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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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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磨盘大的坠石裹着腥风,狠狠砸在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矿工头顶。他甚至来不及吭声,头颅便如熟透的瓜果般爆裂!红的、白的、粘稠的泥浆,滚烫地泼溅在近旁少年——阿土——干裂的嘴角,冲进他因极致恐惧而瞪得滚圆的眼睛!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腥味的液体糊死了阿土的口鼻,堵住了所有尖叫,喉咙里只挤出窒息般的“嗬嗬”。
他那早已在绝望攀爬中血肉模糊的十指,死死抠着身下冰冷湿滑的岩缝,身体抖得如同狂风暴雨中最后一片枯叶,拼命蜷缩进死亡与污秽的阴影。
恐惧的源头,盘踞在矿洞中央那片尸骸铺就的空地上。
裂魂魔蜥!黑风谷底无尽煞气滋养出的凶物,形如小山!粗糙的鳞甲在幽微光线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幽绿毒光,粘稠如凝固的胆汁。
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喷吐出混杂硫磺与脏器腐坏的腥臭,凝成肉眼可见的惨绿烟瘴。最令人胆寒的是那根布满嶙峋倒刺的骨尾鞭,仅仅是轻轻一扫触碰到墨晶岩壁——
滋滋!
岩石瞬间熔软,翻腾起赤红滚烫的浆泡,如同地狱岩浆的吐息。
而与这庞然凶物静静对峙的,是一个同样遍染污血的少女身影。
何求我。
刚过十八,身量修长,却裹在一身被污血、泥尘浸透成暗褐色的粗麻短褐里。
衣料撕裂多处,后背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触目惊心,暗红的血液正顺着撕裂的肌理边缘凝结,如同几条蜿蜒的毒蛇,将腰间的粗布腰带彻底染成暗红。
汗水混着血污,将她额前碎发紧黏在修长紧致的脖颈上,唯有一条硬挺的马尾辫垂在脑后,沾满暗色斑点。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紧锁着魔蜥那双在幽暗中燃烧着残忍绿焰的竖瞳,仿佛在打量一块顽石。
在这叩道即踏生死线、闻弦破障凝魄如同家常便饭的残酷九寰底层,弱肉强食便是唯一的法则。
“嘶——!”
魔蜥凶性彻底被血腥激发,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恐怖速度,一道幽绿腥臭的残影直扑矿洞口唯一的火光入口——何求我所在之处!
腥风铺天盖地压下,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毒气瞬间侵蚀口鼻,肺腑灼痛!
千钧一发!
“咻——!!!”
一道撕裂布帛、却又远比布帛坚韧万倍的恐怖尖啸,骤然炸裂了整个死寂的矿洞!直刺灵魂!
求索鞭。
何求我手腕猛地一抖,手中的玄铁硬鞭如蛰伏深渊的狂龙,骤然苏醒。乌黑的鞭身瞬间绷直如铁杵,带着撕裂空气、一往无前的惨烈决绝,精准无比地刺破腥风毒雾,目标直指魔蜥头颅中央——那闪烁着最浓郁幽绿光芒的能量晶核。
鞭梢,那淬火打磨、棱角锋锐如刀锋的玄铁硬棱,悍然撞击在坚硬的晶核之上。
时间凝固。
“咔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的脆响。
幽绿深邃、蕴含凶煞本源之力的晶核表面,瞬间炸开无数蛛网般的惨白裂痕。细微但致命的绿色晶屑,裹挟着魔蜥痛苦的魂能碎片,如同被惊雷击碎的星骸,在昏暗血腥中骤然迸溅、狂舞!
“吼——!!!”
足以震碎灵魂的剧痛让魔蜥彻底疯狂,狂甩的头颅猛地一摆,一只覆盖剧毒幽绿鳞片、利刃般的巨爪,带着撕裂空间的凄厉锐啸,以超越常理的速度和角度骤然刺出,目标直指何求我。
“噗嗤!”
