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针》南山骨

46、第 46 章

　　“王盛说他当时蹲在这些垃圾桶后面，看着最后一位被害人从这个窗户跳出来，被反捆着双手，落地时扭伤了脚，被凶手轻而易举抓回去了。当时他从两个垃圾桶中间的细缝中看见凶手的下半身，戴着橡胶手套和鞋套。”石行舟进了屋，一边说一边看向窗台上烧焦了一半的饭盒。

　　“左撇子。可能有严重鼻炎。”李风池说道。

　　凶手三天杀了三个人，大概率不会给受害人准备饭。这个盒饭应该是凶手吃过的。能守着垃圾堆吃饭，想必嗅觉是有问题的。那盒饭虽被火枪喷得烧毁近半，但筷子放置在盒饭的左侧。

　　石行舟沉思片刻，渐露疑惑的神色——“9·29”案的凶手是右撇子。

　　“余司岸。还记得吗？俞长安说他们没找到点火工具。如果点火工具是便携火焰喷枪，他必然会带走。墙壁被高温灼烧，但有成条状的迹象，并没有刻意做紧密衔接，符合火焰喷枪造成的灼烧形态。”李风池扯下口罩。

　　“你记性挺好。”石行舟都忘了俞长安说过没找到点火工具这件事，怎么别人的案子他记这么清楚，“好像是你说这两个案子的凶手不是同一人。”

　　“有没有可能是双人作案？”李风池曲指抵在自己戴着口罩的下巴上，略犹豫地说道：“只一个凶手的话，要同时抓回三人风险未免太高了。这片区域的房屋，房门几乎都被拆卸掉了，无法上锁。把人一个个抓回来，必然要留被害人在这间屋子里独处。虽然是待拆迁区，但并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尸检报告还没出？”

　　“明天出。”石行舟回答，“你对凶手的心理特征有判断了吗？”

　　“空间思维能力很好。”

　　“什么意思？”

　　“在犯罪心理学中，优秀的犯罪分子必须具备两个基本能力。空间思维能力和时间思维能力，这是他们能逃脱警方追捕的两大法宝。这起案子的凶手和‘9·29’案的凶手一样，都具备非常强的空间思维能力。能将整个作案现场具象化地纳入自己的脑海，无论全局还是细节，都能考虑得很周详。哪怕他落下的这个盒饭，我几乎可以确定上面不会有任何线索。”李风池解释道。

　　“因为他没扔吗？”

　　“嗯。只需要抬一下手，这盒饭就会掉入外面的垃圾桶里。警方根本不会发现有盒饭的存在，可他没有这么做。自然是笃定了上面不会留下任何指纹和商家标记。这也是我判断有两人协同作案的原因，至少要有一个人出去买盒饭。唯一漏掉的是筷子放置的方向，暴露了他是个左撇子。然而这点说不定他压根儿就没打算隐瞒，毕竟从被害人尸体上的伤痕角度和深度变化也能看出来。”

　　“学心理学的，都有你这样的推理能力吗？”石行舟笑了，眼中有赞赏。

　　李风池未回头，只侧目瞥了他一眼，一抬下巴说：“哥独一无二。”

　　石行舟顿时一晒，把到嘴边的夸赞吞下去了。

　　“要真是双人作案，等尸检报告和初期痕迹检验结果出来应该就能知道了。不过，凶手为什么要把墙壁烧焦呢？虽然屋子狭小，但这个工作量不小。”

　　“猜猜看。”石行舟没有直接回答。

　　“消除被害人的血迹？”

　　“为什么要消除被害人的血迹？”石行舟引导他继续思考。

　　“尽量拖延第一现场被发现的时间，争取更多的逃脱机会？”李风池想了想，这个理由好像站不住脚。如果想隐瞒第一案发现场，就不该把被害人的尸体扔出去。直接弃尸在这个房间，用火焰枪将尸体烧掉，连腐烂的臭味都不会有岂不更安全。何必大费周折地去烧墙上的血迹……

　　“凶手受伤了！”李风池立即说道，“他要消除的不是被害人的血迹，是他自己的。”

