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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出版稿9-10章 ...

  •   第九章

      因为有了梁渠的调教,远皓的琴艺进步很快。随着一年多的时间在琴键上飞逝,跟着梁渠循序渐进的导引,远皓慢慢真正爱上了钢琴。虽然从五岁起就跟着伯父学弹钢琴,但是远皓对钢琴一直没有太多的热情。学琴是孟奇和赵怡宁逼着他学的,刚开始学的时候,他还太小,什么都还不懂,爸爸妈妈让他学也就学了,虽然不喜欢可也不觉得讨厌。然而最近几年爸爸妈妈天天都在逼着他练琴,让他渐渐对钢琴开始觉得厌烦,他不知道自己厌烦的是钢琴本身还是爸爸妈妈没完没了的唠叨,反正也没什么分别,因为每次爸爸妈妈开始给他讲那些人生哲学和道理时都是从该死的钢琴慢慢展开去的。从小到大,教自己的钢琴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他甚至已经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他们的长相,唯一记得的是他们那些僵化的枯燥的乏味的讲解使他受尽了煎熬和折磨,在这种煎熬和折磨中他心中对音乐本来就不甚清晰和强烈的热情在一天天地减退和冷却,他只盼望着那样的日子能到头,能有结束的一天。
      他生来就是个不太有顽强主张的人,想法很容易被左右。尽管有时候他也表现得像是很有主见的样子,也会和父母顶嘴,说是这个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不是我想学的,可是他终究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学什么。父母在一心一意为他谋划一条成为贵族的道路,对于他们为自己的人生做出的种种安排,他虽然不愉快,可却往往能够说服自己去服从。对父母的那些话,一听再听听得多了,他便也以为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对自己的生活虽然不满意,但是也就这样安度着他的青少年时光,因为他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怎样。
      可是自打跟着梁渠学琴以来,这样的心情慢慢改变了。远皓开始觉得钢琴和音乐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他也说不清梁渠和以前的那些老师到底有什么不同,都是在教自己钢琴,教的也都是这些个曲子,也都是差不多的弹奏技巧,可是梁渠就是让远皓感觉很特别。他一直都很和蔼很亲切,那么有名气的教授,远皓却从没有觉得他高高在上,他是他的师长,却从不以教训的口吻和他说话。他传授知识的方法也很特别,他总是会问他,他是怎么想的,他的感觉是什么,对这支或者那支曲子他是怎样理解的,然后再说说他自己是怎么想的,怎么感觉的,怎么理解的。父亲是自己的长辈,教授也是自己的长辈,父亲说人永远都是有等级的,活着有等级,死了一样会有等级。阳世有等级,阴间也有等级。天堂有等级,地狱也有等级,等级无所不在。可是教授却说在音乐面前人人平等,没有贫富贵贱没有长幼尊卑。
      以为已经濒临绝境的远皓的心情,突然因为梁渠而柳暗花明了。可梁渠却并不知道,他给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带去的不是音乐的专业知识不是钢琴的演奏技巧,而是一种这位少年从未见识过的人生形态。这种形态让这位少年似乎在学习钢琴上暂时走出了逆境,然而却也让他于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另一个人生的困惑。一边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看重权势和血统的父亲,一边是和蔼可亲温和厚重不在乎门第无意仕途的教授,他们当中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人生的楷模?虽然困惑,可梁渠的家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远皓最喜欢的地方,每个星期天,梁渠给闽乔和羽清上一个小时的课,然后休息一段时间,再给远皓上课。可是每到了星期天远皓总是早早就来了,往往他到了羽清都还没到呢。这样来来往往日子久了,远皓和羽清,和闽乔甚至和玲玲都渐渐地熟络起来。

      “远皓哥说下个星期下了课要带羽清去北海滑冰呢!说那里有什么活动,反正有热闹看,我们也一起去好不好?”有一天放学后玲玲特意跑来问闽乔。
      “真的吗?他说的吗?”
      “嗯,他们在大门口说话,我听到了!羽清还说要他哥哥陪她一起去呢!也不知道羽清的哥哥长什么样儿,总听她说,就是没见过。”
      “可是远皓哥也没叫咱们,硬要跟着去不太好。”闽乔说道。
      “那我们自己去,北海又不是他们家的,他们能去,我们就能去!”玲玲又说。
      “那我们换一天,好不好?”