布帛与皮肉的撕裂声沉闷惊心。布满粘液的利爪,瞬间穿透何求我左肩的粗麻布料、坚韧的皮肉,更深刺入肩胛骨!滚烫殷红的鲜血如同被挤压破碎的血色浆果,猛地从创口喷溅而出,在弥漫灰尘与腥味的空气中,划出一道触目惊心、转瞬即逝的血色弧虹。
正是这撕裂灵魂的剧痛,这飞溅的、带着自己生命温度的鲜血,猛地撕裂了何求我意识深处那道尘封厚重、早已被遗忘的铁闸——
那是黑潮之劫后的寒冬。
破败的村庄还在燃烧,焦黑的地面蒸腾刺鼻白烟与热浪。
腐爪豺——那些专以幼童内脏为食的肮脏凶物,滴着腥臭涎水,将她逼到了断墙残垣的角落。
爹娘倒在几步之外早已冰冷的血泊里。年幼的她,双手死死攥着一根比她臂膀还粗的焦黑房梁木棍,用尽吃奶的力气,横在昏迷不醒的弟弟身前,挡住那贪婪的血盆大口。豺兽泛黄扭曲的獠牙,距离她因极度恐惧和仇恨而圆睁的、布满血丝的眼珠,只有三寸。
死亡的腥风如冰锥刺骨……绝望挣扎中,她怀里那个紧紧缠在腰上、装着最后希望的破旧小布袋,被生生扯开一道口子。
半块硬邦邦、早已冻得如同生铁般冰冷、结着白霜的粗面饼子,滑落出来——
“啪嗒!”
摔在冰冷刺骨、浸透了至亲鲜血的泥泞土地上。
那是母亲最后拼命塞给她,让她活下去的东西。
现实的血腥杀戮与记忆深处那场毁灭性的血色寒冬瞬间重合,重叠的惨绿竖瞳,重叠的獠牙利爪,重叠的守护姿态,还有那冰冷坠落的、代表最后希望的硬饼。
“呃啊!” 肩胛剧痛与灵魂旧创的双重冲击,让何求我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闷哼,身体剧晃。然而,在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痛楚与闪回非但没有带来恐惧,反而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深藏骨髓、被无数次生死磨砺出的孤狼凶性,那是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反扑的嗜血光芒。
她强忍半边身体撕裂的剧痛,不退反进。竟借着魔蜥利爪刺入肩胛带来的向前牵引力,猛地沉肩,右手的求索鞭,如同不屈的战魂般再次扬起,鞭梢玄铁棱角上还残留着幽绿晶屑与自己的血珠,这一次,它带着更加惨烈、更加迅疾的速度,化作一道破灭一切的乌黑闪电,直刺魔蜥因剧痛本能上昂、暴露出的咽喉要害!
“死!”
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如同死亡宣告的单字从她紧咬的齿缝中迸射!
“嗤啦——!”
玄铁棱角挟着无匹穿透力,精准切开魔蜥咽喉坚韧的角质鳞皮,深深楔入腥臭污浊的喉管深处!
污浊腥臭、混杂剧毒粘液的血液,如同找到宣泄口的暗河污流,狂猛地喷射而出,浇了何求我满头满脸,在地面迅速汇成散发腐臭的血洼!
魔蜥庞大如小山的身躯,如同瞬间被抽空所有力量与凶魂,只剩下神经反射在疯狂抽搐,震得矿洞簌簌落石如雨。最终,四肢彻底瘫软——
轰隆!
沉闷巨响中,它轰然倒地,地面剧震。
矿洞内只剩下魔蜥垂死漏风的“嘶嘶”声、岩壁熔浆冷却的“滋滋”哀鸣,以及角落深处幸存矿工们压抑到极致的抽泣和带着死亡气息的粗重喘息。
何求我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动肩胛深可见骨的伤口,钻心刺骨。滚烫的血顺着半边脸颊滑落,滴进颈窝。她却对这痛楚与污秽浑然不觉,冰冷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与血气。
她的目标清晰无比
——魔蜥尸体旁,一块深深嵌在岩缝底部、被飞溅污血和尚未凝固的白色脑浆半掩着的矿石。
那石头呈现出诡谲的暗红玉质光泽,表面粗糙,内部却仿佛有浑浊粘稠的“血髓”在缓缓流淌、沉降——
砺魂石!
问道盟外门弟子晋升任务的必需之物,血腥矿洞存在的唯一意义,换取叩道、闻弦修士微薄资源的凭证。
抬脚,一步踏出,靴子踩进混合着脑浆与污血、粘稠湿滑的泥泞之中。
坚硬的靴底,毫不迟疑地碾过一只被落石砸断、五指僵硬扭曲呈诡异角度的矿工断手。
青灰色的皮肤、折断的指骨,在碾压下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喀嚓”骨裂轻响。弯腰,沾满凝固血痂和新鲜污血泥泞的手指,异常稳定地伸出,精准抠向砺魂石与岩壁连接的缝隙,毫不犹豫地将其从血肉泥泞中拔出。石缝里渗出更多混合灰白脑浆的粘稠液体,沾染了她同样污浊的靴底和手指。
在那堆由矿工尸体与冰冷残肢断臂构成的“小山”角落,少年阿土如同受惊幼兽死死蜷缩。脸上糊满同伴的脑浆与鲜血,那张稚嫩却饱经恐惧折磨的脸上,唯有一双因极度惊惧几乎失焦的眼睛,此刻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那个在尸山血海中拾取矿石的冰冷身影上。
在他倒映着死亡与血污的瞳孔深处,烙印着何求我:那身被魔蜥爪痕和自身鲜血彻底浸透的粗麻布衣、那张溅满污血却冷漠如冰雕的侧脸、她漠然稳定踏过尸骸碎块碾断残肢的姿态——那不是拯救神女,更像一尊自无间血海、累累白骨中跋涉而出的修罗战鬼,周身弥漫着令人灵魂冻结的煞气、死亡与那名为“问道”的冰冷铁则的森严气息。
砺魂石入手,冰冷、沉重、带着令人不快的湿滑与浓重的血腥脑浆气味。
“弱肉强食……这便是九寰界‘问道’路上的基石?也是恩师当年走过的路?”
