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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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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灵古森幽暗的藤影在身后缓缓沉沦,刺耳的啃噬声被一片死寂的血锈气息取代。空气粘稠如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烂花蜜的甜腻。
何求我、沈怀君、林风,三个带着满身伤痕与无形枷锁的身影,踏上了这片暗红泥泞的血蚀苔原。
坍塌的巨石如同远古巨兽的遗骸,断口锋利狰狞。一片望不到边的渡厄花如凝固的污血铺满大地,形如垂泪的血滴,在幽暗中散发着令人心智沉沦的异香。
花海中心,半截断裂的巨碑问心碑斜插入泥,非金非石,布满干涸的深褐痕迹与蛛网般的裂痕,如同一道问天泣血的伤疤。
“噬灵藤没了…总算…咳咳!”
“那该死的藤!老六被吸干了!”
前方渡厄花疏落处,传来一阵劫后余生的喧嚣。
十几个狼狈的身影在花丛中挣扎前行,为首的刀疤脸背上斜插着染血巨斧,正是“赤蝎团”的残兵。另一侧,三名裹在墨绿斗篷中的枯瘦修士警惕地结阵前行,手中法盘符文闪烁,赫然是小有名气的“蛰木三煞”。
他们都在渡厄花的淫威下步履蹒跚,显然是从不同方向硬闯藤海而来。
林风腰间的回春藤青囊牌灼热滚烫。
“小心香气!”他嘶声示警,喉咙因灵滞干涩,“花香引动灵力…会逆冲乱…噗!”一声压抑的闷哼打断了他的话。
赤蝎团一名靠外的中年修士突然双目血红,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与稀碎的内脏,周身灵力如同炸开的油锅疯狂四溢!“我的气…气…逆了!”他跪倒嘶嚎,七窍淌下细细血线,皮肤下的血管蚯蚓般暴起
。他的同伴惊骇欲绝,刚吸入一口浓郁花香,立刻面如金纸,体内灵力乱窜,痛苦地弯下腰去。
沈怀君眸底冰蓝微光一闪,素手轻抬,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寒气屏障无声立起,横亘在她与何求我身前,扭曲了扑面而来的香气。
那寒气触碰到渡厄花香,发出细微的“滋滋”湮灭声。
然而,在寒雾升腾的瞬间,她腕间的锁神坠裂纹深处骤然传来钢针刺魂般的尖锐剧痛,比以往更甚,似乎这花香,点燃了魂契深处那冰冷意志的某种愤怒。坠体上的冰裂纹路闪过一道极其隐晦、却令人心悸的血芒,那是她绝不愿人知的印记,一个袖中暗藏的、烙印着奴契的寒冰骨笔烙印此刻如淬火般灼烫。
“噗嗤…噗嗤…”
沉闷、拖沓、如同巨物在腐肉泥浆中绝望爬行的摩擦声,坚韧地从身后花泥中顽强靠近。
众人悚然回望。
柳四愧出现了。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具裹着泥泞血痂勉强蠕动的残骸。
玄铁面具糊满了乌黑秽物与半干涸的暗红血迹,唯有面具下缘裸露的嘴角裂开淌着黑血。右肩上那根惨白心魔藤针深陷在腐烂发黑的血肉里,针孔周围的皮肉却诡异地覆上一层干涸的墨绿色痂壳,如同被剧毒强行烧灼凝固。
他每一步都耗尽生命般沉重,每一步都在腥臭泥浆中犁出深沟,最终耗尽所有气力,一个踉跄重重扑倒,砸在距离何求我不远处,泥浆四溅,溅起的污点甚至落到了何求我染血的靴面上。胸膛剧烈起伏,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黑紫血沫不断从面具下的缝隙涌出,伴随着拉风箱般破败的喘息。但就在他倒地的瞬间,左手却下意识地、死死按在心口位置——那里,除了魂契烙印的灼烧,还隔着衣物和烂泥,紧贴着一枚冰冷粗糙的铁片。
何求我眉头紧锁,垂眸盯着靴面上那星点的污黑,那污点下,心口“共”字的烙印仿佛呼应般地传来一阵强烈悸动。
这疯犬…靠什么爬过来的?魂契如绳?她压下这股思绪,抬头警惕四周。
沈怀君的目光却早已被那座沉寂的问心碑摄取。
那断裂的碑体,仿佛一座沉寂的祭坛。
剑断天路与烙印灼魂
沈怀君越过泥泞,站定在残碑前。断碑表面如同神魔大战的战场,上半截是飘逸洒脱、蕴含天地道韵的古老仙篆,下半截却扭曲畸变,化作癫狂污秽、流淌着恶意的妖魔符咒,两道文明在断口处野蛮撕咬,留下斑驳的泪血。
一行断裂的石刻刺入视野:
“天路绝 □□年”
那残缺二字之处,赫然是两道交错的凌厉斩痕!半片“四”与半片“九”被霸道的剑光生生削去!断口处光滑如镜,历经岁月依旧逸散着一股冷彻心脾、直刺神魂的磅礴剑意!仅仅是靠近,便觉识海如遭亿万无形剑丝穿刺!
