓缓睁开眼,抬头望着斑驳老旧的水泥天花板。
都已经十年了啊。
宁至野苦涩地勾起唇角,摇了摇头,认命地合上眼。
电视机还在放着年末的颁奖典礼,何其热闹,却与他再无关系。他伸手拿过手机,在收件人填上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正文只落下了两个字,没有署名。
【恭喜。】
信息发送后,宁至野随手把手机放在一旁,用手拨弄着走马灯上的挂饰,不知在想什么。
在烛火下,走马灯的投影,像许多个小精灵漂浮在空中,摇曳间,熟悉的木质香味弥漫开来。
宁至野起身把散落在地毯上的易拉罐和纸团用脚随意拨开,脚步停留在一个堆满杂物的纸箱前,他蹲下身,像是在翻找着什么,终于一瓶未开封的红酒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原来这瓶酒还在啊。
他的视线停留在瓶身上的生产日期上,指腹轻轻地摩擦着这几个数字。
“这瓶酒啊,和你的年龄一样,所以要保管好啊。祝我们小野十八岁生日快乐!”
送酒人的声音和电视里传来的声音交叠,低沉中带着一点沙哑,像笔尖摩擦在粗糙的纸面发出的沙沙声。
原本如湖面平静的感情泛起一丝涟漪,宁至野的心被揉起来随而又被展开,呼吸也跟着乱了几拍。
宁至野的嘴角勾起了一个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弧度,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眼眶渐渐浮起一层薄雾。
透过仓库里那一扇落地窗,一个红发少年拿着一瓶红酒静静地坐在亚麻色长毛地毯上,烛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少年抬手在脸侧使劲地擦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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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典礼后台,人来人往,盛与辰坐在化妆桌前,盯着手机发呆,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辰哥,要准备换下一套衣服了,快到压轴演出了。”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造型师小心翼翼对盛与辰说。
盛与辰应了一声,没动。
刚跟这位影帝不久的造型师,还没有彻底了解盛与辰的脾气,不敢多催促,只有站在他面前盯着手表干着急。
“老板,赶快,舞台那边的人来催了。”陈泽由远到近的声音对此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小造型师来说犹如天籁。
这时盛与辰这才收回心神,放下手机,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陈泽。
不想营业,不想营业。
盛与辰高冷的外表配上这种可怜巴巴的表情,怎么就如此契合呢。
陈泽熟练地选择性忽视自己老板特别想要下班的眼神。
“快点啊。”陈泽拉起稳坐在椅子上的盛与辰,示意一旁的造型师赶快把演出服递过来。
陈泽从盛与辰出道起就一直跟着他,一开始他只是盛与辰身边平平无奇的生活助理,现在已经变成盛与辰唯一的经纪人。
对这位新晋影帝可谓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这些年盛与辰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家人还要多,也没见过自家工作狂艺人这么想下班的样子。
“老板,盯着手机一晚上了,佳人有约啊?”陈泽谄媚地向盛与辰笑着眨眨眼,勾过他的肩膀,“我绝对保密,透露透露呗。”
“是哪位小嫂子让我宁愿在公司睡都不回家的老板归心似箭啊?”
陈泽停顿了一下,笑道:“不对,现在应该是我未来老板娘。”
盛与辰淡淡地撇了他一眼,“别叫我老板。”
下一秒盛与辰就把陈泽搭在肩膀上的手扯下来,接过正站在他俩身边罚站的造型师手中的衣服,径直去了试衣间。
放在化妆台上的手机屏幕一亮,是一条直播通知。
【您特别关注的主播已开播,请尽快进入直播间哦!】
陈泽拿起盛与辰的手机瞥了一眼,啧了一声。
好好的影帝,现在怎么沉迷于看直播了呢。
是被哪个小妖精勾了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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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至野时隔很久地打开直播软件,距他上次直播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他看着网页上的弹幕,眼睛有些发酸,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即使宁至野以为自己对恶评早已麻木,无所谓的面具却还是生出一丝裂缝。
【天才作曲家这是要退圈?求求你快退圈吧!】
【哦 下一位不想看】
【还想着直播最后捞一把钱呢?】
【前队友今天得奖,前C位还想来蹭一波热度?】
【请天才作曲家独自美丽,放过前队友吧。】
弹幕还在眼前狂刷,却没有人发现宁至野声音里的强烈违和感。
“天才作曲家”这五个字十分刺眼。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宁至野变得有些不自在。
在宁至野还是偶像男团WISH的主唱兼作曲人的时候,关于他的所有新闻几乎都会带上“天才作曲家”这几个字,只是现在的他再不是天才,也不是作曲家,只是一个在阴暗角落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
