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殿下的单相思》天桥看客

5、殿下忽然凶狠

　　怀浅辄和殿下在里面说话，我心里不平衡，懒得进去看他俩，就站在门口听两耳朵。
　　怀浅辄说：“殿下身上的伤可好些了么？听说此战之后您受了很重的伤。”
　　殿下说：“没有。我这么厉害能受伤？”
　　放屁，您忘了每年冬天您都得连着泡一个月的药澡。
　　怀浅辄说：“当日若不是您挺身而出，恐怕下官早已魂飞湮灭了。”
　　殿下说：“嗐，没事。”
　　我都不用回头看，他一定脸红了，他只要说这些假客气的话，肯定是害羞了。
　　这要是放在平日里，他必然是二郎腿一架，双臂一端，鼻孔朝天地回人家：“那必须啊，没有我这天下早完蛋了。”
　　今日居然这么谦谨，有问题。
　　怀浅辄说：“其实我知道，您肯定是为了天下苍生，而不是为了某个人，更不可能是为了……我，但是——”
　　怀浅辄话刚说一半，殿下就接过来：“天下苍生？万一我就是为了你呢？”
　　他语气戏谑，像是烧火时，舔舐锅底的火舌，叫人听得热辣辣的。
　　我实在没忍住，向屋里望去，不出我所料，怀浅辄的脸蛋已经被灼得通红了，而殿下却挑逗地看着他，手里还玩弄着一个天青色的茶杯。
　　看见这一幕我赶紧扭过头来，这眼神谁受得了，估计鬼界最利害的勾魂鬼，也不及殿下的一半厉害吧。
　　殿下这双眼睛要是往鬼门关上一挂，多少人都得抢着往里跳。鬼王都得给殿下打一副牌匾送过来，上面写着：“揽客能手。”
　　我暗自回味着殿下的眼神，就听见里面说：“怀将军刚刚是想说什么？”
　　“啊？”
　　“你不是说‘但是——’”
　　怀浅辄赶忙回：“其实我想说，但是——”
　　话又未说完，快步进来一个宫侍，说帝上宣殿下入宫。
　　殿下啜了一口茶，走到怀浅辄身边，把身子侧倒怀浅辄鬓边，说：“等我回来说与我听。”
　　然后便挂着笑快步出去了。
　　怀浅辄跟到门口，看着殿下走了好远，才说：“但是，在我心里，心系天下的神，才能被奉为神明。”
　　我看着他，默默同意了他的想法。
　　他看着殿下消失的地方，许久，又说：“您就是我的神明。”
　　他睫毛微微颤抖，眸子里流出淡淡的伤感，不过这伤感并非愁苦味，而是一种不可得的遗憾。
　　我看着他，细琢磨着他的神情，虽然无法共情，但是很同意他的话。这九重天人人头上都顶着“神明”二字，可是真正为天下启明的神仙却屈指可数，殿下当然算一位，在我心里，这天上没有谁比他更心怀苍生了。
　　我们在门口吹了吹风，末了，他说：“该去听三金神尊的讲坛了。”

　　方才在绝凶宫，时间有些耽搁，我们到授业楼的时候，只剩最末的位子了。
　　我坐好之后才向前望过去，倾着身子和怀浅辄咬耳朵：“都说三金神尊是忠厚长者，我以为他是位长髯老仙，不想这样年轻。”
　　怀浅辄胆子有点小，不敢像我这般放肆，只是略略地向我这边靠了靠，轻声说：“三金神尊是姻缘神，须以稚子纯洁之心去揣摩缘法，故而面若少年。”
　　他怕被人察觉，迅速说完，迅速坐好。
　　我看着座上的那位看起来年纪尚轻的神尊，不禁感慨，为何同样春秋，人家已修成神尊，赚得盆满钵满，而我却只是个小小神官，每日捧着几钱俸禄苟活于世。大丈夫不能为万世开太平，怎能——
　　我未感慨到头，就听怀浅辄说：
　　“座上那位看着年岁不大，实际已经一千余岁了。”
　　我惊愕地看着怀浅辄，直到他点了点头，我才肯定我刚刚没有幻听。
　　虽然神仙活几万年的都有，可一把岁数还像他这么青春靓丽的还真是凤毛麟角。
　　难道——每日看佳偶天成真的可以美容养颜？
　　三金神尊讲了一柱香“天地初分”的道理，然后喝了一口茶，忽而神色一变，眉飞色舞地甩开扇子，说：“接下来，咱们就说一说这个人与人，神与神之间的感情问题。”
　　他纤细的手指在堂里指了一圈，然后说了震撼我一生的一句话：“这感情之事，不可强求——但可智取！”
　　此话一出，场子内顿时一片哗然。
　　怀浅辄也凑过来和我说：“今日究竟是个什么讲坛？”
　　我张张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
　　始作俑者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一挥扇子，说：“稍安勿躁，各位。”
