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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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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初世
春日料峭的余寒一过,便有了湿润雨水的初夏降临。万物已在此时复苏活跃起来,隋筱这只等待了七个寒冬的小蝉精,终于被一记暴雨中的闷雷给惊醒了,在深层土壤里逐渐有了在世的知觉。
终是又要在这人间走一遭,隋筱探着周遭漫无边际的黑暗,周围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以及树木根部散发的清香,苏醒过来以后最先触动的是空腹了七年早已耗空虚的精气,于是奋力刨开挡在身前的土,向树根那股子清香的味道寻去,开始疯狂吸吮树根的汁液。
是银杏才有的香气,隋筱想着,这一世看样子是寄在了一棵银杏树下了。吃饱后,开始蛀土洞刨土,此时就有了向上探想要破土而出的渴望,不眠不休来来回回地刨着,在快要触到土层顶端时,隋筱停了下来。
要准备好与这暗无天日的黑暗告别了吗?不知这一世的夏会是怎样的艳阳呢?
在确认是一个有太阳的日子,一只如玉色的若虫刨开了最后一层松动的土,睁着大眼望向周围广阔的天地。
一棵刚刚才抽枝散叶的银杏在微风中摇曳生姿,那只若虫便急不可耐地一点点爬向它,周围近处没有可以依靠的躲藏处了,这片区域看上去像是一户人家的后院。
突然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三两幼童从前院窜至了后院的银杏树下。
“快看快看,我发现了什么!”其中一个小胖子蹲下望向一只缓慢挪动的若虫。
“什么好东西?大家一起来看看!”另一个细瘦的男孩兴奋地喊着引起在一旁捡树枝的男孩注意,于是三个小朋友都凑着好奇的脑袋围观着这只刚刚出世的若虫。
若虫察觉到了周围的震动和声音,停止前进想着装死一动不动逃过这一劫。
“我知道!这是一只知了狗。”其中一个男童惊呼,引得另外两个更加好奇的目光,争先恐后地把脑袋往前凑想看个仔细。
“我敢说你们谁也不敢抓起它到手里,嘿嘿。”胆子大一点的男孩,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一下就把那只若虫抓在掌心间,凑在眼前观察。
“它的眼睛好大啊,可惜还没有生出翅膀不会飞。”
“不会飞可无趣了,本想着抓来绑起绳子养着玩儿的。”
“你看它身上还有土,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吧。”
三个男孩激烈讨论起来,在过了这个新鲜劲后,又被一旁池塘里漂亮的一群锦鲤给吸引走了,小胖正要一用劲碾死那只已经失宠的若虫时,旁边清瘦的男孩打了一下小胖子的胳膊,“你干嘛呢?这好歹是一条小生命,我爹爹教导过我不能随意乱杀生的。”
小胖的胳膊被打疼了,一松手,那只若虫掉在了地上,“行行行,就你心善,大善人。”小胖疼地抱怨了一句,一下又被喂食锦鲤的快乐给忘了若虫的事。
隋筱被一下从高处摔掉到地上,再加上眼睛刚刚睁开,头晕眼花失去了视觉,只感觉一只有温感的手,温柔的捧起了它,在手心里,不像刚刚被人紧紧攥着的力度。
起初隋筱还在想这一世怎么这么糟糕,还没蝉蜕就要归西了,而且是被一个人类碾死的惨状,这要是回到萨摩天神那边转世,不得给一众精灵嘲笑死,可是没想到,一双温柔的小手,捧着它来到了银杏树的枝丫上,隋筱还恍惚间听见,一个声音告诉它:“小蝉蝉,你要快点蜕皮长出翅膀来哟。”
然后就不记得了,隋筱清醒以后已经看不见那几个孩童的身影,只剩下随微风摇曳的银杏叶和青草的芳香,庆幸自己还活着,等待着背后蝉蜕的开裂,成为真正的一只蝉。
蝉蜕是痛苦的,就像背后的皮裂开然后再一点一点挣脱掉,要一动不动挂在枝丫间半个时辰才能完成这个新生的仪式,有时会疼的昏迷过去,只要这时候没有遇见天敌或者是人类,就能成功展翼,迎来盛夏。
隋筱身上的玉色一点点褪去,变成褐色,扑棱着还有点蔫的透明的翅膀,在慢慢展开的一瞬间,隋筱才发现左边的蝉翼无法完全着力,似乎是有什么毛病。
他不甘心,还是奋力地抖动双翅想要飞向高处,第一次起飞踉踉跄跄,及其不平稳,风稍大点把隋筱打到地上。这是隋筱才感觉到,自己的左翅要小一些缺了一点,怎样用力展翅扑棱,都没有办法和别的蝉一样平衡飞行。
被打到地上的隋筱这只小蝉更悲愤了,在一只雀差点注意到他的一瞬间,又一次起飞,虽然还是倾斜着,但最终还是躲过了被天敌追逐的凶险。
没想到刚出世,躲过人类的虐杀,躲不过自己这一世天生的残缺。隋筱胡乱撞飞向了院子主家里的书房,穿过了支起的窗子,隋筱落在一张红木书桌上。心头一紧刚想逃走,却发现屋里似乎没引起主人的注意。
听见不远处有一声熟悉的声音,不自觉的放弃了飞走。
“先生,弟子再也不敢偷懒了。”听上去是这家的小主人,因为课业有怠慢而被先生在书房责罚,隋筱透过面前成堆的书籍,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孩子有点意思,又靠近了一点凑过去听,这怕是教书先生特别严厉,正拿戒尺打男孩的手心。
“你若是日后想要考取功名,光靠这点小聪明是远远不够的!”先生正气在头上,太阳光直接照进书房,隋筱这下子看清了小男孩的脸,这不就是上次救它的男孩吗?等教书先生走远,隋筱停靠在男孩的书案上,趴着静静地看男孩抄写着文著。男孩一笔一画地特别认真,没有注意到隋筱这只蝉。
