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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乌鸦与刀

      我的世纪,我的野兽,谁能

      看进你的眼瞳

      并用他自己的血,黏合

      两个世纪的脊骨。

      ——曼德尔施塔姆《世纪》

      1

      雷声是神谕。

      从来如此。

      每次在雷声中闭上眼,罗文总会想起故乡黑色的麦田。他的祖母曾在乌云压境的时候,带着他穿过金色植物密织的网,抢救一整个冬日的口粮。他跑得比村庄的其他男孩儿都快,赤着脚,棕褐色的泥泞温柔地覆满他的小腿,洗去时还有母亲的温度。祖母的面包上有焦糖色的杏仁片,甜味密不透风地裹着苦味,让他在极端的贫穷里,尝不到一点苦难的味道。

      但雷声是神谕。祖母这样对他说。

      雷声让人记起洁净透明的天空并不是静止的,风也并非从来都无害。那些柔软平和的气流会在人们无暇看顾的地方,酝酿巨大的灾变,可是人们却从不愿抬头看看。

      糖是坚硬的,罗文知道。但糖也脆弱,轻而易举地就融化了。

      少了焦糖包裹的杏仁儿只有苦味,罗文闭着眼睛尝,把自己也一并尝苦了。

      祖母死的那年,欧芙洛最后的麦田也被农用的机甲接管,祖母的宅院被夷平,他兜着两根干面包和十粒杏仁儿,被丢进了费蒙市郊的青少年集体教养所。从那之后,每一次惊雷都伴随着浓烈的气味。下雨时墙体逐渐朽烂的气味,霉斑的气味,老鼠尸体湿漉漉的臭,乃至于到现在,在蓝鲸酒店的47层,铺着人工织造的古波斯地毯的总统套房里,屋子里都是高级香料经由扩香石溢出的松木与檀香气味,他也仍然在这雷声里嗅到了十二岁斑驳的污脏与腥臭。

      罗文站在淋浴下,温热的水流短暂地遮去了窗外的雷雨声,他捧水洗了把脸,关了水,拿起浴巾随便地擦了擦头顶的金发,抹去镜子上氤氲的水雾,镜中他胸口和两肩的伤痕仍旧狰狞地黯淡着。屋子里的水声停了,屋外的却仍旧奔腾。

      这半年里他一直忙着两个小时前刚刚结束的和谈会议,尤其是这两个月,几乎没有一天睡眠超过四个小时,到了今晚八点,洛希和盘古高地的和谈终于结束,最终决定纳入包括双方在内的五个高地和独立区,建立一个新的邦联政体。谈判需要重新梳理双方的军备力量,官员的任命以及一些机构的改组,哪一环处理不好都会是新的战争契机,他身上扛着洛希八千万人的生死,连呼吸都比从前要慎重。

      今晚和谈圆满结束,他与盘古高地的代表握手致意。“合作愉快。”那人说。

      对面的男人嘴角带着再官方不过的微笑,西装革履,满面都是一个执政官的严谨妥帖,抓不住一丝一毫的错处。罗文看着眼前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以及那人金丝边眼镜下棕黑色的亚洲瞳孔,被紧握的右手还是猝不及防地被那人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膈了一下。罗文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又很快恢复了微笑,轻声说了句,“恭喜。”

      他在那一场官方的握手中松了心。

      战争结束了,他想。

      在任何意义上。

      他走出浴室,光脚踩在地毯上,体温却意外地没能降下来。

      该死。

      他走到玄关旁黑色的公文包前,拿起来翻了又翻。自打十七岁进入马吕斯军事学院,他的这一整颗心就没安放过,如今十五年过去,机甲泊回了基地,战舰一艘又一艘返航,他竟然在这样觥筹交做的名利场上松了心,连公文包都拿错了。

      这包当然不是他的。

      罗文上校当然不会在这么关键的日子里忘记带抑制剂。

      裹上浴巾,罗文开了窗子,试图让冷雨吹上自己裸|露的后背,让身体降温。

      “叮咚——”

      罗文皱起眉,一边迅速从抽屉里拿出手枪,熟练地上了膛,警惕地看着紧锁的大门。

      “鲍尔曼先生。”门外响起一个女声,“我是酒店的服务生,您的公文包今天被落在了礼堂,一位先生托我给您送上来。”

      “知道了。麻烦您放在门口吧,谢谢。”罗文凑近了猫眼看了看门外,一个黑发姑娘拎着包站在门外,有些紧张的样子。

      罗文盯着她直到她放下包离开,隔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门,探手将背包取进来。

      可门将将要关上的时候,一只手猛地将他手中的公文包扯下,另一只手将门抵住,罗文抬起头,立刻举起枪,顶住那人的脑门,眼睛却先一步看到了那人无名指上的银戒。

      “裹着浴巾举枪,上校今天的造型很性感啊。”

      “你来干什么?”罗文侧身让他进来,另一只手迅速带上了门。

      那人佯装无辜地举起手,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露出狡黠的笑意。

      “重要的日子。”他笑道,“你总是忘记,我只是担心……你万一需要我的帮助?”

      罗文当然知道他所谓的“重要的日子”是什么。

      “东西给我。”罗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人也不挣扎,从善如流地将包还给了他。

      “你不能总用抑制剂。”那人笑盈盈地将他额头前的枪管拨开。“你也知道,用多了对身体不好,免疫力和自愈系统都会出问题,你又总是受伤……”

      “不关你的事。”罗文收了枪,一边背过他打开公文包,从里面翻出一支蓝色的药剂。

      那人脱了西装外套,扯了扯胸前的领带,呼吸似乎变得轻松了一些。

      “你喝了多少酒?”

      罗文皱起眉,隐约闻到身后一点细微的酒气。

      “没怎么喝。”那人还很懂事地将衣服挂在架子上,“半瓶香槟而已,仗打了那么久,那么多条人命换我们这群伪君子在桌前好声好气地说话,我那颗烂透了的良心,也不怎么允许我庆贺。”

      “纪行,回去吧。”罗文回身看了他一眼,竟然在那人的脸上窥见了一丝不堪的疲惫,一时忍不住想,自己的驱赶是否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但他说完这句也没再看那人,只是回过头,在屋里找到一瓶还没拆封的矿泉水拧开。可水还没送到嘴边,就被身后的人一把夺了去,仰头喝了个精光。

      “你—— ”

      “别吃药了。”纪行说,“我帮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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