      “为什么,人多才热闹呢!”
      “……”闽乔沉默着不说话。
      “怎么啦,你不想去吗?”
      “玲玲,这样好不好,到时候要是远皓哥叫咱们一起去,咱们就跟他们一起去。要是远皓哥不提这件事,咱们就改天再去?”
      “那好吧,就听你的。”玲玲很失望地答应道。

      看着玲玲失望的样子,闽乔的心里有些难过,但是她没办法,她不能答应玲玲在没有接到邀请的情况下跟着远皓去滑冰。远皓对她们和对羽清是不同的,闽乔早都看出来了,也感觉到了。玲玲却看不出来,也感觉不到,毕竟她不是闽乔,不用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努力学习看别人的眼色猜测别人的心思。
      当然闽乔也不会平白地就这样多心。
      有一次练琴的时候,她看见远皓抓着羽清的手,把她的手印在他的手掌上,比谁的手指看起来更修长。还说修长的手指才适合弹钢琴。还有一次他在他左手的大拇指上画上了眼睛鼻子和嘴巴,对着羽清一弯一弯地说:“羽清,你的琴弹得太好啦,给你鞠躬啦。”,那根拇指看起来真的很像给人鞠躬的样子,逗得羽清笑弯了腰。远皓从来没抓过闽乔的手,也从没那样用心地逗闽乔笑过。他跟羽清说话的时候,总是盯着她的脸看。而他跟闽乔说话的时候,眼睛却总是盯着别处,即便目光偶尔扫过她那美如象牙雕般的小脸儿,眼神也是匆忙和潦草的。他经常会问羽清以前住在国外的时候的一些事儿,问羽清几岁开始练琴的,最喜欢什么曲子,还喜欢听羽清讲那些她跟她的外交官爸爸一同出席过的盛大的宴会。但是他却从来不问闽乔过去的事,他和闽乔说话的时候,所有的话题都只围绕着梁渠和李云霜,他从来不问闽乔她自己的事,也根本不提她的爷爷。他从来不问,闽乔自然也就从来不提。有时候大家在一起,也会你一句我一句的闲扯一气。可就算是闲扯,他对闽乔也很少关注。

      去北海滑冰的事,远皓始终没对闽乔和玲玲提起。那日闽乔和羽清下课以后,羽清先走了。玲玲却还抱着一线希望,闽乔和羽清才一下课她就从家里跑了过来。因为天气太冷了,不能在院子里呆着,两个丫头便在西厢房里守着窗口望着。
      远皓下了课以后从琴房刚一出来,玲玲便腾地一下跳出门去,站在门口大声地问:“远皓哥,你下课啦!”
      “嗯!”远皓顺着声音往西厢房这边看了看,答应了一声,然后便径自朝大门外走去。
      “不再玩儿一会儿了嘛?”玲玲还是不甘心,在没话找话。
      “不了,你和闽乔玩儿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远皓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外跑去了。
      闽乔一直站在窗口,始终没有到门口去。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用你领,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北海在哪,切!”玲玲鼓着嘴巴耸拉着脑袋回到了屋子里,一屁股坐到炕沿儿上。
      “玲玲,你不要不高兴了,改天……”
      “闽乔!哟,玲玲也在啊!”闽乔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李云霜从门外走进来。
      “妈!”
      “想不想去北海玩儿啊!爷爷不在,我和你爸爸正好有空,今天北海可热闹了,我们去滑冰好不好?玲玲要不要一起去?如果想去,就回去跟你爸爸妈妈打个招呼,咱们一块儿去!”
      “真的?妈,你说的是真的?”闽乔瞪大眼睛问。
      “真的!”
      “伯母,我也能跟你们一起去?真的吗?”刚刚还没精打采的玲玲听说要去北海立时来了精神,噌地一下从炕沿儿上蹦了起来。
      “真的,不过你要跟你爸爸妈妈说一声,他们同意了才行!”李云霜的行字还没出口,玲玲就已经串出门去了,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等我啊,我马上回来!”。

      梁渠平日里实在很忙,难得能像今天一样有一整块的时间可以用来自由地支配和消遣。今天梁渠能来,闽乔真是开心得不得了。当她看见穿上了冰鞋的梁渠在冰场上如雨燕般穿梭滑翔的时候,简直惊呆了。玲玲更是不断地发出惊叫声:“天哪,天哪,梁伯伯很会滑冰啊!梁伯伯,你什么时候学的啊,怎么滑得这么好?”