阳光就这样折射在男孩的发髻上,照亮了少年清澈的双眸,而顺势就注意到他那乌黑浓密的眉尾有一颗细小的朱砂痣,看上去给他充满稚气的五官增添了些许温润如玉的气质。少年等先生气冲冲地走远了才敢抬起自己被打肿胀的双手吹了吹,来到书桌前执起笔准备沾墨。隋筱不知为何竟看得入迷,丝毫不记得一个人类即将靠近,继续一动不动趴在小主人的书桌上。
少年似是看到了这只奇怪的蝉,坐在一旁伸着头盯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伸手去打扰到他,反是蹦出来首诗“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隋筱与少年互相对视,才想起那日救下他的少年就在眼前。“小蝉蝉,你落单了吗?为何你这种颜色的蝉我之前从没见过呢。”隋筱知道少年没有恶意,也就这样静静地趴着一动也不动,任凭少年观察他。房间里墨香四溢,少年又执起笔来,在宣纸上画下了一只玉色的双翅大小不一的蝉。隋筱在画中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模样,暗暗在恼:为什么自己身躯不完美颜色也和别的蝉不一样,这样畸形的身躯偏偏被这个人类当成欣赏作画的题材?真是奇怪。
于是就这样,少年和蝉形成了默契,这年夏天每一个的过午只要先生不在的书房,都会有一只玉色的小蝉安静地趴在书桌上,一旁是时而挥舞笔墨时而摇头吟诵的少年。
蝉没想到一个陌生的人类幼童会完全接纳自己,本就因为残疾的翅膀也飞不了多远,隋筱干脆就只在少年住的这处大院栖息下来,白天他在院中的池塘边的香蒲上觅食,下午停歇在少年的书房,夜晚停在银杏树上休息。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光,隋筱这只轮回几百年的蝉精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太多相似炎热聒噪的夏,多到他认为每一世过得和只有一世一样,七年又一个七年无限循环着让他感到永生不死却像已经断气一样的的枯燥,而少年出现的这一世,仿佛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一日,隋筱像往常一样飞到书房,看到几个陌生的面孔,吓得躲进了书架的书本之间,听着书房里的动静。
三个莫约年纪相仿的男孩儿围着书房中一幅画在品评,其中一个年长个几岁的身着墨色镶金丝边麒麟团云罩袍,束发间簪着一块纯白的羊脂玉。另一个身着青莲色鲲鹏祥云图样衣袍,头戴镶碧玉和金柳幞头,再加上这两人举手投足之间的非凡气质,一看就像皇世族人。而这家的小主人没过一会儿也跟着过来了,虽然身份有别,但几个才十来岁的少年聚一起一下就褪去了刚见面繁文缛节的问礼的呆板,马上打闹在一起嬉戏玩耍起来。
隋晓在他们靠近书架时,才看清这两陌生的人类面孔,才反应过来这两人之前自己见过,就是一出世银杏树下的这三人,那个穿麒麟图样的就是那日的小胖子,而另一个清瘦一些的是簪金的年龄略小的男孩儿。
这谈话间才知道,着麒麟纹样的小胖辛博昀是这世瑞安国的皇后的长子,庶出的身份让这少年天生就带有一股意气风发的自信,虽然因为年龄尚小脸上还能看到许多稚气,但穿上正统的皇室服饰,就衬出眉宇间与众不同的英气。而另一个同行的少年看上去是三人中最小的一个,小主人称他做世子,应是太子的三皇弟辛玉麟,想必是继承了他母妃的美貌,一双杏眼再配上小翘鼻,光看一眼就知道是宠爱间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男孩。
天色暗下后,太子和世子才坐轿撵分别离开,隋筱也回到了树上休息,今天下午到所见所闻让他禁不住好奇这家主人的来历,和当今皇室交往甚密,而且能看出是非常亲密的来往,再加上这周围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园林以及装饰,这家主人定是非富即贵。而皇子们口中唤这家小主人做“苏公子”,这是目前隋筱知道关于这家主人的唯一线索。可惜隋筱暗暗怪自己只不过是一只不起眼的蝉,也不能与人类交谈,只能靠自己的灵力意识去听。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每日的相互陪伴已经演变成为日常,盛夏的骄阳已经渐渐褪去炙热,隋筱快要忘记这世的夏天就要过去。庭院的一草一木,书房的袅袅墨香,隋筱都深深记住了,当然,这位温润如玉私下里活泼欢闹的苏公子,更不能忘怀了。
在立秋的一个午后,苏公子和往常一样在书房碾墨书写,直到夕阳余晖最后撇进书房的角落,也没有等来那只玉色的蝉儿。
一丝寒意随着太阳下山漫进屋内,苏公子打了个喷嚏,一旁的小丫鬟急忙给批上一件蜀锦的外衣,嘱咐道:“少爷,立秋了天气转凉了,别染上风寒了。”
“这就立秋了啊……日子过的真快。难怪没看到他。”
“少爷您说谁呢?天暗了,给您盏上灯仔细伤眼。”丫鬟回道,不知道自己少主喃喃自语在说些什么,看他痴痴的样子盯着书房的一副画在发呆。
“少爷,这世界上哪里有这样子的蝉?”丫鬟寻着少主的目光看去那副画,好奇地发问。
“可我的的确确真切地见过,才把他给画下来了。”苏公子说完起身,渡步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