　　“这感情之事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咱们神呢，自然也有。神界都发展到这个时期了，就不要再遮遮掩掩了。诸位也都知道，我呢，掌管天下姻缘，这人间的事我自然了如指掌。几千年了，人界男女都已经平等了，卿卿我我之事都可以放到大庭广众之下和世人分享了。咱们作为神仙，居然还墨守成规，连感情之事都闭口不谈，封建！”
　　他叨叨了一通，该是有些渴了，于是喝了一口茶。
　　我看在场的人神情多有不屑或不满，但碍于人家是神尊，便都忍着没有发声。
　　三金神尊撂下茶杯看了看，见没人反驳，继续说道：“既然大家对我的话都没什么意见，那我就接着说了啊。”
　　他之后又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我没仔细听，听到一半就睡着了。
　　只记得一句：“这世上多数遗憾都是因为有话不能好好说。”
　　这话浅显，但很对。
　　这世上的很多猜忌、仇恨、爱而不得大都是因为言语之错，要么是该说不说，要么是不该说乱说，或是言语有差，或是言辞犀利，明明可以静下心来把心结说开，却总是推推搡搡互不信任，你心里瞒一点，我心里藏一句，最后不欢而散。
　　要我说，既然不能坦然，倒不如不说，谁知道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上加霜呢。
　　总之，昏昏沉沉地听完了一节课。倒不是说他讲得枯燥，是我天生就不喜听这些长本大论的东西，一听就困，一困必睡。
　　怀浅辄说他陪我走一走，吹吹风也许就能醒神了。
　　他真好。
　　外面还是有些大亮，我眼睛一时间睁不开，只能眯着眼拽着他的袖子慢慢走着。
　　他在我旁边回味刚刚三金神尊讲过的内容：“神尊说，感情可以智取，可是如果对方并无爱慕之意，我却万般讨好，抛去尊严不说，这不是给对方添了麻烦？”
　　我脑子还是不太清醒，嘴里也含糊，只是尽力地分辨着他的问题，并且出于礼貌地搭着他的话：“这种事最麻烦，倾慕一个人又不能直接去问，你往前迈一步，我往前迈一步，谁知道对方是朝什么方向迈的呢？万一越走越远，不就完蛋了。”
　　隔了一会，他说：“如果两个人都不努力，万一只差半步，却错过终生，那真是遗憾。”
　　我对这种事毫无经验，也不知该怎么和他聊，只能毫无感情地附和：“遗憾就遗憾吧，万一碰面了，结果却是反目成仇，性子一爆再闹出人命，要是把其他人也连坐了，那就是场劫难了。”
　　我说完这话，忽然想起了殿下口中的琴和瑟，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不敢仔细地再往下想，我的脑子这个时候才乍然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既遇所爱，执子白头”，短短八个字在琴听来恐怕莫过于万箭穿心，思绪至此，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水墨画，瑟就站在原地，琴向瑟一步步走过去，当他伸手点上瑟的眉心的时候，他们就像两团滴入笔洗的浓墨，不再具象，扭曲着，挣扎着，终究消散了。
　　“若是他吐露的早些，事情是不是就没这么糟了。”
　　殿下的话在我耳边回响着，我又看见水墨画里琴向瑟飞奔过去，结果两滴浓墨剧烈相撞支离破碎，最终不成样子。
　　结局都是一样的，无论他们如何选择，只要不是一笔画就，最终也无法融合。
　　若是他说得再早些，瑟估计就会拿着剑干掉他。
　　这是我当时没有说出来的话，现在想来竟是唯一结果，或许有更完满的了局，旁人是看不见的，只能等他们自己解开了。
　　可是物是人非，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怀浅辄沉思了一会，说：“天青过雨，螳螂作偶，什么事还是共赴前程的好。”
　　“共赴前程？”我和怀浅辄聊着，忽而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们转头回看，果然是殿下。
　　殿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扇子，像模像样的扇着，明明这外面的风很是凉爽，根本毋需多此一举。
　　殿下走过来，问怀浅辄：“三金的讲坛如何？”
　　殿下没有加尊称，三金神尊的神阶是比殿下要高的，按理说殿下应该称呼的尊重些。