      “我五岁就在北海上滑冰了,以前也常来的。就是这几年太忙了,人也老了,滑不动了。”
      “伯伯,您没老呢,您比他们滑得都好。看见那边那个胖子没?打穿上冰鞋起就没干别的,尽摔跟头来着。得,我也别笑话别人了,得抓紧练习,争取和伯伯滑得一样好。”玲玲说着哧溜一下滑了出去,闽乔也想跟着玲玲滑,不想才一伸脚就一个屁蹲儿坐到了冰上。梁渠嗖地一下滑到闽乔身边,把她从冰上拉起来。
      “爸,你滑得可真好,我怎么就这么笨呢,学了这么久都学不会!”闽乔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沫子一边说道。
      “爸爸教你!不用拍了,一会儿还是要摔的,不摔够了跟头,你是学不会滑冰的。来吧,牵住爸爸的手,跟着我往前滑。”梁渠用带着皮手套的双手牵住了闽乔带着红色毛线手套的两只小手,然后倒退着往后滑,闽乔跟着他的步子往前滑。
      父亲手把手地教女儿滑冰,这样一个简单而又平常的画面,却让站在冰场外面看着他们的李云霜忍不住想要流泪。偌大个冰场,人头攒动,近千人在冰上往来穿梭。可是李云霜却看不见那些穿梭往来的人,此刻她的视野里就只有丈夫跟女儿,眼前的画面让她无法不感慨人生际遇的奇特。就像她和梁渠,来北京上学的时候,她还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梁渠的人,可是后来她却遇到了他爱上了他成了他妻子。也是在北海,当年梁渠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教她滑冰。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和梁渠都不再年轻了,本来以为人生的路也只能是他们两个人这样相依相傍地走下去,却没想到,一个小乞丐闯进了他们的世界,他们居然会对这个小乞丐产生了无法割舍的感情。人生,究竟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老天还真是会开玩笑,赐给了他们一份最珍贵的礼物,用的却是最烂的包装,最随意的形式。仿佛把一件奇珍异宝用破布裹了,胡乱扔到人家的屋檐下。倘或遇到别人,或者拆都不会拆开看一下,便会随手丢了。也只有梁渠,不在乎那包装的丑陋,拣了回来。
      “妈,你快看啊!我可以滑了,可以了!” 恍惚之间李云霜听见闽乔在叫自己,她收回思绪,看见闽乔松开了梁渠的手,梁渠依然在她的前面倒着滑着,而她紧跟着梁渠的步子往前滑着,两只小手不停地往两侧摆动着。
      迎着刺眼的阳光,李云霜笑了。

      “你们快看,那边,那边,那不是远皓哥还有羽清吗,旁边那个穿皮夹克的大概就是羽清她哥,我猜的!”玲玲泥鳅一样钻回到梁渠和闽乔的身边,一边用手往远处指着一边嚷嚷。
      梁渠和闽乔顺着玲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先看到了羽清,她穿的是红色的羽绒服,很显眼。然后便看见远皓和另外一个和远皓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两个人正低着头一边一个给羽清的冰鞋系鞋带儿呢!
      “还真是他们!”梁渠笑着说道,“走吧,过去打个招呼吧”梁渠朝着羽清他们所在的地方滑过去,闽乔和玲玲也紧跟着梁渠滑过去。
      “远皓,羽清!”梁渠一个漂亮的弧旋转身刷地一下停在远皓羽清还有穿皮夹克的男孩儿面前,远皓羽清还有穿皮夹克的男孩儿几乎同时抬起头来。
      “梁教授!”远皓很吃惊,不知道说什么好,傻傻地蹲在地上不动。倒是那个穿着皮夹克的男孩儿先站起身来,冲着梁渠笑了笑:“您就是梁教授?总是听我妈和羽清念叨您,就是没见过面。我是羽清的哥哥,林羽明。”
      “啊!不错嘛!小伙子,很英俊啊!”梁渠笑着拍了拍林羽明的肩膀。这个时候远皓也站了起来,表情有些尴尬。和他比起来,羽清就从容多了,很自然地打了招呼,又问梁渠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一直没看见他们。梁渠说过来有一阵子了,冰场太大,人也多,看不见也是正常的。
      “你就是闽乔吧?”梁渠和羽清说话的时候,羽明却盯着闽乔的脸笑着问道。
      “是啊,我是!”闽乔回答。羽明的笑容非常温暖,和梁渠素日里的笑容倒有几分神似,令闽乔的心不禁一动,对他顿生了好感。暗想,他就是羽清的哥哥?怎么跟羽清一点儿都不像呢?
