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你奔赴而来》梦里藏花

2、相见

　　晚上颜熙拿着买好的纸下楼，想着在小区里找个地方把纸给爸妈烧了。她不是迷信，只是现在她孤身一人，总要有些心里寄托。她在世上过的拮据，但她不能让爸妈在那边没有钱花。
　　但她没有想到，会那么突兀的，见到他。
　　左宇就站在她家单元门前的路灯下面，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的颀长，而他右耳耳钉上的钻石却在闪烁着与周遭环境完全不符的光芒。
　　显然颜熙突然下楼的行为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脸上惊讶一闪而过。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颜熙话说出口，才觉得很不合适。
　　以前赖在他身边整天“哥哥，哥哥”的喊惯了，下意识地说出口后，才发现他们已经不是曾经的左宇和颜熙了，现在他们之间的差距，堪比云泥。
　　他从前是B市最阳光恣意、意气风发的少年，现在是杀伐果决、俯瞰众生的总裁；而她，从前是活泼开朗、热情大方的女孩，现在却是家破人亡，苦苦挣扎的小员工。这种差距犹如一条永远跨不过的鸿沟一般，让人望之生畏。
　　“晚上出来走走。”左宇随口扯了一个理由，也不管听的人信与不信。
　　虽然颜熙在心里已经为自己筑上了一座城墙，但阔别十一年的声音乍然出现在耳边，还是让她心头一震，浑身发紧。
　　声音是她朝思夜想的声音，只不过比从前更加低沉。他没有在意颜熙的称谓，反而还给了她一种错觉，就好像已经过去的十一年从来不存在一般，她还是他的小姑娘。
　　“你要干嘛去？”他问道。
　　“昂，我想找个地方给爸妈烧纸。”
　　左宇接过颜熙手里的袋子，环视着周边合适的地方。他找了几块废弃的砖头搭起了一小块空间，然后把纸放在里面慢慢点燃。
　　他的手指修长而干净，骨节凸显，带着男人的性感。整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一般，看的颜熙缓不过神来。
　　就很神奇，明明她已经将自己塑造的刀枪不入，可他却能轻易地将她牢固的心防戳破，她竟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今晚的夜空格外清澈，就像颜熙左耳上的黑曜石一般，天上地下，交相辉映。晚风习习，苍穹之下，橙色的火焰燃烧，将两个人的脸庞映亮。
　　在这美好的时刻，颜熙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摆弄着袋子里所剩无几的纸。
　　“还没吃饭？”左宇眉头微蹙，抬眼看着她。
　　下班和刘红的唇枪舌战时，颜熙看似云淡风轻，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被刘红的三言两语气的吃不下饭。她说的话看似是诅咒她遇见鬼，但谁又能知道，有些鬼，是她想见也不会见到的。
　　“嗯，”颜熙点头，“回家的时候还不饿，就忘了吃。”
　　正好纸也烧完了，左宇拍了拍手上的土，起身顺手将颜熙拉起来，“走吧，带你去吃饭。”
　　吃晚饭的地方离颜熙家不远，但环境清幽，饭菜也很可口，说句实话，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吃饭时能吃出香味了。平时一个人，大多也是叫外卖凑合，现在的外卖又重油重盐，能保证让人吃得下就不错了，哪里还会在乎别的。
　　可今天，她坐在左宇的对面，感觉到自己的味蕾又重新回来了。
　　“你回来为什么不联系我？”见颜熙吃的差不多，左宇才开口问道。
　　为什么不联系......刚和妈妈去H市的时候，她没有一天是不想找他的。可一开始是妈妈强硬的要求她不许联系任何人，甚至还把左宇给她买的手机都砸了，后来渐渐懂事后发现，她作为一个疑似贪污犯的女儿，或许谁也不想再和她有来往，所以也就歇了找他们的心思。
　　哪怕他们还在意她，她也不能自私下去，毕竟不再是同一类人，就算一时半刻不会影响什么，但时间久了，难免不会在意。与其是那样心生隔阂，倒不如不再联系，让彼此的记忆都停留在最好的时刻。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左宇那张被造物主精心勾勒的脸，她说不出任何绝情的话。
　　“我没有你的号码。”颜熙在脑海中思索了半天，给了他一个答案。
　　“我国内和国外的号码一直都没有换过，你说的这个理由，不成立。”左宇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以前的那个手机丢了，连你的号码也一起丢了。”
　　“呵，”左宇听到这个原因气笑了，“我的电话号码你不是都能倒背如流，手机丢了，记忆也丢了？”
　　是啊，能倒背如流，甚至现在她都能清楚准确的背出来，可是那有什么用呢？过往的十一年，她无数次的压制住了自己给他打电话的冲动。妈妈重病在身，花光了积蓄还欠了钱，在她去世以后，自己举目无亲，甚至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时，她没有给他打电话；她为了攒钱，在三伏天将自己装在玩偶里发传单，中暑晕厥，她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元旦放假，室友们都出去过节了，留她一个人在宿舍发着高烧，就算如此，她还是没有给他打电话......这些年她一个人都咬牙挺过来了，无论多么无助，她都没有再联系他。
　　不，还是有一次的，那是研一那年除夕夜，她在导师的工作室加班，什么困难都没有遇到。只是那天，整个工作室只有她一个人，看着万家灯火，她切实的体会到了孤独。而那孤独，十分轻易的席卷了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她唯一一次没有控制住自己，给他打了电话。
　　当听到他“你好”两个字时，泪如雨下，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切断了联系。
　　见颜熙半天不说话，左宇拿过她的手机，对准颜熙的脸解锁了之后，就打给了自己的手机。
　　那一瞬间，屏幕上赫然出现的“哥哥”两个字，无声的，精准的，狙击了他的心房。