“羽化境…竟真存在?”沈怀君低语,声音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
这传说境域,早已超出此界认知!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左手,并非锁神坠的手,隔着半尺凌空抚向那光滑的断痕,试图感受那超越时空的伟力余韵。
就在指尖距离断痕仅余寸许——
“嗤!嗡——!!”
右腕冰裂的锁神坠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刺目的血蓝色强光,冰裂纹深处仿佛喷发的熔岩,一股源自魂契深渊、远超锁神坠承载极限的恐怖意志被磅礴剑意彻底激怒。
它并非单纯的警告,而是带着被卑贱器物亵渎圣威的狂怒,冰冷浩瀚的意志如无形巨手,死死钳住沈怀君的灵魂向断碑按下——
“汝敢窥天?!”
“呃啊——!”
沈怀君凄厉痛呼,伸出的左手剧烈痉挛,指骨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利刃斩中又投入熔炉,食指末端皮肉焦黑炭化,钻心剧痛让她踉跄急退数步,险些栽倒。
那被碾碎般的恐惧与极致羞辱感,让她万年玄冰的面具寸寸龟裂。更可怕的是,一股极其隐秘的反噬沿着魂契锁链传导——
她肩胛骨下方某处被精心伪装的旧伤深处,烙印着一个与锁神坠同源的、代表奴印的“小”字符文,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背脊,痛得她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这秘印是她最深的耻辱,从未暴露人前!她猛地攥紧双拳,指节因剧痛和羞愤而惨白颤抖。
“嗡—咔—锵!!”
何求我的求索鞭在渡厄花香的无孔不入下,如同被无形重锤敲击的凶兽之魂,鞭身剧烈震颤哀鸣,内蕴的凶煞戾气如同失控狂龙,咆哮着逆冲经脉。
“噗——!” 浓稠的黑血混杂着内脏碎块喷涌而出。右肩柳四愧留下的剑伤处,那三道纠缠着黑煞的爪痕如同被注入了毒汁的活蛇,黑色的煞气顺着逆冲的灵力疯狂上蹿,啃噬肺腑,七窍沁出的血线蜿蜒如溪。剧痛如烙铁灼穿每一根神经。
但她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如同永不磨灭的星辰,死死锁定在那断裂的“四九”刻痕上。
师尊临终未闭的双目、烛龙舟上未解的谜题、天下翻涌的黑潮…答案或许就在这石碑裂痕之后!
污浊的血色花海在无形的威压下剧烈翻涌。何求我深陷黑红泥沼的双足每一次拔出,都如同撕裂血肉筋骨。煞气与逆灵在每一条细微经脉中狂暴厮杀,皮肤下毛细血管纷纷爆裂,血珠沿着额角、颈项滑落,汇入脚下腥臭的泥泞。
手中鞭柄早被汗、血、煞气浸透,滚烫粘腻如同烙铁!每一次抬起沉重如山的鞭梢,都榨干一份生命潜能!鞭梢乌金寒光在沉重灵滞中顽强抬起、绷直如标枪,直指断碑裂痕!喉咙里滚动着压抑到极致的、野兽濒死般的低吼!