      梁渠听见他们说话忍不住扭过头来再一次细细打量了一下林羽明,眉毛很浓,鼻梁很挺,带了一幅眼镜儿,虽说也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可是举手投足竟透着那么一股子成熟稳重。给他这么一比,站在旁边别别愣愣的远皓就显得稚嫩了很多。虽说和羽清是一母同胞,却找不出丝毫相像的地方。羽清面部的线条轮廓清晰分明,而羽明的却反而柔和得多。当然柔和的还不不只是面部的线条而已,就连说话的语气态度举手投足都不似羽清那样孤傲刻板生硬。对官宦子弟一向没什么信心的梁渠对这孩子倒是心生了几分好感,于是立刻转过头去笑着对闽乔说道:“闽乔,羽清的哥哥你也该叫哥哥的!”
      “哥!”闽乔十分乖巧,立刻痛快而又大方地叫了一声哥,声音又响亮又清脆。这一声哥不偏不倚正敲在了林羽明的心坎儿上,让林羽明忍不住一震。同样都是叫哥,自己的小妹天天叫都没什么感觉,今天她这么一声竟叫得他心里软软的。以前只是听羽清大致讲过她的身世,在小妹的嘴里,她是一个乞儿,一个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可怜虫。小妹每每说起她,言语之间都是轻蔑和不屑,左一个要饭的,右一个擦鞋的。又说别看梁教授夫妇收养了她,也还是一副穷酸的样子。因为受妹妹言辞的影响,在他的想象当中,她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她的脸应该是灰蒙蒙的没有什么生气,而不应该似这样如象牙雕般精致的美丽:细腻白皙的皮肤,闪亮的眼神,俊俏挺秀的鼻子,以及微笑的时候唇边现出的那两个浅浅的酒窝,仿佛能漾出蜜来。她的声音也应该是晦涩暗哑的,而不该似这般银铃般的清脆。真实的她和他想象中的有着如此巨大的反差,在这样巨大的反差里他居然还是能够一眼认出她来,这不是很奇怪吗?虽说是第一次见面,而她又是小妹一向讨厌嫌弃的一个人,可是她的这一声哥哥,竟叫得他从心里平白地就生出了几分怜惜,这不是更奇怪吗?
      “奇怪,你怎么就知道她是闽乔呢?” 羽明的思绪被玲玲的声音给打断了,羽明又冲玲玲笑了笑,“那你就是玲玲,对吧!”
      “你真厉害,跟孙悟空似的,火眼金睛啊!”玲玲瞪着眼睛嚷嚷道,大家听了忍不住一起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尴尬的气氛也随之一扫而光了。

      梁渠看这情形,想自己若继续留在他们当中,孩子们会受拘束,玩儿不痛快。于是就推说滑了这一阵子累着了,不能再滑了,说是要陪着李云霜在附近逛逛,让孩子们尽兴地玩儿,之后便独自离开了冰场去找李云霜了。

      梁渠走了以后这个几个孩子便分散开了,远皓像个护花使者一样一直守在羽清的身边,左滑右滑都在围着羽清打转,羽清一旦摔倒,他在第一时间就会把她扶起来。玲玲是三个女孩子里滑得最好的,这会儿早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闽乔始终在那一块儿地方打转,没有了梁渠在前面引着,突然之间好像又不会滑了,一个接着一个地摔跟头。后来摔得太疼了,干脆坐在冰上不想起来了,就在她坐在冰上不知如何是好茫然四顾的时候,羽明不知道从哪儿滑了过来,一把把她从冰上拉了起来,笑着对她说:“你拉着我的手,我带着你滑,这样就不会摔倒了。来,试试看!”羽明的笑容和梁渠的笑容简直太像了,不管是浓是淡,不管是无意还是经心,总而言之是亲亲的暖暖的。闽乔对这样的笑容几乎没有免疫力,若是掉进这样的笑容里,她就只能乖乖地等着被融化掉。
      闽乔听话地拉住了羽明的手,羽明牵着她,跟她肩并肩一起往前滑,因为牵到了一只手,闽乔心里像是有了依靠,竟也不再摔跤了。只是才滑了两圈儿,就被林羽清看到了,派远皓过来把哥哥叫了过去,说是没意思,不想滑了,要回去。羽明没办法,只好陪着妹妹先回去了,远皓紧跟着也走了。梁渠和李云霜再回到冰场上找他们的时候,就只剩下闽乔和玲玲了。

