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乌云》山麦冬

1、躲乌云

　　徐戈这个案子是我毕业以来跟的第一个大案，毕竟年龄阅历摆在那，老张是案子的主要负责人，我作为老张的助手，已学习为主要目的。

　　此刻会议厅的气氛格外沉闷，桌子上有一份病例报告，报告显示徐戈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另外，让整个调查组震惊的是，调查资料显示徐戈有前科，他曾在十六岁过失杀死自己的父亲，判了两年有期徒刑。

　　大大小小的证据加起来似乎真相已经浮出水面，但是，少了决定性的关键证据，我们无法给徐戈定罪。

　　很意外，对于徐戈这个杀人犯，我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张，你马上带许喃他们再去一次徐戈家，这次再没有发现，只能判定徐戈为无罪了。”
　　“是，李局长。”老张飞快收拾好文件，喊到“小许，小刘准备准备跟我走。”
　　猛然间惊醒，我来不及细想，飞快回应一声“好”。
　　黄昏时分，意料之中，徐戈无罪释放。

　　徐戈住在邯池市老城区的一座四合小院里。这里我倒挺熟，应该是上高中前，我也住这。不过后来我因为车祸生了一场大病，就搬到市中心去了。

　　案子还在跟进中，鬼使神差，我搬回了邯池市老城区的小房子，距离徐戈家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我说不上来这诡异的举动，我安慰自己，就是想多找找徐戈的证据。

　　……

　　在街头的小超市，我遇到了徐戈。徐戈先我一步拿走了货架上最后一瓶草莓牛奶。
　　“徐戈?”
　　“许警官，好巧。”徐戈低眸笑了笑，“这盒给你吧，你喜欢喝。”

　　我看了看手上的牛奶，又看了一眼徐戈波澜不惊的眼睛，下定决心说出一个一直压在我心底的疑问，“徐戈，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徐戈愣了愣，像是不知道我会说出这种话。
　　“你为什么这样说?”
　　“我不知道，可我觉得我们以前可能见过。”我有些犹豫的说。
　　“没有，大抵我们上辈子有缘分吧。”徐戈轻声笑了笑，“走了，许警官，账我帮你付了。”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消瘦但很挺拔。

　　……

　　初中母校百年校庆，以前的主任老师邀请我作为优秀毕业生致词。
　　抬眼望去，操场上是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庞。

　　“……那就朝着你所追寻的目标，以勇气，以拼搏，以不撞南墙不回头决心，昂首奔跑在理想风帆的航线上，因为，乌云的尽头是光。我的演讲完毕，谢谢大家!”

　　演讲结束后，我独自走在学校的小路上。树荫斑驳，小鸟叽喳，远处传来学生的欢笑，我感受着人间的烟火气。

　　“许喃，还没走啊?”
　　我碰上了刚刚下课的主任。
　　“主任好，我还没有走，反正没事，所以就到处走走。”
　　“那去我办公室聊聊吧?”
　　“好啊。”

　　主任给我倒了一杯茶。
　　“转眼都过了这么久了啊，还记得你以前还是个小不点。”主任感叹到。
　　“时间确实过的快，”我笑了笑，“也很长时间没有回来看看了。”
　　“一转眼你们都有出息了，我替你们感到开心。就是徐戈啊，害，如果不是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他也许就有不一样的人生了。”主任满是遗憾到。
　　“徐戈?”
　　“是啊，你不记得了吗？你隔壁班的那个中考状元。”主任皱皱眉，继续到“很有天赋的一个孩子，可惜因为他父亲……”
　　叮叮叮……叮叮……叮叮
　　“抱歉许喃，我接个电话……啊?是吗？好好好，我马上过来。”
　　我有心想知道徐戈的事，但无奈主任有事，只能让他先忙。

　　回家路上，我还在思索，之前遭遇的那场车祸让我失去了部分记忆，或许，我与徐戈以前应该认识。
　　沉思之中，手机响了，将我拉回现实。
　　“许喃，紧急情况，北向街109号，快来。”
　　“我马上过来。”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到北向街109号，麻烦快一点。”

　　在车上，我了解到，原来是徐戈不知道为什么要杀那户人家的户主，结果被邻居发现报警了。
　　我很焦急，内心有种恐惧迅速蔓延。

　　“徐戈，你别冲动。”老张安慰的说到。
　　“都别过来，小心我杀了他。”徐戈阴狠的说。
　　我一到现场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什么情况?”我悄声问旁边的小刘。
　　“不知道啊小许姐，我也才赶来。”