　　怀浅辄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他愣了一下，才回：“神尊的话很是有道理。”
　　“哈哈哈哈哈！”
　　怀浅辄话音刚落，便传来一阵笑声，我向殿下身后望去，见是三金神尊正朝我们走过来，赶忙行了一礼。怀浅辄见状也随我行了一礼。
　　哪知三金神尊蹦蹦跳跳地过来，一把钩住殿下的脖子，另一只手就把扇子抢过去了。
　　然后晃晃扇子，说：“免礼免礼。”
　　我这才发觉，殿下手里的扇子就是三金神尊讲课时拿的那把。
　　三金神尊已经没了讲课时的架子，他刚刚从殿下手中夺扇子时脸上还挂着嬉笑，末了，还推了推脸上的银边眼镜。
　　“我胡乱讲的东西，哪来什么道理。”他说完便向前走着，“走，我请你们喝茶。”
　　我们快步跟上去，我问：“胡乱讲的？”
　　三金神尊语气懒散：“不然呢？难不成为了这么个破讲座我还要写篇稿子吗？”
　　殿下打趣道：“破讲座？这可是天帝点名让你做的，你说话可小心些。”
　　果然，他这个给人挖坑的毛病是改不了的。
　　三金神尊说：“天帝如何？按年纪来说，他叫我一句爷爷都不过分。再说了，因为这个治我大不敬也太小心眼了吧。”
　　听了这话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他接着说：“身为天帝，就得有容人之量，小肚鸡肠可不是长寿之相。”
　　我当时就想跑了，不关我的事啊，都是他一个人说的，我跟他也不熟，今天下午才见第一面，千万别连坐我啊。
　　没想到殿下也没拦着他，还搭腔：“这大实话也就你敢说了。”
　　我求求二位了，住嘴吧，我就一颗头，真的不够砍的。
　　我转头去瞧怀浅辄，他竟然很淡定，好像前面两位的话他完全没有听见一样。
　　神人！我在心里给他树了个大拇指，临危不惧，喜怒不形于色，在下佩服。
　　不想，他说：“神尊前些日子可是去人间了？”
　　神尊没有回他，而是去调侃殿下：“陈煊，你这手下消息够灵通啊。”
　　殿下笑道：“连我都是刚刚知道你从人界回来的消息的，谁知道他从哪里得知的？”
　　我心底的疑问是——为什么我和他朝夕相处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怀浅辄你怎么背着我努力？
　　怀浅辄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并不知，只是看神尊的眼镜不似天上的物件，所以便猜是不是去过人间。”
　　“那你怎么不猜我去了鬼界或者魔界呢？”
　　这也是我心里想问的，你怎么不猜呢？
　　怀浅辄答：“我想神尊掌管姻缘，姻缘之事素来在人界最为频繁。且方才您在讲座上也谈及了人间的事，故而我猜您可能去过人界。”
　　合铭啊，都是同一起点，为何你就不能用用你的脑子呢？
　　我除了恨自己不成器，也没有别的可说了。
　　三金神尊听此满意地点点头，不过他补充道：“这眼镜确是在人间买的，婚姻之事在人界最频繁也不错，蹊跷的是我发现魔界的红丝扣上的红线越来越多了。”
　　说着，他把右边的袖子褪到手腕以上，露出一个手镯来。
　　他停下脚步，举着手给我们看，“我这镯子上绑着六个玉扣，代表六界的姻缘。这玉扣上会长出红线，红线越密就代表婚姻越多，往常除了人界的红线很密之外，便是妖界或者鬼界，可是你们看，如今魔界的姻缘线都快赶上人界了，这不合常理啊。”
　　“该不是魔界民风开化，如今又是草长莺飞的季节，难免把持不住，正常正常。”
　　殿下不正经地开着玩笑，可是神尊的神态却不太好，他皱着眉看着殿下，说：“我这次回来就是来向天帝报告这件事的。你别嬉皮笑脸，你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殿下表情滞了一下，然后嬉笑着搂过神尊的肩，催着他赶紧回去请喝茶。
　　尽管殿下的神情变得很快，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若是别人我也许不会发现，不过我跟随殿下十几年了，殿下很少有过这种神态，不是恐惧，不是惊慌，不是郁闷，是一种深不可测的戒备。就像是合群而攻的恶狼，冷静且凶狠。
　　是什么猎物能让殿下现出这样锋芒毕露的表情，“不是什么好征兆”是什么意思，这些我是想不出来的，不过我打算回去问问怀浅辄，他这么聪明，猜也能猜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