      第十章

      自一九八七年冬天北海冰场一别,闽乔再次见到林羽明,已经是五年半以后了。这五年多,一切都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化着。北京在变,到处在铺路,架桥,拆迁,北京的城市面貌几乎一天一个样儿。什刹海在变,国内外前来参观的游客从四面八方涌来,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旅游公司小商小贩酒吧饭馆也都蜂拥而至,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打破了什刹海一贯的恬淡和宁静。北京人在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爱上了西餐和酒吧,爱上了麦当劳肯德基和必胜客。市场经济的浪潮正在席卷着北京,也席卷着整个中国。
      一切都在变,和梁家有着密切联系的那些孩子们自然也不例外。如今林羽明已经成为了政法大学里闻名遐迩的高材生,而远皓也已经是音乐学院钢琴系二年级的学生了,远皓的爸爸在远皓伯父的鼎力相助下官运亨通五年里竟连升了两级。玲玲从上中学开始就和闽乔分开不在一所学校了,闽乔考进的是音乐学院的附中,而玲玲读的是普通中学。玲玲的爸爸也已经从原来的那个厂辞了工当上了一名出租车司机,每天早出晚归地拼命拉活儿,一心想着赚钱买楼房,好能尽快搬出那个整天鸡犬不宁的院子。
      章老伯也还在做他那份看大门的工作,只是工资照几年前翻了翻,今年已经六十九岁的章老爷子对这份轻松而又稳定的工作满意珍惜的不得了。每每和人闲聊的时候总是说我们单位如何如何,我们领导怎样怎样。也许是心情好的关系,这几年几乎没怎么发过喘病。对于闽乔,章老爷子几乎不操什么心,有了梁渠和李云霜早晚细心的呵护照顾调教,他只觉得放心,没有半点忧虑。
      梁渠依然是没有一官半职加身安心地做着他清汤挂面一样的教授,李云霜倒是晋升了教授,可是除了工作更忙了,涨了几级工资以外,日子也还和从前一样。然而这些看似平淡的一层不变的日子,对梁渠和李云霜来说却是一份难得的自在。这是个热闹的时代,人人都在忙着追梦。有想一夜暴富的,有想快快出名的,有想加官进爵的,有想出国镀金的,有想名利双收的……在周遭一片的喧哗与热闹之中,似乎只有梁渠和李云霜始终保持着他们的平心静气和与世无争。如今他们最大的快乐和慰籍是正在音乐学院附中就读的闽乔带给他们的,那孩子已经成了附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知名度比校长还高。人人都知道有个梁闽乔,钢琴弹得出神入化。短短的几年时间,就在国内和国际的大型钢琴比赛中频频获奖。同学们羡慕,老师们宠爱,如今的闽乔俨然是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小星星了。
      每次接送羽清到梁家学琴的上海轿车也早已换成了黑色的桑塔纳,当然变高了的可不仅仅是汽车的档次,还有羽清那本来就清高孤傲不可一世的心性。林羽清和闽乔在同一所附中同一个年级,虽说羽清的天赋也不错,钢琴弹的也很好,可不幸的是她遭遇了闽乔,闽乔在钢琴演奏上的境界羽清很难望其项背。如果羽清是驰骋在旷野里一批风驰电掣的骏马,那么闽乔就是在蓝宇中展翅翱翔的鲲鹏,骏马跑得再快也追不上鲲鹏的翅膀。然而羽清天性争强好胜,从小到大,一直被父母以及亲友们捧在掌心里,放在心尖儿上,遇事必要拔个头筹才能心安。如今闽乔的琴比她弹得好而且风头日盛远远超过了她,她如何能够接受?这几年,林羽清几乎不想别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一定要超过闽乔,一定要压倒她,为此她每天都在拼命的练琴,几近疯狂。