　　不过好在左宇经过多年商场浸染，早已不喜怒形于色，他极迅速的掩盖好他刹那间流露出来的情绪，将颜熙的手机扣着放在了桌子上。
　　从此刻开始，一直到左宇将颜熙送回了家，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对左宇来说，可能这十一年确实是让他们两个人变得陌生。她不再像是小时候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姑娘了，会撒娇，会耍赖，会叽叽喳喳。虽然很吵，但他却很受用，宠着她，顺着她，渐渐地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个认知让他一时间有些无措，他设想过很多颜熙见到他时的反应。有开心，有难过，有责怪，可唯独他没有算到，他们再次相见，竟然是陌生。他在商场运筹帷幄，叱咤风云，但在她的面前，竟会头脑发空。
　　而对于颜熙，她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既不知道左宇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家楼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突然见到他，她承认自己心里是欣喜的，可面对命运的未知，她又有些惊慌，不知所措。她怕和过往握手言和后，风暴再次席卷，但她真的没有再经历一次的勇气了。那倒不如，不去改变，她还可以将自己藏在壳中，不让外界再伤害她。
　　颜熙站在窗前，注视着伫立在楼下的左宇。他抬头看了很久，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才转身离开。
　　这样就很好了，颜熙想。他本就是受别人敬仰的天空，不该为了她坠落凡尘。
　　她突然想起他出国前。
　　那天是他们分别前的最后一面，左宇即将要远赴英国留学，他来找她告别，彼时颜熙十四岁，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在想见他的时候就能见到他；每一次她需要他时，他也不会再出现；不会有人再像他一样偏爱着她......她不想让他走，为此她耍过赖，哭过，闹过，但他还是要走。
　　他对她说，“小熙，分开只是暂时的。”
　　他戴上了自己送他的那枚耳钉，耳钉上镶嵌着由碎钻组成的太阳的模样，和她耳朵上的那枚是一对。太阳和天空，颜熙和左宇。那时她还没有耳洞，她送他的时候藏了私心，只给了他太阳的那枚，就当是自己陪着他去了伦敦吧。
　　因为他总说，她是他的小太阳。多少个无眠的夜晚，颜熙就是靠着这一点点微光的指引，硬是从泥潭深处爬了出来。
　　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在大院的合欢树下，他对她说了很多话，甚至过了这么多年，那些话还能回响在她的耳边。她记得很清楚，就连他鼻子上的小痣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哄她，他告诉她等到圣诞节的时候他就会回来，还会给她带圣诞老人亲手送给她的礼物；他还说，等到明年她初中毕业后就带她去英国玩，带她去伦敦眼，带她去看牛津大学。
　　可最后，不知是她没有等到，还是他没有等到。总之，一别十一年。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本地陌生号码，她松了口气，接通。
　　“喂，您好。”
　　“小五。”
　　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
　　因为左宇的关系，颜熙认识了三个对她很好的哥哥。她年纪最小，所以排行老五，除了左宇之外，他们三个都叫她小五。
　　来电的是修宗仁，颜熙的四哥，几乎是他一开口她就听出来了。左宇大颜熙五岁，李成蹊大颜熙三岁，都不能一直送她上下学；只有陈龙和修宗仁和颜熙算是同龄，比她大一年级，于是接送颜熙的任务就落在了他们两个的身上。后来陈龙出事进了监狱，所以就只剩下了修宗仁。虽然在她心里三个哥哥并没有亲疏之分，可跟她走的最近的确实只有他。
　　颜熙深吸口一气，“四哥。”
　　“我出差刚回B市，听说你回来了？”
　　“对，我毕业就回来了。”
　　“那太好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一面？”
　　对于颜熙来说，他们几个和左宇都不一样，至少她可以没有心理负担的和他们有交集，所以颜熙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修宗仁。
　　“周末吧，平时都会加班，确定不了时间。”
　　“你现在在哪上班呢？”
　　“在sunshine做编剧。”
　　听到颜熙的答案后，修宗仁的声音有些古怪，但说话内容上倒没什么问题，“sunshine同行业里口碑算是还不错的了，工作上还顺心吗？”
　　“四哥”，颜熙的话音中有些无奈，“哪有百分百顺心顺意的工作，我最近有些怀疑自己。”
　　颜熙和修宗仁说话向来无所顾忌，哪怕是时隔多年也能在他面前轻易地吐露心里话。
　　“怀疑什么？”
　　“我读研的时候一直在我导师的工作室实习，可能是因为导师的关系吧，所以一切都很顺利。虽然还没有人找我写剧本，但是在导师的指导下也算是小有所成。本来以为到了sunshine我也能像以前一样，可到了我才发现和我想的完全是天壤之别。”
　　颜熙在公司压抑了一个月，终于有个人可以听她的倾诉，一时间不吐不快。
　　“我上了一个多月班，天天就像打杂小妹一样，伺候着各位大爷。甚至有的人竟然跨部门找我，帮着买东西还不给钱，太过分了，这不欺负新人嘛。我都已经有辞职的念头了，但我又觉得，在sunshine熬两年没准还能熬出头？可现在这样除了浪费时间我找不到任何意义，因为我什么都学不到。”
　　“你刚去公司，大家对你不了解，也不好直接让你上手做什么。你耐下心再等等看，他们总不可能给你开着编剧的薪水让你做行政的活。”
　　“嗯，”颜熙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得不说，和明白人聊天就是可以醍醐灌顶，“那我再看看，时间不早啦，四哥你早点睡，周末我联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