　　石行舟唇边的笑意加深，忍不住用力按了按李风池的脑袋。

　　“聪明。继续。猜猜看他为什么会受伤？”

　　这有点困难了，李风池蹙眉垂眼努力思考，裹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抠在窗框上。

　　“暂时无法确定凶手行凶的过程，但目前已知的意外是最后一位被害人曾经从窗口逃脱过。考虑这一点的话，你觉得他有可能因为什么受伤？”石行舟提示道。

　　墙壁，获得逃脱机会的被害人，受伤的凶手——李风池眉间紧锁，试图将这几个信息点串起来。

　　“被害人攻击过凶手？双手被反捆的情况下能使用的手段……撞击，或者踢踹。女性被害人……高跟鞋？”李风池喃喃自语，“高跟鞋给凶手造成了出血性创口，可能攻击的时候那只鞋踢掉了，于是跃出窗外落地时才扭伤脚？”

　　此时的李风池像在发光，吸引了石行舟全部视线。他甚至有些明白连弈多年执着的原因，这家伙认真的时候确实让人欲罢不能。

　　“不对。如果是这样，没必要覆盖这么大面积的灼烧区域。总不能是高跟鞋踩了他大动脉……”李风池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眉心，“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吧。”

　　“我也不知道，还需要进一步查证。但你的推理方向是正确的。凶手想隐瞒的必然不是被害人的血迹，这些被烧焦的地方，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警方看见的。”

　　石行舟想起‘9·29’案的凶手，那人在行凶后也是将现场整个空间的表面都破坏掉了，船舱内四壁有纵横交错的刻痕。

　　——那人当着他的面，将被害人的血肉脏器砸在四周和舱顶，伴随癫狂疯魔的笑声。经变声器发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电流音，面罩下的双眼有浑浊的颜色，似乎还有血丝……

　　“石行舟？”李风池觉察到他状态不对劲，立即抓了他手腕，触手冰冷，似还带着微微颤抖。

　　——应该是为了避免透露过多信息，那人三天内与他说过的话一共只有两句。无论他怎样厉声大吼或者威胁警告，甚至求他住手。那人无动于衷，始终慢条斯理地做着他想做的事。

　　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好看吗”，第二句是“可惜”。经过电子喉处理过的声音带着电流振动的冰冷质感，他说的时候带着笑，圆满而自得，仿佛通体舒畅一般的语气。

　　石行舟一直想知道，那句“可惜”指的是什么？明明已经完成了一场痛快的虐杀，虐杀对象还是警察。这已经是杀人犯中能取得的最高成就了，还有什么好可惜？

　　——你在可惜什么？可惜观众只有我一个，还是可惜没连我一起杀了？你明明有很多时间和机会杀了我。为什么会可惜？为什么不杀了我？

　　“石行舟！”

　　李风池一拳打在石行舟的脸上，将他打得侧过头去，口罩掉了一边。

　　“……”

　　“你又死机了。”李风池松开他的手，“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没有。”石行舟捏了捏有点疼的下巴，将口罩拉回来戴好，有点闷声闷气地说：“再说一遍。”

　　“很好。我没说话。”

　　“……”他有点想把这一拳还回去。

　　“石队，来一下。有发现。”

　　韩巍的声音从外面房间传来，石行舟转身出去了。

　　李风池的推理八九不离十。那位受害者的随身物品中确实没有鞋子，另外两人的鞋子都穿在脚上，只有这位光着脚。也许是个突破口。

　　手电的光照在地面一块巴掌大的区域，韩巍正蹲在旁边仔细看着什么。石行舟走近，看见他手中镊子夹着一块方形黑色胶皮，指甲盖大小，约1厘米的厚度。

　　“是什么？”

　　“鞋跟上的皮垫……吧？”韩巍答得不太确定，疑惑地说道：“有血迹。不过Stone为什么没发现这个？”

　　石行舟看他一眼，一时觉得韩巍这脑子可能还不如李风池，他一把将韩巍脸上的口罩拽下来。

　　“卧槽！你干嘛啊石队？”韩巍顿时被身侧的垃圾堆飘散出的味儿熏一个倒仰，急忙将口罩压回鼻子。

　　“懂了？”

