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挚君书》栏雨初歇

4、故事的开始（四）

　　1.
　　晚上去的那家湘菜馆在湖边，景色很好。里面的装修也很别致，是70年代中国的风格，搪瓷茶壶，小钵钵饭，木椅子木桌子，墙角甚至堆了一摞码头上特有的集装箱。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就是灯光昏黄，暗得我看不出板栗的表情以及他的心情。
　　我猜这干嘛？
　　总之，我感觉他今晚就像隐藏在一层薄雾之中，似是寻常，又有不妥之处。他可是因为什么事情生气了？和我有没有关系？应该没关系吧？刚刚他还像往常一样给我夹菜来着。
　　我默默戳了戳碟子里的米豆腐，突然觉得有些食之无味。
　　抬头悄悄瞄了一眼板栗，后者微微一笑，又夹了一块干锅鸭翅到我碗里。我无言，继续巴拉我的米饭。
　　吃完饭差不多已经过了八点。我们出了餐厅门，随即被这迎面而来的冷风触摸了一通。板栗将我的羽绒服裹了又裹，冷风并没有从我的脖子漏进来。
　　然后一路无言到了我宿舍门口。
　　我在纠结是我先说“拜拜，晚安”呢还是等着板栗目送我离开。
　　……实在是太安静了。
　　“那我先回宿舍了，板栗晚安。”
　　……没有回应。
　　我开始往回走，脑袋开始思索今晚板栗的反常。
　　只是我还只迈了不到三步，手又被他牵了回来。
　　“只是朋友？”板栗没头没脑地冒出来这句话，我一开始还真没懂。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好像和前面有一丝丝关联似的。
　　脑子飞速运转起来，事情倒退，回到今天下午，我好像找到了板栗一反常态的源头。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不假思索回了句：“不然呢？”
　　下一秒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发现板栗的眼神貌似比之前更疏远了，还有一丝丝发怒的征兆。
　　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我欲哭无泪了。

　　“很好！”板栗甩开我的手，转身离开。
　　我也生气呢，心里就这样想：“你走就走，千万别回头，也别来找我了。哼，莫名其妙，本来关系就还没有进一步，你生气个啥劲儿？难不成你也喜欢我？”
　　也喜欢我……吗？
　　脑子突然感觉五雷轰顶，被自己潜意识里的想法吓了一跳，紧张不安地赶紧摇摇头，驱散那个有些自恋的念头。
　　他真的没有再回头。
　　哎，这可不赖我啊。赖他自己啊。随随便便断章取义，结果可不就是自寻烦恼么？
　　当天晚上也没有晚安问候了，头一次觉得那么难以入睡。

　　2.
　　我是真的睡不着，已经习惯了每晚有板栗问候晚安的生活。
　　怎么办呢？要不要告诉他其实他误解了我的意思？
　　那又怎么样呢？
　　时钟已指向11点过半，已经很晚了，不应该去打扰他了。要是能像之前那样再……不知不觉就依赖上了一个人，这种感觉应该被叫做“瘾”吧。
　　在无奈和挣扎中，最后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要早起上课，一向最早起床的我竟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动静，都已经洗漱完毕整理包包了。
　　好困啊，昨晚大半夜还清醒着，导致现在不想睁眼了。不用看都知道，眼睛会肿起来。
　　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消息界面，——哦，不好意思，一条未读消息都没有。
　　算了吧。

　　大家可能会问，后来呢？
　　对啊，后来呢？如果就这么一直沉默，谁也不让步，也不搭理对方，怎么可能还有后来呢？
　　这是一个关于细水长流的故事，其间酸甜苦辣的个中滋味，经历了便是懂了。

　　结果是板栗先比我还沉不住气：“你怎么可以无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怎么可以一句话都不说。我昨晚睡得极不好，我必须让你知道。”
　　当时我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我正和小星星坐在食堂里边吃饭。看到末尾几个字，不知为何，任何怨气都没有了，反而觉得好笑，甚至觉得板栗有些可爱。
　　他究竟有什么可赌气的呢？明明我委屈多了。
　　哎。
　　我只好收起背包，和小星星说了再见。找个由头便溜了。反正下午没有课，我去找板栗了。
　　到最后，我也忍不住一天没见到他的这种落寞感受。