“大家之后大概也看不到我了,最后一次直播,见谅。”宁至野看着屏幕上刷着的弹幕自嘲一笑。
在杂乱的弹幕中,他晃眼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放在鼠标上的手指动了一下,又很快松开,接而轻叹一口气。
满屏都在刷着盛与辰得奖的消息。
“恭喜盛与辰......”宁至野抿了一下嘴唇,脑海里跳出了几个不同的称呼,选了一个最生疏但最礼貌的,低下头藏起他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
“盛与辰先生......成为影帝,我真的很为他开心。”
盛与辰先生。
这个称呼好像提醒着宁至野,现在的盛与辰不是和他最亲近的兄长,也不是最照顾他的队长。
他们像是陌生人,没有任何交集,连点头问好也做不到,甚至盛与辰已经成为了他高攀不起的人了。
曾经的宁至野没有任何预告地剪断他与盛与辰两人心脏上缠绕着的红线。
宁至野多疼,盛与辰就有多疼,也许盛与辰还会更疼。
一切都是他活该。
可是这样不是很好玩儿吗。
就像是顽劣的小孩儿喜欢捉弄人一般,他疼,那让盛与辰陪着他疼不好吗。
宁至野用余光扫了一眼安静躺在桌面上手机。他觉得嘴皮有些发干,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淡淡的血腥味在嘴中蔓延开来。
他好像渐渐开始享受这种令他快要窒息的感觉,甚至想要把那道狰狞的伤口越扯越大。
此刻宁至野好像想到什么坏主意似的,嘴角勾起,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玻璃杯。
“希望盛与辰先生前程似锦。”
伤口撕裂的快感,穿透五年的光景把他拉回到那个暴雨夜。
宁至野的手搭在盛与辰的肩膀上,手指轻轻缠绕着他的发丝,灼热的呼吸让人窒息,而宁至野在盛与辰耳边轻轻说的那句话,打破了这场暧昧的对峙,把两人彻底拖入深渊。
“我不玩了,祝你前程似锦。”
宁至野在句子末尾故意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说出,他能感受到那时盛与辰抱着他逐渐僵硬的身体,眼睛里炙热的温度渐渐散去,仿佛结冰了的湖水,深不见底。
【前队友别来蹭热度,盛与辰就能前程似锦了。】
【哟,果然又是来蹭热度的。】
【前队友你酸了吗?还前程似锦】
【别蹭了,你哪位啊?我们盛与辰知道你吗?】
【抱走影帝,前队友别来】
这时宁至野没有理会弹幕里的腥风血雨,他的注意力被一条飘到屏幕中间的弹幕吸引。
【盛世狂野这是要破镜重圆了吗!真的是爷青回!】
“盛世狂野”是宁至野在WISH时期和盛与辰组的CP。当年这个CP可是为WISH出道初期赚足了关注度和奶粉钱。
宁至野低头回想了片刻,随手点开了这个网友的个人主页,她的头像是一张曾经火出圈的饭拍,就是因为这张照片,“盛世狂野”突然间就爆火。
十七岁的宁至野白得能看见他皮肤下细微的血管,染着浅金色的齐耳中分短发,整个人就像被洒上了一层细碎的水晶,他举手投足间,那些小小的颗粒落在光的缝隙间,散落在空气中,左眼角下的泪痣,紧紧勾住别人的视线不放。看了一眼之后,再也没法移开视线。
而那时的盛与辰把头发剃成了利落干净的寸头,一米九的个子看起来十分精神,领口总是散开三四颗扣子,袖口挽起一圈,露出手臂上的纹身,不笑时显得有些让人难以靠近,偶尔能窥见他眼神里流露出的温柔,却是他看向那个金发少年那时。
这样的盛与辰与宁至野就像命运一般地出现,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照片里盛与辰在舞台上背着跳上他背的宁至野,盛与辰回头看着宁至野的眼神温柔万分,而一向高冷不爱笑的宁至野也挂着一个甜甜的笑容。
也难为他们俩公开BE了这么多年,还有记得“盛世狂野”的粉丝。
宁至野下意识对着这张照片笑了一下,伸手撩起了自己散落在额间的头发,接而整理衬衫衣领,坐正。
“从我决定和天寰解约退出组合开始,五年的时间我从来没有对退出WISH、导致WISH解散道过歉。虽然这里不是一个正式的场合,而我今天想在这里对从前因我而引起的争议向所有人道歉。”
宁至野深呼一口气,转开视线,身体两侧的手渐渐攥紧,装作看不见网页上疯狂刷着的弹幕。
这场道歉是宁至野欠所有人的,也是欠他自己的。
之前的那些年宁至野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现在才想明白所有人需要这句话,他自己也需要。
即使对自己并没有做过的事情道歉,对宁至野来说挺难的。
道歉不是为了得到原谅,他的道歉也没办法改变别人的看法,只是他需要放过自己。
他认输。
看戏的人眼中不可一世还自大狂妄的宁至野居然道歉了。
“对不起。”
他低头说出这三个字,宁至野知道意味着什么,他认下了所有人强加给他的罪行,没有一句解释。
最后他站起向屏幕鞠了一躬,便无视弹幕抬手退出直播软件。
心头的石头慢慢落地,温热的血液从心脏慢慢蔓延至全身各个角落,此刻的宁至野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他在这场巨大的虐杀中终于逃脱了。
屋内安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声音,宁至野端着手边已经凉透了的水,走到窗前,零下的温度不禁让他裹紧毛衣。
过去的十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所有的成就,荣誉,谩骂,嘲笑,都会被这场大雪带走,明年一定是个好年吧。
曾经的记忆就像是胶片一样伴随着走马灯放映在他的眼前。
年少成名,风光恣意,肆意张扬,野蛮生长。
众人把他捧到作曲界的巅峰,授予他最荣耀的奖杯,也给他长久地戴上了这副所有人称之为“天才”的枷锁。
少年天才作曲家的传说就如同过眼云烟,圈内人无一扼腕叹息,而外人大多都在笑看天才的江郎才尽。
雪落无声,谁对谁错,早已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