　　我盯着徐戈，一瞬间，脑袋有些刺痛。
　　身上是徐戈焦灼的目光。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徐戈没头没尾的说了句话“旧巷老树四时。”
　　我直觉徐戈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没等我想明白，徐戈突然做出看起来像是抹刀的势头，没有办法，为了保护受害者，徐戈被当场击毙。

　　我亲眼看到徐戈在我眼前死去。
　　他的眼神里有遗憾，有解脱，却没有被警察抓住的愤怒与不甘。

　　我知道我爱上了徐戈，爱上了一个杀人犯。
　　那一刻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因为他死时那种心痛到无法呼吸的感觉从未有过也来势汹汹。

　　我想走上前看看他，可我怎么也迈不动腿。
　　心慌，发冷，从脚底蔓延到心脏，我终于忍不住了，晕了过去。

　　眼前的最后一秒，脑海冒出许多陌生又熟悉的和徐戈的碎片。我记起来了，我们不是上辈子有缘分，我们这辈子就有。

　　睁开眼，醒来已是第二天。
　　此刻我才发现，即使我失去有关于徐戈的所有记忆，即使徐戈是一个杀人犯，可我的身体还是违背我的本心想去接近他。

　　我躺在病床上，仰望着纯白的天花板，脑中回想着我们曾经的点点滴滴。忽然我想起来徐戈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旧巷老树四时。”

　　没错，这句话确实是对我说的，他一定是有话对我说。
　　我拔下针头，飞快穿好衣服，不顾小刘的追问，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到云巷尽头最后一棵银杏树旁——以前我与徐戈总是在这里坐着聊天，他还在这给我辅导功课。

　　我颤抖着，在老树四点钟方向挖出一个小铁盒。我缓慢的将它拿出来，里面有一个镯子，还有一张信纸。
　　而我，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一片水光。

　　（

　　To:阿喃
　　对不起。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或许你应该恢复记忆了，又或者说，你想起我了。
　　我没想过我在这黯淡又失败的人生中会遇到你。我活的很糟糕，悄然被你窥见，很无措，也很自卑。
　　我曾尝试将你拽入地狱，但我做不到，我爱你，我舍不得。你是如此干净，你就应该活在天光敞亮的人间，而不是我在的潦倒凶残的地狱。
　　早年间你搬家的时候，我曾去看过你。当我站在你面前时，你熟视无睹的从我面前走过，那样冰冷的眼神，我知道，你把我忘掉了。那场车祸让你失去了部分记忆，我心痛，却也庆幸，我不希望你认识的我是一个以杀人为乐，凶残恶极的罪人。
　　在你走后看不见的日子里，我父亲打我打的更凶了，没有你的陪伴，我的日子也没有了盼头。我的病越来越重，在一次反抗中，我不小心将父亲杀死，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从那以后，我已杀人为乐，杀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杀抛弃儿女，不负责任的人家。
　　我身上的罪孽太重了，与你重逢更是我意料之外的意外。我本来也没打算和你相认。
　　我像是阴沟里腐烂的老鼠，而你，是正义的化身。你可是光啊，在你面前，我是卑微到了尘土里。
　　愿一切还能回到正轨，我爱你，爱到我没有办法再活下去了，我也没有勇气活下去。我配不上你，我罪孽太深，不敢迈入佛门将这镯子开光，你就当留个念想好吗，阿喃，这次你不要再忘记我，哪怕我罪大恶极，我只希望你能记得我。佛不渡我我自渡，只愿来世我干干净净，可以无所顾忌的，怀着满腔热血的赤诚之心来追求你，来爱你。
　　最后，再说一次对不起。
　　阿喃，你要好好的，我们来世再见。
　　）

　　我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了。
　　徐戈的病驱使他成为一个杀人恶魔，我的出现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选择用死亡来解脱，这是他为他选的最好结局。

　　是的，徐戈那样聪明，若不是故意的，怎么会被人发现。而我，间接成了杀死他的那把枪。

　　从出生以来，我在这循规蹈矩的人生里做了两个惊天动地的选择:一个是我爱上了一个杀人犯，还有一个是自杀。

　　天台，起风了。
　　手上镯子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徐戈，是你吗?
　　徐戈，我想你了，我怎么会把你忘掉?

　　天色阴暗，乌云朵朵。
　　我跳楼了，为了徐戈。
　　天光乍破，我来找你了，徐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