　　3.
　　面馆里暖意融融，一推门眼镜片立刻蒙上了薄雾，我突然有些找不到方向。凭着直觉往前探了几步路，突然又想着这样不太好，不如把眼镜摘下来，撞到人就不好了。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不往前走了？像个傻瓜站在这里。”
　　“你怎么站在我后面？”
　　板栗没说话，目光朝空调那里瞟了瞟，我马上会意。
　　“吃午饭了没有呢？要不要吃汤圆？”
　　“你为啥还有汤圆？”
　　“冬至时吃了没多少，今天想吃，怎么了？”板栗挺高的，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斜视，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冬至日那天，我是和板栗一起过的。2018年12月22日，板栗买了汤圆，还是照常的黑芝麻馅，是芝麻馅的无疑了。我不知道他以前有没有吃汤圆的习惯，但是这一年他不孤单。
　　彼时我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日常“关心”我的学校生活。我应着话，转眼面前桌子上多了满满一碗汤圆，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家里人会说，几岁吃几个汤圆，我的碗里真有二十几个。我还记得我爸爸反驳的一句话，“难不成六十岁老太太就真吃得下六十个汤圆？图个吉祥罢了。”
　　结果就是，我把自己的肚皮撑破了，碗里还躺着七八只圆溜溜白滚滚的小家伙。
　　这回我心塞了。
　　我和板栗商量着中午再吃，他笑眯眯地拍了拍我后脑勺：“不浪费粮食，是个好孩子。”我翻了个白眼。
　　我说到做到。可没到中午饭那会儿，我就觉得肚子有些空空的，便用微波炉加热了剩下的汤圆，偷偷往嘴里塞。
　　到最后，自然会被板栗发现啦。他走过来，就着我的勺子吃了一大口，还不经意似的点了点头。
　　那是我的勺子……

　　而现在，看板栗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更加难以平复内心的波涛汹涌了。
　　“板栗……”
　　“嗯？”
　　“那是我的勺子。”
　　“我知道。”板栗的声音柔和了许多，此时望着我，眼波流转，像是在表达什么，“你脸怎么那么红？”
　　“……”我感觉自己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
　　“咳咳，我去喝口水。”
　　我分明看见了他的耳垂子也很红。

　　4.
　　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两天是，9月2日和12月31日。前者我们相遇，后者——让我确信，我们之间真的可以不分彼此了。
　　我犹记得那日，长沙下了好大的雪。我和板栗在前一天约好了要出去玩，最后选定了去泡温泉，我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觉。
　　凌晨四五点的时候，我就完全清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觉得好激动，索性爬起来不睡了。小伙伴们都还在睡梦中，我悄悄地挪到客厅，只觉得外面异常安静，有种不一样的直觉告诉我，下雪了。
　　真的真的，差不多一夜了，外面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差不多可以没过脚踝了。
　　那是我到长沙来以后，第一次真真切切与雪的接触啊！
　　然后我就开始等，等天亮，等板栗。

　　雪天也许不太适合出行，我们花了比平时多了好几倍的时间才到郊外。
　　那里的景色更美。湖虽然被冻住了，周围树林草坪也被覆盖在厚厚的积雪下面，但是那种静谧又安详的氛围是少有的。
　　雪一直都在下，大部分时间我们都花在赏雪景上了。
　　板栗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总爱穿黑色的衣服吗？”
　　我疑惑地摇摇头。
　　“因为，像这样站在雪地里，即使我站在很远的那棵树脚下，你也能一眼看见我。”
　　彼时他很认真地望着我，而我努力压制住嗓子眼即将跃出的激动的心脏，也去回望他。
　　我在他的眼里看见了，惊慌失措的我自己，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我想，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他了。
　　雪落在他肩头，最后融化在我掌心。
　　明明是冰冷的水滴，可我感觉手上有微微的热气。
　　那也许就是，爱的余温。