　　韩巍一怔，然后懂了。一直带着口罩所以没反应过来，这排平房紧挨着一排垃圾桶，这气味确实太上头了，这一丢丢血迹的味道很可能会被盖掉。

　　“明天联络俞长安，叫她去调查余司岸在元宁市的就诊或购药记录，看是否有抗过敏一类的药物。”石行舟站起身。

　　“嗯？为什么？”韩巍仰头看他。

　　石行舟沉默地低头看他一眼。严格说来韩巍长得不难看，浓眉大眼甚至算得上帅哥。可他一直有点懒得搭理他，以前以为是自己没耐心的缘故，现在有了李风池做对比，石行舟才算明白自己懒得搭理他的原因——太蠢。

　　“石队？”

　　石行舟一时心累，聪明点的天天在犯法和守法之间反复横跳，老实守法的又他妈蠢得让人无奈。他身边就不能有个靠谱点的聪明人吗？

　　“你能戴个口罩在垃圾堆旁边窝三天吗？！”石行舟罕见地提高了嗓门，因李风池而憋了半天的怒火终于找到个发泄口，“凶手十有八九嗅觉有问题，或者有严重鼻炎导致他闻不到异味。能不能动点脑子？你他妈警犬啊？只负责搜证不负责推理案情找线索的吗？！”

　　被石行舟突如其来一顿狂喷，韩巍委屈巴巴地眨眨眼，赶紧立正站好听训。按以往的经验，石行舟轻易不骂人，但一开始骂人就不是三两句能完的。他本来还想问这和余司岸有什么关系，现在他决定闭嘴了，先活着。

　　“……”李风池站在没有窗的窗前目睹了石队发威的全过程，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石行舟这样吼人。不过韩巍这智商确实有点让人忧伤，难怪明知石行舟对尸体有PTSD，还是得要他第一时间勘察现场。

　　“什么都要别人告诉你，你长个脑袋只为显高是吧？你是副队，我不在的时候你要负责判断案子的调查方向。你他妈一点脑子不肯动，以后办案靠脸吗？！”

　　韩巍不敢吭声，梗着脖子挨骂。心想要是办案能靠脸，他直接照着石行舟的脸去整个容就完了。

　　李风池隐约觉察到石行舟会突然发这通邪火，说不定和他不无干系。看他骂个没完，觉得还是打一下圆场。韩巍毕竟是副队，被石行舟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骂成孙子，也实在不像话。

　　“诶，石行舟。”李风池一手撑在窗框上，另一手朝他二人挥了挥。

　　他前倾了上半身，越过窗框探出来。下一刻，撑在窗框上的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猛地一打滑，李风池整个人向外面栽出来。

　　“啊。”韩巍张嘴配了个音。

　　“艹！”正主李风池只来得及出口这一个字。

　　“……”石行舟眼睁睁看着李风池倒栽葱地怼在地上，没来得及施救。

　　李风池反应还算快，在脸着地的前一刻用胳膊肘抵在了地面。原本就有伤的手臂猛地磕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疼得他眼泪差点掉下来。

　　石行舟和韩巍两步上前把他扶起来。

　　“没事吧李哥？小心着点啊。”韩巍用力拍了拍他身上蹭的土。

　　这一拍又拍他先前的伤口上了，李风池立即倒吸一口气往旁边缩了缩，这一缩直接缩石行舟怀里了。

　　石行舟抬手在他腰际轻扶了一把，然后不着痕迹地微退一步。

　　“他身上有伤，你别动手动脚。”石行舟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就走了，似在逃离什么。

　　“你身上有伤？”韩巍惊讶地看向李风池，拉着他前后左右地打量，“怎么伤的？不说还没注意，这嘴角破了啊，谁弄的？”

　　“行行行……别看了，内伤。”李风池没好气，心想老子还不是为了你个憨批！

　　“内伤？！”韩巍满脸不理解。

　　“没白摔。”李风池挑眉一笑，扯着韩巍蹲下身，“看看这是什么。”

　　韩巍打开手电顺着李风池指的墙根照过去，顿时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