      这个暑期梁渠给闽乔和羽清都放了假,说是要重点辅导远皓,因为他正在为参加一个重大的钢琴比赛做准备。羽清的爸爸因外事访问出国了,妈妈每天也要去剧团上班。白天大部分时候只有羽清羽明和保姆在家。
      最近几天羽明因为有功课要做都没有出门,他发现妹妹羽清每天吃过早饭便开始练琴,一练就是七八个小时,中间不吃不喝也不休息。羽明担心这样下去她会累坏了身体,便劝羽清要注意休息,可是羽清根本听不进去,全把羽明的话当作耳边风,练得反而更凶了。羽明无奈只好把妹妹拼命练琴的事告诉了母亲李静。
      已经从一线舞台转到二线领导岗位的李静,正在筹备巡回演出的事,又因为在竞争副团长的职务,所以工作比以前更忙了。整天忙忙碌碌的李静对女儿不吃饭练琴的事并未放在心上,听羽明说了以后只是把羽清叫到身边儿,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口吻也并不严厉。只说用功练琴是好事,要想超过别人,就要比别人更勤奋更能吃苦,自己当年练芭蕾的时候也是这股劲头儿,不吃不喝拼命地跳。又夸奖羽清要强,要做就做到最好,还说羽清在这一点上很像她。最后才关照羽清不要一天就吃一餐饭,再用功也要吃饭,否则身体受不了。又随便叮嘱了几句别的,就放羽清回房休息了。
      羽清却根本就没把李静说的要注意身体的话当回事,一如既往疯狂练琴,像着了魔一样。羽明一再劝她歇歇,可她根本不听。一次羽明实在按捺不住了,便发了脾气,硬是把羽清从钢琴前面的椅子上扯了下来,扔进了沙发里。不想这下可惹了祸,羽清坐在沙发上放声大哭。羽明从没见妹妹这么哭过,想过去哄哄,不想羽清胡乱抓起茶几上的东西,也不看是什么,一并噼里啪啦的冲着羽明扔过去,结果一只烟灰缸正甩在羽明的额角上,擦破了皮,渗出血来。羽清这才住了手,可是还是不住声地哭。羽明用手轻轻摸了摸额角,血沾在了手指上,心想万幸没砸在眼镜儿上。
      “羽清,你到底怎么回事,疯了吗?”羽明生气地问。
      “我就是疯了,疯了也不关你的事,不用你管!”羽清抽噎着回答。
      “你要不是我妹妹,我倒真是懒得去管你。你看看你,都变成什么样儿了。整天窝在家里练琴,也不出去看看,看看人家十七八岁的女孩儿都在干什么?你说你怎么和钢琴硍上了。小小的年纪,就学会了给自己施加那么大的压力,真是不明白你!”
      “不用你明白!你看谁好,你认谁当妹妹去。我不用你给我当哥,你就只会欺负我!”羽清哭得越发伤心起来。
      “行了行了,哥跟你认错还不行?都是哥不好,这总行了吧!” 羽明只好先让步,想谁让自己是做哥哥的呢,“你别再哭了,大热的天,小心中暑!”
      “中暑怕什么,死了才好呢,死了干净!”羽清哭着叫喊。
      “看看,越说越不像话了,才十七岁就死呀活呀的,那人家七十的还活不活了,真是!”
      “他们觉得活着好,他们就使劲儿活他们的,我一个人死,也碍不着他们!”
      “好了,羽清。你能不能跟哥说说,你这是跟谁呀?别告诉我谁也不跟,你是我妹,我是你哥,要不是跟人较劲,你也不能这样儿。你跟哥说说,到底是谁钢琴比我妹弹得还好,让我妹着这么大的急?你说出来,哥帮你想办法把他拿下。不过要是远皓那就算了,他比你大好几岁呢,又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比你弹得好那也正常。”
      “谁说是远皓了?”羽明的这几句话正说到羽清的痛处,让她越发沮丧起来,哭得更伤心了。
      “那是谁?附中的同学?男的还是女的?”羽明追问道。
      “就是那个该死的梁闽乔,那个臭要饭的。自己还觉得怪不错的,她是什么人啊,也敢跟我比?她也配!”
      这个答案实在是出乎羽明的意料,他只知道梁教授同时在教远皓,闽乔和羽清弹琴。经常听羽清回来说远皓的琴弹得如何如何的好,可是从来没听她说过闽乔的琴弹得好。妹妹对闽乔的态度一向都是轻蔑的不屑一顾的,怎么会是她呢?
