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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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姬玉将文书交给方远志后，并未急着离开，而是退到一处人迹罕至的闲置院落中，站在房檐下静静等候着来人。
半晌时间过后，她正用手帕擦着面上不慎沾到的雨珠儿，忽听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连忙将香帕收回袖中，上前迎接。
来者是官府中一小吏，也是姬玉相识多年的友人百里茂。他自小失去双亲，只和年迈的祖母相依为命，因识得几个字，又一幅好身手，便在官府中做事。
百里茂为人宽厚温和，这些年来对姬玉颇多照顾。前些日子姬玉进山踏青，不慎跌落山崖，是他冒险入谷底把人给救了回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姬玉始以“阿兄”称呼他。
他擦一把脑袋上雪花化成的水珠，连忙将手中那柄破旧的油纸伞遮到她头上：“天还在落雪，当心别着凉。”
姬玉笑着朝他摇摇头。
两人重新站回廊下后，百里茂才从袖中掏出一个粗布包裹，他小心解开包袱送到姬玉眼前，“你看看，可是此物？若是有不妥之处，我立马回典铺找那老板对质。”
姬玉一瞬间收束了呼吸，接过那卷竹简小心翼翼查看。经年日久文书已变得深黄，但那淡淡墨香依旧，竹简被打磨得顺滑温润，一望便知当年主人曾手不释卷。
半晌功夫后，对着那熟悉的字迹，姬玉将竹简紧紧攥在手中，低着头遮掩微微发红发烫的眼圈，只是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哽噎：“是，这便是祖父当年留下的文书，祖父的手迹我不会认错的。”
姬玉祖上善治《书》，顺帝建光三年征辟受天子接见，天子以治国忠君治民相问，祖父皆对答如流使年轻帝王龙心大悦，从此入朝为官。当年最显赫时祖父曾是银印青绶的御史大夫，加封太子太师，位极人臣。致仕赋闲在家后，便以治古文尚书为志。
这卷文书，正是当年祖父的心血之一，只是后来姬家遭难，书简几乎都在流放过程中失散，再难寻踪。前些日子姬玉到铺中典当冬衣换钱，偶然发现这卷祖父手书，欣喜若狂，然而手中银钱不够，任她如何哀求店老板都不肯低价卖于她，只得泣涕涟涟失望而归。
姬玉从小是由祖父亲手抚养长大，当年祖父撰写文书时她便在一旁研磨侍笔。如今再见到祖父手迹，她自然是想方设法都要收归这卷书简。
正当她为此辗转反侧时，百里茂偶然从小枣口中得知这件事，一口应承下来：“你放心，我同那典铺老板也算相熟，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我定会将书简完完整整带回来。”
姬玉知道那典铺老板是见钱眼开的性子，一点交情哪够他让出书简？她犹豫半晌时间后，褪下腕上一个青玉手镯，交予百里茂手中：“这个镯子应当还管些银钱，便是三百金应当也够了，阿兄只管拿去当掉，若是那店家还不肯，再想别的法子吧。”
百里茂知道这镯子是姬玉贴身佩戴多年的旧物，许是家中长辈留下的遗物也说不定，又见她双目噙泪分明不舍，哪里肯接？但他再三推辞，姬玉还是坚持要用此物典换书简，他无奈，只得接下。
所幸，他另寻了个法子，既能保全这镯子，又好端端地把书简给带回来。此时见她巧笑嫣然同他道谢，他心中顿时充满柔软怜惜之情。
姬玉将书简收下后，才唤来侍立在旁的秋荷，将包袱交到百里茂手中，“多谢这段时日阿兄替我奔走，阿玉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见天越来越冷，只好替祖母和阿兄做些针线活，只求祖母她老人家别嫌弃阿玉粗苯。”
当掉那个手镯后，姬玉身边再无值钱的东西能够报答他，只好带着侍女们多做些冬衣，让他和老祖母在这寒冬穿得暖些，聊表心意罢了。
百里茂连忙向她作揖，“实在不必如此！我如何受得起姑娘如此费心，心意我领了，但衣裳还请姑娘收回去，卖掉去换些银钱也好，自己留着过冬也好，不必想着我。”
姬玉知道他性子最是谦和不过，丝毫不肯占人家便宜的，硬将那包袱塞到他手中，笑道：“这些衣裳都是比照男子和老夫人的身量做的，我拿回去怎么穿呢？阿兄还是收下吧，勿要叫我一番心意白费了！”