一个冰冷得毫无波澜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若他当年……见这景象,可会……皱眉?”
这念头如冰凉毒针,骤然刺入神经。指腹感受着砺魂石棱角的冰冷坚硬与粘腻附着物,让她下意识地五指猛地收紧、再收紧,指甲瞬间刺破砺魂石表面的软腻之物,更深陷入掌心早已结痂又被新伤撕裂的粗糙皮肉。
尖锐刺痛传来,鲜血从指缝渗出滴落,仿佛只有这真实的痛楚,才能强行压住心底骤然升腾的、让她隐隐躁动的不安寒意
——那寒意并非恐惧,而是某种更深、更不愿触碰的荒芜。
就在她攥紧砺魂石,转身欲离这片炼狱时——
“嗡……”
掌中紧握的求索鞭鞭柄,那冰冷沉重、铭刻普通回纹的玄铁,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传递到掌骨的震颤。
非关肌肉用力,亦非地面震动……更像是鞭体本身与脚下这片被无尽煞气污染、浸透了鲜血和绝望哀嚎的谷底大地,产生了某种诡秘而古老的共鸣。
何求我目光如电,瞬间下刺靴底那片粘稠血泥。
在她刚刚踩过的地方,一块几乎与污血同色、毫不起眼的谷底黑石,在鞭柄嗡鸣传出的瞬间,其坑洼不平、沾染脑浆的表面,极其微弱地、如同幻觉般闪过一道比最细蛛丝还要纤细的金色纹路流光。
那光芒微弱却带着令人心悸的韵味,古老的符文纹路一闪即逝,如同沉眠亿万年的存在短暂掀开一丝眼睑,窥视了一眼这片炼狱,旋即归于死寂。
它所散发的气息,与九寰界任何已知宗门的道法符箓皆迥然不同,带着一种……超越时空的、深邃的、如同“归墟之眼”深处传说般的诡秘与不祥。
何求我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万分之一瞬。锐利如刀的眉梢几不可闻地压低半寸。
错觉?伤痛的幻觉?抑或是……
头顶高处,再次传来碎石滚落崩塌的轰隆声,夹杂着矿洞入口监工灵力灌注喉中传来的、穿透粉尘的不耐烦呵斥。
将手中粘腻冰冷的砺魂石塞入腰间皮囊,何求我敛去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疑虑。
不再停留,甚至不再看那符文消失之处一眼。
拖着那条几乎被废掉的左臂,带着满身的血污、污泥、以及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孤寒,她一步步,踏着黏腻血浆、冰冷残骸、生者的麻木与死者的绝望,向着矿洞那如同巨兽咽喉般幽深、散发着微光的出口走去。
沉重的、沾满污血的靴底踩在粘稠如沼泽的血泥上,发出“吧唧、吧唧”的、规律而粘滞的声响,在这片充斥着死亡喘息与岩石呻吟的死寂炼狱里,格外清晰,也格外的冰冷刺骨。
身后,是渐渐僵冷的魔蜥尸体、是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炼狱气息、是幸存者蜷缩在尸体后劫后余生却依旧麻木绝望的低沉呜咽。
还有尸堆阴影里,阿土那双死死追随着她离去的、如同烙印了“黑潮遗烬”般烙在瞳孔深处的、充满了最原始震撼与复杂情绪的眼睛。
黑风谷的砺魂之行,正是九寰界弱肉强食的缩影。
每一步求索,都在他人的坟冢与自己的鲜血上跋涉。
这条名为“问道”的道路,在起点,便已铺满狰狞爪痕、无尽尸骸,与深不可测的彻骨孤寒。而那丝转瞬即逝的秘境符文微光,如同投入命运深潭的一粒石子,激起的涟漪,终将无声地扩散向不可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