      “怎么是她呢,不可能,你骗我!”
      “我哪有心情骗你?是她是她就是她,她就是一个讨厌鬼扫把星。不就得了几个奖,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仗着会哄梁教授开心?教授偏心,好的东西都只教她一个人!现在又拿远皓哥作借口,说是给我们放假,其实还不是想把我一个人撇开,好单独教她。生怕我超过他女儿?什么破女儿,就他还当个宝似的,大街上捡来的乞丐,也配弹钢琴!”林羽清越说越气,一边哭一边说一边用两只手不停地用力的绞着衣襟。
      “那闽乔的钢琴弹得到底怎么样?羽清,你要跟我说实话!”羽明又问。
      “还可以吧!”羽清在嗓子眼儿里咕哝了一句,羽明听了这一句还可以心中便有数了。她说还可以,那一定不是还可以这么简单。以妹妹一贯争强好胜的个性她是绝对不会承认别人比自己好的。可是闽乔的琴弹得究竟好到什么程度,竟会让妹妹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呢?羽明心里不禁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玲玲的三叔儿如今是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赌徒,已然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整天像个讨债鬼一样到处划拉钱,老太太嘴上骂着,可行为上依然纵着。嘴巴上天天念叨这个家早晚会被老三给败光了,可是只要老三在她跟前说上那么三五句好话再早起给老太太买两个油饼儿两碗豆汁去,回头就总能从她那儿再哄出钱去。玲玲的爸爸实在看不过去,便苦劝老三,劝他认认真真找份儿工作干,别再赌了。可玲玲爸爸的话老三全当耳边风,凭你说破大天儿去他自是岿然不动,仿佛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你要是跟他急,他就跟你横,最终的结果就是吵得乌烟瘴气,闹得人仰马翻。玲玲的爸爸气得七窍生烟,每天早出晚归,拚了命地拉活儿赚钱,说是要用最短的时间攒够买楼房的钱。就在玲玲爸爸还在为攒钱买房累死累活的时候,玲玲的大伯不声不响悄悄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大房子搬走了,把他们原来住的那间房子卖给了在秀水卖服装的兄弟俩。
      兄弟两个之所以买下了这间房子,主要是因为这里离什刹海近,这两年他们在秀水卖服装赚了点钱,盘算着将来在什刹海边儿上开个酒吧饭馆儿什么的。不过现在也还只是想想而已,因为他们的钱还不够开饭馆儿和酒吧的。前些日子兄弟两个偶然听朋友说起龙口胡同里有个四合院里的一间房子要卖,于是立即问朋友要了地址,看完了房子,二话没说就买了下来。虽说买下了,却不常来住。
      不过玲玲倒是和这兄弟俩投缘,虽说一个星期只来一两趟,玲玲却很快就和他们熟络起来,他们的身份底细也都一一详细打探过了。原来大伯家住在这里的时候,玲玲和大伯的家的哥哥也没走得这么近的。玲玲从第一眼看到这兄弟两个,就觉得他们顺眼,而这兄弟俩也不拿玲玲当外人。玲玲爱说话,是个话痨,这兄弟俩偏偏又都是热心肠。当然玲玲对这兄弟俩知道多少,闽乔就知道多少,但凡玲玲得知了什么新消息,甭管那消息和她搭架不搭架,她总要告诉闽乔去。
      自打闽乔上了中学,梁渠和李云霜便在书库的里间给闽乔收拾出了一间卧室,让闽乔搬过去单住了。玲玲最近去找闽乔,也不去别处,每次都是直奔书库。书库要是没有,再去别处找。

      “我猜你就在这儿呢!”闽乔正在书库里看书,玲玲笑嘻嘻地跳进来。玲玲如今出落得比小时候标致多了,单眼皮变精神了,肿眼泡变平变薄了,塌鼻梁也似乎挺了很多,鼻侧的几颗小雀斑也越发的俏皮起来。
      闽乔从一堆书里抬起头,“我看书看累了,想出去转转。正要去叫你呢,你就来了。”
      “咱们还去烟袋斜街转转吧,还是那里热闹!”玲玲说道。
      “好吧,我去问问妈妈,要不要买菜,我们正好顺路买回来!”
