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樱录》周周与舟

1、第 1 章

　　阳城三月，樱花像碎了，铺了一地。
　　云国人皆知，丞相府樱花开的最盛。当年先皇独女兰樱公主下嫁丞相莫述安的时候，陪嫁的是三千株价值万金的西域金樱树，这金樱在树上时那是妖娆的粉，落到地上却是耀眼的金黄，阳城的公子哥儿门闲来无事评出的阳城三景中，这相府的一片樱花林独占鳌头。但在这阳城，人人都道，这丞相府的樱花虽是极美，却又美不过莫丞相的独女，莫芊月。
　　＂小姐，你这绣工可是越来越好了呢。＂琼儿将一片落在锦缎上的金色樱花轻轻拂到箩筐里。
　　芊月轻轻一笑，勾起一条金色的丝线，手下是一对欲飞的凤凰。
　　窗外樱花成雨，窗内美人如玉，当真是一幅极美的风景。
　　＂人人都道相府风景绝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樱园的入口，一个黑衣男子黑纱遮面。负手看向樱园。
　　＂王爷过奖，不过尔尔。＂莫丞相略一拱手，眼睛并未看向园内。
　　黑衣男子低头轻笑，＂相爷过谦。虽说这樱花确实世间难得一见，比起贵府小姐的姿容却当真不值一提了。＂黑衣男子看向芊月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在黑纱的掩盖下，不甚明朗。
　　莫丞相因为这略有些轻佻的话一挑眉，眼神从围墙外移到了芊月窗子的方向。芊月正托起一朵金色的落樱吹向窗外，再低头浅笑绣着绢上牡丹。这寥寥几个动作间的风情在霎那间胜过满园芳华。
　　莫相原本冷峻的表情变的柔和起来。
　　＂王爷谬赞。＂语气里是掩不住的骄傲。
　　黑衣人举步向樱园走去。
　　＂小姐可是在做嫁妆？＂芊月绣完最后一针正要撤线，冷不防的抬头看到窗口黑色的身影。
　　芊月微微一笑，站起身向男子行礼＂不过女儿家打发时间而已。＂
　　黑衣人抬眼向室内打量，目光落在窗边翻到一半的史书上，伸出手拿起来略翻了一翻，＂这也是小姐打发时间的玩意？＂
　　芊月却看着黑衣人虎口上的薄茧，心下暗想，这人是惯使刀的，爹是文臣，为何会与军旅之人有来往。
　　"是。＂芊月抬头，迎上透过黑纱依旧锐利的目光。
　　＂看来丞相教女有方，小小年纪却能读懂如此晦涩的书。＂黑衣人点点头，将书放回窗边。
　　＂家父教导芊月，读史明智，故一日不敢怠慢。＂
　　黑衣人似是来了兴致，语气中有些笑意，＂娶妻娶德，娶妾娶容，在下未曾听说娶妻娶智。＂
　　芊月一笑，向黑衣男子屈膝一福，＂芊月以为，只有碌碌无为的男子才会希望自己的妻子无才无智。再者，谁说女子的天地一定要拘于这几进院落呢？”
　　男子爽朗的笑起来，“在下倒是被小姐上了一课，莫丞相果然教女有方。”
　　莫述安见状笑着拱手作揖，“小女无状，让王爷见笑了。”
　　黑衣男子笑着挥挥手“无妨。”
　　芊月见状，躬身行礼。＂爹，女儿去看看今年的樱花祭酿的怎样了。＂言毕一福身，转身离去。
　　莫丞相对着芉芷的背影笑着摇头，"芊月被公主和我惯坏了，王爷莫见怪。＂
　　＂无妨。＂黑衣男子一挥手，看似心情不错，负手施施然向府门的方向走去。
　　莫丞相的眼神却暗了下来，看了一眼芊月离开的方向，然后才跟着黑衣男子的步伐走了出去。
　　到相府门口，黑衣男子略一挥手。＂相爷不必送了。＂
　　莫相略一迟疑，依旧面上带笑＂好，那有时间再请王爷过府一叙。望王爷能好生考虑老朽的提议。＂
　　黑衣男子再一挥手，＂相爷留步。＂
　　＂那老朽就不送了。＂
　　关上府门的一瞬，莫丞相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一甩衣袖，恨恨的说，“这凉国不毛之地的蛮子，胃口真是不小。”