　　直到现在，这已经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内心就会淌过一阵暖流。我和板栗，一同看过很多风景，只有我们俩见证过的风景。
　　过往种种，很美妙，很甜蜜。
　　比方说，某个冰冷的冬日下午，在一间再寻常不过的奶茶店，我点了一杯热金桔柠檬茶，而板栗点了杯摩卡，然后一起坐着，我看着韩剧，而他趴在我肩上小憩，那时候可以什么都不去理会，也不用知道时针已指向几点。
　　比方说，某个阳光灿烂的周末，我和板栗一起踏过林中小径，然后一起站在坡上的小亭子里，极目远眺，一片绿意。他从背后环抱，静静地，不说话，耳边有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
　　比方说，寒假结束，我归来。在那个人来人往的车站，我一眼便望见板栗，那个日思夜想的他啊，正迫切地望着出站口，寻找我的身影。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里边可以容纳星辰大海，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比方说，一起去看电影，板栗会一只手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捧着椰果奶茶时不时吸一口。周围很暗，但回过头我可以看见他脸庞的轮廓，我知道，他也在看着我。每次都是这样，我看他的时候，他眼神中带着疑惑——无声询问我想要表达什么的时候，我又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只觉得，能够这样开心地看着对方，已经很好。

　　5.
　　回到12月31日那天，我等了好久，板栗终于发消息给我，表示可以出发了。
　　真的是太激动了，我兴冲冲拎起书包准备出门的时候，手上的雨伞直接扫过旁边小星星桌子上的化妆盒，瓶瓶罐罐摔了一地，散粉坏了不少，其他的我急急忙忙塞回盒子里，也顾不得其他了。
　　当听到东西“咚”的掉地上的声音时，我的心已经凉了一大截，脑子里甚至都开始在盘算如何负荆请罪了。
　　事实告诉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着急想做某一件事的时候，越可能会出岔子。板栗怎么会清楚那价值不菲的种类繁多的化妆盒子对小星星来说，意味着什么。

　　总觉得对亲密之人的称呼一定是要很特别的，干叫名字显得太生疏，成天里叫宝贝又会觉得太腻歪。所以，我总想着给这位亲爱的先生起个特殊的名字。
　　这件事谋划了好久，还是丝毫没头绪。后来有一天，他看见我又在吃情有独钟的糖炒栗子，他就对我说：
　　“从今天起，我的代号就是板栗了。请问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啊哈？就这样随便的吗？算了，他和糖炒栗子永远都是我的最爱，既然是最爱，同名又何妨。
　　至于我嘛。
　　白鹭是鸟，鸟总是向往天空，向往自由，和我一样。
　　白鹭通体雪白，会给人留下纯洁美好的印象。我希望总是在板栗心里留下最纯真的自己。

　　在数个分离的夜晚，我独自一人坐在家中给他写信。
　　每每这样开头：“Dear 板栗”，我所在意的只有——心底无声的呼唤他是否能听到。
　　远在异地的板栗啊，他是否知道我曾无数次默念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字，期待的，寂寥的，忧愁的，迫切的，我想即刻变成一只白鹭，飞回到他身边。

　　有时候，板栗会很憧憬和我在一起的大学生活。要不是他早我几年，那样的场景想想还真的是很美好。
　　板栗会弹吉他，因此他想象的我们俩见面的场景应该是这样的：
　　某一个晴天，大家都出来踏青。他会选择一个人多视野又开阔的地方，在那儿弹吉他。动作一定要帅气，好让我一眼就看中那个不经意就露了才华的男生。
　　也许我真的就对他一见钟情了。只是在场的女生并非只有我一个，对他倾心的也不见得只有我一个，他又如何能保证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
　　果然，爱情使人盲目。

　　我想其实多数人的大学生活是这样过的：
　　因为课很少，所以早上可以睡到自然醒。一般那时候，太阳都晒屁股了。寝室里很安静，有课的室友们早就走光了，然后你慢悠悠地起床，刷牙洗脸，坐在寝室里发会儿呆。
　　感觉是时候出门了，就背着一个背包，里面装了一个魔方，一把口琴，一个苹果，一根香蕉，还有其他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而且通常与学习无关。
　　下午时间，趁着天气好，你会选择图书馆前面的一块僻静的草地，盘腿坐下，舒舒服服地晒个太阳。
　　而这描述的只是四年大学生活中的其中一个忙里偷闲的日子，只是一个缩影。你孤身一人，有时候会有小小的念想，想着和某个人奇妙的邂逅，未完的故事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