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针》南山骨

33、第 33 章

　　聚会地点选在警局临街的KTV。大约因为距离市刑警队实在太近，这可能是全市最正经的一家KTV营业场所，高于12度的酒都不提供，但是可自带。

　　装修风格中规中矩，一个个包厢隔间分列走廊两侧，全透明隔音玻璃门路过一眼就能扫完整个包厢，极不注重客人隐私。没有舞池，没有DJ，连前台服务员都是中年男性。

　　这样的KTV竟也能营业多年没有倒闭，也是奇迹。

　　缉毒和经侦的人似乎经常来这边聚会，刑侦队的人不知为何，似乎只对吃吃喝喝感兴趣。

　　邀约时只说庆功宴，在得知所谓的庆功宴就是唱歌的时候，李风池再想找理由拒绝就显得有点故意。阴差阳错不得不来的石行舟更不可能反复变卦。两人坐在包厢角落忍受着顾慎的魔音灌耳。

　　平心而论顾慎的声音不难听，只是能把一首歌唱得连标点符号都不在调上，就已不是人类的声音能挽救的了。

　　“唐啊，”李风池忍了半首歌，“你们就没试着劝劝？”

　　唐书君拎着一罐啤酒喝着，凑在他耳边说：“金主，别得罪。”

　　要真荼毒人耳朵一晚上，别说金主，就是真主来了他也不干。

　　“忍忍，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不会后悔的。”唐书君扔了罐啤酒给李风池，然后侧头看向石行舟，“石队来点？”

　　“开车。”石行舟回答。

　　另一边坐着的几人打牌的打牌，划拳的划拳，倒是没谁真的在听顾慎胡嚎。好容易两首歌过去，顾慎不唱了，将话筒递给唐书君。

　　“唐唐的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原本吵闹的包厢顿时安静下来。

　　唐书君唱了一首《星辰大海》。嗓音与她平时说话略有不同，隐隐带了几分美声唱腔，激昂处高亢明亮，低沉时婉转悠扬，像带着景深一般让人眼前出现了星辰大海。

　　难怪她说不会后悔，听她这一首，就算忍顾慎十首都值得。

　　“石队，好听吗？”唐书君对着话筒喊道，眼中仿佛有光。

　　石行舟挑眉，有些意外她会点他的名，眼见其他人的视线逐渐集中过来，他拿下唇边的烟。

　　“还行。”

　　听见他这不冷不热的回答，唐书君鼓着脸摆出不高兴的表情。

　　“好听！小唐好棒，再来一首！”李风池拍着手献上彩虹屁，捧场地吹了两声口哨。实在有顾慎在前做铺垫，任何人接唱估计都不会觉得难听，何况唐书君的唱腔确实专业。

　　“还是李教授捧场！”唐书君高兴了，指着李风池笑道，“来一起唱！”

　　“别，你这个水准跟谁唱就是侮辱谁。饶了我。”李风池剥着花生米，一边吃一边笑。

　　“啧啧，李教授这嘴跟抹了蜜似的。女朋友都排到青港海边了吧！”趁着音乐前奏，唐书君拎着话筒打趣。

　　李风池没有回答，自顾笑着。

　　陈丞突然喊道：“求侮辱！唐唐跟我合唱一首吧。”

　　唐书君瞥他一眼，说：“跟你唱是侮辱我。”

　　包厢内顿时笑声四起，周楠拍着陈丞的肩，“节哀。”

　　作为在场唯一的女生，即便麦霸也无人置喙，何况他们也并非真的来唱歌，就是暂时脱离紧张的工作环境，聚会放松一下喝点酒玩玩小游戏。

　　顾慎最近在戒烟，叼着棒棒糖和石行舟小声说着话。陈丞和周楠两人开始跳舞，舞姿奇葩。一旁有人起哄叫他俩跳贴面舞，陈丞竟真的去搂周楠的腰，被周楠踢陀螺一般踢去转圈。唐书君拿着话筒边唱边笑，乐不可支。

　　李风池看着热闹，也跟着笑，缉毒队似乎比刑侦那边的人玩得开，可能因为更年轻些。正想着，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陌生来电号码，他接通电话站起身，让过正在抽疯的陈丞和周楠打开包厢门。“喂”了两声，电话那边没有声音，李风池拿下电话看了看屏幕，显示接通状态。

　　“你好，哪位？”

　　电话被挂断。

　　打错了？李风池如此想着，转身就要推门回去。抬眼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走廊另一端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颀长，静立在原地的姿态似乎只为等待他的目光。

　　这一眼似遭雷击，李风池被施了定身咒，再挪动不了脚步，侧着的脖子扭出僵硬的线条，呼吸也滞了几息。

　　那人穿着修身西装，袖子却双双卷直胳膊肘，一手揣在裤兜，另一手举起手机冲他晃了晃，唇边似乎带着笑。距离有点远，他看不清他眉眼。

　　走廊中偶有人行过，只这人站成静止的画面，像定格的默剧，无声却吸引了他全部视线，无法移开。李风池的大脑空白了，一时竟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包厢内的顾慎注意到玻璃门后的李风池僵在原地半晌没动作，一手搭在门把手上，另一手的手机掉在地上亦无所觉。他扬了扬下巴说：