　　莫相再次回到樱园，芊月正坐在石凳上，樱花如雨落了她一身，她觉浑然不顾，只执杯仰头品酒。本不起眼的青花杯在她犹如羊脂玉的手中，却犹如稀世珍宝。

　　芊月回头，＂爹，今年的樱花祭怕是要再等一阵子了＂她轻轻一抿嘴，又是一笑，＂娘寿辰的时候应该就酿成了。＂
　　莫相走过去，坐在芊月对面，拿起一杯在鼻尖一过，樱花特有的香气混着浓郁的酒香，缠绕在他鼻尖，又渗入五脏六腑。
　　莫丞相却几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芊月一皱眉，＂爹不满意？＂
　　＂芊月，爹听说，顾林白快回来了。大丈夫建功立业本是应该，只是这两年杳无音讯着实可恨。”莫相顿了顿，又继续说＂芊月，顾将军家已经传信过来，顾林白回来之后顾家想遣媒人提亲，你，可愿嫁？＂

　　芊月没说话，低下眉眼看不出情绪，拿杯子的手却微微颤抖着。
　　莫芊月和顾林白二人从小青梅竹马，本是这阳城的佳话。
　　莫芊月六岁与顾林白在皇家酒宴上相识，一个是丞相之女，一个是当朝将军之子，皇子和公主都要礼让二人三分。芊月还记得，那时她与他皆是小小的人儿，他却穿过围在她和他身边阿谀奉常的众人，一身白衣的走向她，拱手弯腰对她作揖，“在下顾林白，敢问小姐芳名？”芊月也规规矩矩的朝他屈膝作福，“小女莫芊月，见过公子。”两人同时抬起眼，微微一笑，这就算认识了。
　　九岁，莫家办了诗会。本是一群文人墨客的雅集，风头却落在了两个小小的人儿身上，莫芊月和顾林白两人一来一往，从日上三杆，对诗对到了日落西山，得了满堂彩。诗会散场，芊月还拉着顾林白的袖子，娇声说，“林白哥哥，你别走嘛，你留下来，我们一直在一起对诗好不好嘛。”十二岁的顾林白耐心的跟她说，“芊芊，我们长大了之后才可以一直在一起，你且再等等。”周围的一众雅士看着一对小儿女都抚掌大笑，有人大声提议“莫相，再过两年不如把二人的亲事定了。”当年顾莫二党之争还不像现在势同水火，莫述安也大方玩笑，“本相可就等着顾将军派诸位来提亲了。”
　　芊月十三岁时的上元节，顾林白与芊月在城墙上琴笛共奏，虽然一个着了帏帽，一个戴了面纱，却掩不住眼波间的流转，生生看痴了阳城的百姓。
　　十五岁时，顾莫二人之争已经从朝下波及到了朝下，两家都对芊月和林白下了禁足令，不许二人再见面。顾林白却在芊月生日深夜，乔装成小厮混进莫府，对芊月说，＂芊芊，皇天后土在上，我顾林白此生非你不娶。＂
　　但几天后却放马边关，一去两年杳无音讯。

　　芊月用左手按住持杯的右手，控制住自己的颤抖，眉眼低垂，心下的思绪翻滚，一双杏核一样的美目里，泛着点点的泪光。
　　半晌，她抬起头，“爹，我想先见见他。”
　　莫相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你若愿嫁，不必顾虑我和顾将军的党争，爹自当为你拼出一个天地。说来我和顾将军之间的冲突是终归是朝堂间的事情，不该波及你们小儿女。”
　　芊月眼里刚平静下去的泪，又涌了上来。刚想开口，莫相挥了挥手，转身离去“我终究只有你一个女儿。”
　　芊月看着莫相离开的背影，终归是没忍住，眼泪在青花杯里砸出点点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