      “那你快去,我在大门口等你!”玲玲说完转身出去了。
      闽乔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菜篮子。
      “闽乔,你猜怎么着,楚天和赵元原来只是哥们,不是亲兄弟,我还奇怪既然是哥俩儿,为什么姓两个姓呢。”闽乔刚出来,玲玲就迫不及待地告诉闽乔她刚刚得知的新消息。
      “是吗?”
      “可不是,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还有更稀奇的呢,楚天哥本来都考上大学了,不过只读了一年就被学校开除了!”
      “真的?为什么?”闽乔惊讶地问。
      “我是听赵元哥说的,他说有一次他去学校找楚天哥,结果碰到了一群流氓,硬说是赵元哥停自行车的时候刮到了他们的摩托车,碰掉了漆,让赵元哥陪。赵元哥不服气,说根本就不是他碰到的,后来就打起来了。那帮流氓把他踩在脚底下扒他的裤子,结果被赶过来接他的楚天哥撞了个正着。楚天哥让那些人放了赵元,那些人不干,楚天哥一气之下就给了踩着赵元哥头的那个家伙一脚,结果就打了起来。打架是楚天哥先动的手,可是那些人里有一个家伙先动了刀子,把赵元哥的手臂刺伤了,血一大片一大片地流出来。刺伤赵元哥的家伙吓坏了,扔下手里的刀转身要跑,楚天哥一看就急了,从地上捡起刀追了上去,在那个家伙的屁股上捅了一个窟窿!”
      “啊?!真的啊!?”闽乔忍不住惊叫道。
      “可不是嘛!”
      “那后来呢?”闽乔急切地问。
      “后来楚天哥就被学校开除了呗!”
      “是那些人先欺负人的,也是那些人先动刀的,学校为什么要开除他?”闽乔诧异地问道。
      “谁让楚天哥倒霉呢?屁股上被扎了一刀的家伙就是他们大学教务处主任的侄子。那个家伙后来还嚣张地放话出来说,楚天哥别想继续留在大学里,除非他跪在他面前给他磕头认错,管叫他爷爷,他兴许能放他一马!”
      “楚天哥听说那些话了吗?”
      “听说了,不然的话我怎么会知道的!”
      “那楚天哥有没有去求他?”
      “求他?想得美!楚天哥也放出了话,说自己宁可大学不念了也绝对不会给那个孙子道歉的。”
      “那以后呢?被开除了以后楚天哥怎样了呢?”
      “还能怎样?背着那样的处分还怎么考别的大学啊!正好当年赵元哥没考上大学成了无业游民晃荡着呢,后来两个人就结伴儿去秀水练摊儿了!”
      “没能读完大学楚天哥就不后悔吗?”
      “我听赵元哥说楚天哥对他可好了。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是在一个胡同里长大的。就跟咱俩差不多,他们两个一直都非常要好,为赵元打架他怎么会后悔?”
      “说的也是,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可惜,按你说的,楚天哥是个好人,好人该有好报才对!”闽乔说道。
      “好人没好报的多了去了,哪儿说理去?不过这样也好,楚天哥他们在秀水赚了钱,才买了我大伯的房子,我才能认识他们。你不知道,他们人可好啦!我听赵元哥说,楚天哥打小就挺聪明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赵元哥还说楚天哥不仅聪明,而且还特别的够哥们儿讲义气,在他们那片儿人缘儿好极了,没有人不愿意和他交往的。”
      “那么聪明的人不能读完大学不是很可惜?”闽乔忍不住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不过好像我也没见他为这个伤心难过的。”
      “可能他在心里难过,故意不让人看出来呢!有时候表面上越是不在乎,其实心里就越难过。”闽乔又说。
      “也许吧,谁知道呢?”
      “不过我还是很佩服楚天哥,他很坚强,要是换了我遇到这样的事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怎么会和他一样?你那么乖,又不会在别人的屁股上捅刀子。学习成绩那么好,钢琴弹得超棒,又拿了那么多奖,明年你一定能考进音乐学院的。”
      “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闽乔情绪不知为什么突然低落起来。
      “那倒也是!”玲玲似乎也被闽乔的情绪感染了,没精打采地回答道。
      “我真的很为楚天哥可惜。他本来可以不用去秀水摆摊的,我想他自己也一定更愿意留在大学里吧。可是事情既然发生了,也得接受现实啊!”闽乔像是在对玲玲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玲玲听了,只瘪了瘪嘴,却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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