她都这样说，百里茂自然只得接下，想起这些日子探听来的消息，要是她知道了恐怕会更加高兴，迫不及待说与她：“姑娘，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阿兄只管说来便是。”姬玉微微笑着望向他。此时将祖父的书简抱在怀中，她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下，语气也不自觉轻快许多。
“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太守府，在议事堂外听说，新皇仁厚，登基后应当会下大赦天下的旨意，到时候姑娘的祖父和父亲……”
姬玉父亲曾任车骑将军，前朝德宗在位时，领命出征匈奴。只是朝廷内因党锢之祸调度不灵，粮草迟迟供应不上，又逢百年难遇的雪灾，大军雪拥南关马不前，被匈奴人偷袭而元气大伤。
姬将军重伤而归，正值党锢之祸最激烈之时，当权宦官急于寻人站队，竟将手伸到了姬将军身边。大将军为官多年，刚正不阿，自然严词拒绝宦官，但也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一月后，姬将军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全族流放。据说圣旨初下时，受伤卧病在床的大将军怒骂三声“阉人误国”后，吐血而亡。
再然后，便是姬氏一族流放，姬玉也从昔日金尊玉贵的太师孙女、大将军之女沦落为罪臣之女，若不是方远志勉强护着，她能否活着走到这边陲之地都是未知。
先帝昏庸，朝政被宦官把持，后来又连年战乱，自然无人记得为大将军平反。而今新帝登基，按照惯例都会大赦天下，为表贤明还会追封前朝忠孝之官，姬大将军，很可能在平|反之列。
是以百里茂在太守府听到这个消息后，又辗转多方打听，几乎有了八|九分把握，才敢把此事告诉姬玉。从此她需要做的，便是静静等待朝廷大赦天下的圣旨，若是造化再好些，姬家能够官复原职也说不定。
姬玉一听这消息，如何能忍？当年父亲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却含冤而死，祖父死后追赠加封的官职也全被褫夺，姬家上下几百口人皆遭流放，她心中如何不恨？
骤然听到这等待多年的消息，她竟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两行清泪顺着粉颊落了下来。她赶紧背过身去，不叫旁人看见她的狼狈。
半晌时间后，姬玉才面前压下心中激动，转身朝百里茂道谢。她不求大富大贵，只愿能够洗去父亲身上莫须有的罪名，告慰长辈的在天之灵。
她双目盈盈似水，桃腮带晕，颊边微露梨涡浅笑，站于雪天廊下自有一股清灵淡雅之气。
被她看着，百里茂竟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来，接过包袱微微低下头，眼睛盯着脚尖发了半晌呆才想起玉镯还在他袖中，连忙取出递于她，“瞧我这记性，差点把姑娘的手镯忘了！这次走了运气，店家没收这手镯，不过说这手镯遇上年景好的时候，卖到五百金也是可能的。你收好，以后勿要将此物轻易示人。”
这手镯玉质温润触手清凉，在雪光反射下周身仿佛萦绕一层淡淡青光，一望便知不是凡品。只是手镯内侧，有个“宁宁”的铭文叫价格打了折扣，而且观其刻功颇为稚拙，仿佛小儿玩闹之作。
宁宁正是姬玉小字，他只当这是姬玉小时候自己刻的，事关姑娘家的闺名，他也就不便多提。
姬玉瞧见这失而复得的手镯，一时微微愣怔，反应过来后才忙道：“店家不收此物，那阿兄是如何将书简置换回来的？”
见百里茂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敢瞧她的模样，姬玉着急，往他腰间望去，果然往日他必不离身的一枚玉珏不见踪影。那玉珏是他祖上流传下来的，说是传家之物也不为过，怎能为了她一卷文书，就把这等东西当掉？
姬玉急了，执着他宽大的衣袖道：“阿兄，你怎的这样糊涂？那店家对你的玉珏觊觎已久，必定想方设法要把玉珏弄到手，你用玉珏去换，岂不是合了他的心意？”
“咱们这就去典铺，把玉珏换回来！”
然而她刚拉着百里茂要往外而去，忽见院外行来数人，为首那人玄衣玉冠，眉目冷冽凛然，定定落在她执着百里茂衣袖的那只手上。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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