腐爪豺喷吐的腥臭烈焰舔舐着脸颊,滚烫的焦木炭屑砸在手背灼起血泡。小小的身躯如同固执的石碑,死死挡在身后瑟瑟发抖的身影前。干瘪的粗粮饼紧紧护在怀中。身后孩童惊恐的呜咽如同细针穿刺耳膜。
“嘣!”草绳捆扎的饼袋在她用力拥抱下骤然崩裂!沾着焦灰的面饼滚落尘埃。
饥饿的哭声刺破恐惧。
巨大的死亡阴影彻底笼罩——
腐爪豺撕裂废墟烟瘴的巨爪带着腥风拍下!利爪寒芒在小何求我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但!在那阴影吞噬一切的瞬间!那只握紧染血木棍的小手,带着玉石俱焚的凶狠,抢先半步,用尽所有力气和生命的光,狠狠捅进了腐爪豺恶臭狰狞的巨口鼻孔深处!
烈焰、嘶嚎、木棍的颤抖、孩童惊变的哭嚎…时间于此定格。
两种时空的剧痛在灵魂核心轰然对撞、融合!问心碑仿佛感应到这股灼穿生命也要向前、向未知寻求答案的绝决“求索”,残余的魔纹如同复苏的心跳,骤然亮起粘稠血光!
一道凝如实质、充满了毁灭意志与混乱拷问的暗金色光流,如同天罚之矛,撕裂空气,带着轰然灭世的咆哮向她头颅悍然刺落!要将这渺小却如恒星燃烧的意志彻底碾灭!
“别动!花妖…活…活的!”林风急促骇叫几乎撕裂喉咙。
只见蛰木三煞阵型中,靠左侧那名一直持盘维持阵法的修士,因操控法盘过度消耗,体内灵力一阵微弱失控,被渡厄花香猛地一钻!他身形一晃,下意识想撑住旁边一支粗壮些的花茎!
“啵——!”
那朵人头大小、色如浓血的渡厄巨花猛地自中心炸开!粘稠如蜜浆的粉红花粉毒雾瀑布般喷涌而出!
“啊——!”那修士首当其冲,裸露的双手和脸颊瞬间鼓起密密麻麻、流淌着腥臭粘液的巨大毒泡!整个人如同被泼了强酸!
同时!他立足之处的血泥如沸水炸开!数条覆盖着粘稠吸盘、色如凝固血浆的巨藤如同地狱伸出的腐烂手臂,猛地探出泥沼,死死缠住了他中毒的手臂和腰身,疯狂将他拖向花海最深邃粘稠处!那巨藤上的吸盘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血肉和逸散的灵力!
“师兄!” “救命!!” 另外两名蛰木修士惊骇欲绝,想施救却被翻涌的毒藤逼开。
那名修士唯一还完好的手在绝望中本能地抓向附近的身影——
正是刚刚稳定住紊乱灵力、试图后退观察局势的林风!
林风脸色煞白如纸,看到那恐怖景象,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箭步冲前,腰间匕首出鞘一半想斩断藤蔓!
“轰隆!哗——!”
整片渡厄花海在那一刻彻底暴怒沸腾!无数血藤狂舞!一条比水桶粗两圈、布满螺旋尖刺和利齿状吸盘的血色巨藤轰然破开泥泞毒花,如同吞天巨蟒,带着令人窒息的恶臭与翻腾的粉红毒雾,精准无比地缠住了林风的右脚踝!狂暴无匹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倒提离地,如同甩动破布袋般狠命向花海中央绞肉场甩去!
“唔——!!”
恐怖的拖曳力与骤然灌入口鼻的浓烈花香让林风眼前一黑!剧痛与灵力倒流逆冲的混乱瞬间攫住了他!身体完全失控!绝望的嘶鸣在喉咙里翻滚,只吐出半声:“师——!”
“滚开!”
何求我眼中血色彻底吞噬了理智!头顶灭顶金光与柳四愧烙印灼伤的幻痛同时爆发!她不顾一切强行扭转身躯!求索鞭上的煞气如同决堤的洪流,冲破灵滞、经脉极限的桎梏,化作一道撕破混沌的决绝乌虹,直射林风被拖拽的身影!哪怕这一鞭挥出,自己瞬间就要被问心金光洞穿!
金光如灭世神罚,尖端已刺破何求我后心外的空气,留下灼热的轨迹!
死亡阴影同时笼罩两人!