　　“你们大专家怎么了？看见鬼了愣这么彻底。”

　　石行舟回头，见门外的李风池脸色煞白，目光怔怔看着走廊。

　　他起身走过去，拉开门的时候惊得李风池搭在门把上的手抖了一下。然后兀地转头看过来，眸子黝黑，像易碎的无机质玻璃球，暗哑无光。鬓边的发浸了一层湿气，有汗水缓缓滑下。

　　石行舟顺着他刚才怔然的方向看去，只见来来往往的服务员和客人，并无特别。他抬手，手背碰了一下他的脸。冰冷的。

　　“看见什么了？”石行舟顺手擦去他下颚的汗，弯身将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

　　“没有。”李风池脸白如纸，又转头看了一眼走廊，确认那人不在后才低声说：“可能看错了。”

　　“错没错，调监控看看就知道了。”

　　石行舟握住他的手，不容拒绝地往服务台走去。李风池神色略呆滞地被他拉着走，一时没反应过来。服务台的接待人员在他出示证件后，联系了监控室配合调查。

　　两人一直走到监控室门口，李风池才陡然惊醒一般抓住他手腕，神色慌张。

　　“不看了。”

　　“我想看。你随意。”石行舟放开他的手，自己推门进去了。能让李风池这么怕的东西，不看看他能睡得着？

　　李风池抿抿唇，站在门边犹豫。

　　“所有画面调到十分钟前。”

　　监控中出现一个人，个子很高，一身正装打扮像刚参加完商务聚会，卷起的袖子看起来又有些浪荡模样。这人从电梯口出来后先是拐进最里侧的走廊，一直走到那条走廊的尽头也没有推开任何一个包厢的门。他走得闲庭信步，一路张望着似在寻人。然后穿过中间包厢的走廊，依旧没有进过包厢。最后，他来到他们的包厢所在的最右侧走廊，没有继续寻找，而是摸出手机打起电话。

　　片刻后，李风池握着手机出现在监控屏幕上。

　　那人挂了电话，冲李风池举起手机晃了晃，在石行舟也出来后立即转身走了。

　　“停，电梯监控放大。”石行舟说着拿出手机，对着视频上那张清晰的脸拍了张照，“正门监控是哪个？”

　　“这个。”保安指着右上角的屏幕。

　　那人上了一辆黑色卡宴的后座，石行舟对着车牌号也拍了一张。

　　他走出监控室，见李风池背靠着墙正在抽烟，脸色较刚才略好一些，虽依旧没血色，但不至于惨白了。石行舟把那张脸部照片递在他眼前，果然见李风池颤了一下眼睫，然后立即移开视线，逃避的神色很明显。

　　“连弈。”

　　这名字从石行舟口中说出来时，李风池刚好吞了一口烟进喉咙，立时便猛地呛咳起来，顷刻间咳得眼圈都红了。

　　“你，怎么认识……咳咳。”

　　“张希权的表哥，调查张希权亲属关系的时候见过照片。”石行舟收起手机，拍了拍他的背，“原本不在青港市，这几天案子进入公诉流程，他带着律师过来的。”

　　原来如此。倒也合理，有连弈这种表哥，张希权会贩毒也不奇怪。

　　李风池平复呼吸，抬起手腕擦了擦眼睛。

　　“你认识。”不是疑问，石行舟确定他们认识，且关系匪浅。

　　这案子自始至终没有让李风池看见过嫌疑人档案，所以那天在酒吧他是第一次见到张希权。他当时直面张希权的时候有明显异常的表现，如果不是说了什么，就是他看见张希权的脸时想到了什么。

　　张希权和连弈长得很有几分相似。

　　“嗯。”李风池有些疲累，淡淡应了一声。唇边一直挂着的笑意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味不易察觉的苦涩。

　　“你是想自己告诉我，还是我去查？”石行舟也点了根烟，吞云吐雾地眯起眼看他。

　　监控室门外的灯光昏暗，暖黄色兜头照下，寂静中给人几分温馨的错觉。

　　李风池沉默片刻，“你混账得挺坦荡。”

　　想查人隐私就悄悄去查，有这样正大光明提前打招呼的？

　　“君子都这样。”

　　“……你欠天下君子一个道歉。”

　　他倒不认为他真能查到那段过往，最多查出他和连弈曾在同一所学校上过学，除此之外想再查出点什么，就很费力气了。当年的事没留下什么痕迹，知道的人也早各奔东西。石行舟不可能有这功夫去挖，又不是查案。

　　“改天吧。”李风池轻声说着，将香烟掐灭在身侧的金属垃圾桶盖上。

　　一直没找到能让石行舟死心又不影响治疗的办法，也许让他多了解他一点，他会断了念头。他们虽然都有难以回顾的痛苦经历，但却有本质的不同。

　　石行舟始终在人间，而他，身心都去过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