花泥中,那具血污残骸倏然绷紧!柳四愧涣散的眼瞳骤然收缩如针!被林风遇险的景象刺穿混沌,墨砚临“死”前那句“哥哥…活下去!”与被毒藤吞噬的恐惧在意识碎片里疯狂闪烁!濒死的本能彻底炸裂——
“呜啊啊——!!”非人的咆哮混合着内脏碎块喷涌而出!他左手爆发出最后的、燃尽生命的狂暴力量,死死握住深陷泥浆的天问剑柄!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巨手从泥沼中拔出!
噗嗤!
天问剑裹挟着他残躯最后的污秽灵力与焚命精血,狠狠贯入腥臭泥潭!剑柄处淤塞的毒血如同被点爆的火山口!
“九…幽…烬!!” 血液倒灌喉间的嘶吼!他引动了铭刻在血脉深处、象征着镇狱司极刑与绝路同归的蚀骨钉本源符阵!
嗡——!
漆黑如墨、散发着九幽冥域死寂腐朽气息的墨绿色符文,如同瘟疫的孢子在血泥中疯狂增殖扩散!蚀骨腐魂的剧毒汹涌扑向缠绕林风的巨藤!
“嗤嗤嗤——!!!”
刺耳的腐蚀声撕破空气!沾染剧毒的血藤在接触符阵边缘时便发出凄厉哀嚎!藤身如雪遇烈阳急速枯萎焦黑!那缠住林风脚踝的巨藤前端瞬间腐坏崩断!
然而!符阵之毒反噬如影随形!柳四愧撑地的右臂连同肩膀被刺穿的伤口,如同被泼上了王水!
一片狰狞妖异的紫黑蛛网状腐斑瞬间浮现、扩散!皮肉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噗声,如同烂透的果实般迅速溶解滴落!脓血与腥臭弥漫!
“呃啊——!”他惨叫未绝,支撑力量彻底消失,握着剑柄的手臂无力垂下,如同一块崩解的腐石再次狠狠砸入血泥,天问剑沉入污浊深处!那双从面具缝隙露出的、充血的眼睛,在陷入黑暗前一刻,本能地、极其短暂地扫过被沈怀君锁链卷住的何求我。
就在巨藤崩断、林风身体往下坠落的刹那!
“锁!”
沈怀君清冽却隐含一丝急促的声音穿透爆炸余波!两道冰晶锁链如光如电!
一道灵巧绝伦地卷住林风暴坠的身形,冰霜之力隔绝花粉毒气。另一道却在卷向何求我的瞬间变了轨迹——
不再是腰肢或脚踝,而是如同裁决的铁鞭,带着冷酷的狠戾,狠狠抽打在他持鞭的手腕上!
“啪!”
痛彻筋骨的脆响!
求索鞭悍然挥出的煞气长虹骤然中断!何求我手腕剧痛钻心,攻势瞬间瓦解!身体被这猛力抽拽一个趔趄!
沈怀君紧随其后的第二道锁链才如毒蛇般卷上她左脚踝,猛力后拽!
“砰!”
何求我失衡倒摔在地!金光利矛般的审判之矛擦着她的发梢与扬起的衣角轰然落下!
轰——!!!
大地剧震!血泥夹杂着断碎的花瓣、根茎、碎石冲天而起!原地留下一个深不见底、边缘流淌着暗金毁灭光流的巨大创口!深坑底部,被爆炸掀翻的血泥之下,一页泛黄的丝帛残卷静静地躺在破碎的根须与碎石间,几行铁画银钩、飞扬洒脱的字迹在残留的金光映照下,触目惊心:
“…墟灭非天罚,灵种自绝期。四九为劫,九死…遁一…”
锁链上传来万载玄冰般的刺骨寒意,瞬间封锁了她腿部的灵力流转。
沈怀君喘息急促,鬓角竟有几缕青丝被余势削断,飘落在何求我身侧染血的泥泞中。她盯着那道深坑,声音仿佛淬了万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砸在何求我怒火翻腾的心上:
“碑可再寻!”她顿了顿,眼神掠过倒伏在泥里不知死活的柳四愧,又回到挣扎欲起的何求我那张惨白却怒火欲燃的脸上,加重了尾音,“人死难复!”
坑底的金光缓缓褪去,那页残卷上的字迹,如同命运的谶言,灼痛了三道被血链死锁的灵魂。
沈怀君紧攥的袖底,那枚冰封的“小”字烙印正散发着幽幽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