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异世纪》瑕某人

3、苦厄和尚

　　八年后，肖丢丢已经能够跑了，八年间，肖星离浑然没有注意萧丢丢什么时候学会爬、什么时候学会走、什么时候学会跑…
　　还什么时候学会说话。
　　当然，最近几年，萧星离教会了肖丢丢读书认字…
　　他多半的时间一直在空想、想空、冥想…
　　现在的萧星离，似是长高了，也比以前强壮一些，看上去和常人无异，当然，也还是偏瘦弱。…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萧星离在庄园里笔直的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入定。
　　蓦地，萧丢丢突然走在他面前，手拿几条白胖胖的肥虫，在他的脸上晃了晃：“肖星离，吃不。”
　　萧星离略感诧异，定睛看着肖丢丢，这肖丢丢好像也长得太快了，可身上穿的，还是原来的布片衣服，那布片也会跟着涨？似乎永远都不会脏…
　　肖丢丢会走路以后，肖星离就没有再管肖丢丢的食物问题了，都是肖丢丢自己去抓蛇，捉虫什么的，现在的二黄是跟在肖丢丢身后，当然有时也是肖丢丢站在二黄的背上。
　　二黄永远是那样，一副要死不活、没精打采、瘦骨嶙峋的样子。
　　萧星离看着肖丢丢手里的白虫，知道这些虫子并不是庄园附近的，这肖丢丢和二黄这几个月来肯定去了庄园以外的很多地方…
　　没有人教，但肖丢丢也会自己打扮自己，头发有细又长，经常梳一些奇形怪状的发饰，也不知肖丢丢是男孩还是女孩，萧星离基本不注意这些，除了教肖丢丢读书认字，两人根本很少挨在一起…
　　今天的肖丢丢自己梳着几条小辫…
　　又从另一只手里拿出一些活物出来，有蜈蚣、小蛇、蝎子、蚱蜢等，要递给肖星离，肖星离忙缩手，摇了摇头：“不要…”
　　肖丢丢咯咯的笑了起来。
　　萧家庄园门外，有人叩门，一道洪亮的声音边叩门边道：“阿弥陀佛，萧施主，贫僧叨扰…”
　　庄园外门并没有什么闩锁之类，有时虚掩，有时甚至就是大开，平时都是肖丢丢进出，门开或是关，要看肖丢丢的心情。
　　几年来，从来没有人叩过庄门，这座庄园，仿佛已被尘世遗忘，没有人注意萧星离、肖丢丢在庄园里不动声响的活着。这是八年间萧家庄园里的第一个来客，来客吗？还是过客？又为什么是和尚？
　　萧星离站了起来，淡淡的回应了一声：“请进。”
　　一个魁梧身材，长六尺余许的和尚，徐徐走了进来，和尚五十左右模样，眼现精光，大脸上畜着短短的胡须，看了一眼相对瘦弱的萧剑离，然后看了看小小的站在萧剑离身边的肖丢丢，一会之后，双手合十，躬身对萧星离道:“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
　　萧星离侧一下身，淡淡的道：“你是谁？你识得他？”说罢，看了身边的肖丢丢一眼。那肖丢丢，两只眼睛黑漆漆的，骨碌碌乱转，也是好奇的看着前方高大的和尚，脆声道：“大和尚，有何贵干！”竟似乎认识一般。
　　那和尚宣了一声佛号：“众生万般皆是苦，人在天地皆囚徒。贫僧苦厄和尚。”
　　肖星离蓦然回想，这和尚是在丽水城西边山上一座寺庙的住持，那寺庙里还有两个小和尚，只因萧星离从六岁以后，便在一所私塾上学，那私塾学堂和这住持的寺庙相隔不远。
　　萧星离从六岁起差不多每年都有一百五十天去私塾学堂读书，一直到十五岁止。只是肖星离罕言寡语，瘦弱不堪，怕那些私塾学堂的师生都不记得有这号人物了。
　　但是，萧星离遇见的任何一人，都会必然记得。这苦厄和尚不算是他遇见的人，因为他读书的私塾和这和尚的寺庙，虽然相邻，也隔了一些山草花树，萧星离那时远远的、隐隐约约的看到这和尚的身影在寺庙里出没过两、三次，那寺庙的名字叫大迦叶。
　　于是萧星离道：“众生万般皆苦，和尚是来追寻苦果？他在哪里不是苦？”
　　只因萧星离心里明白，这苦厄和尚是为肖丢丢而来。
　　而无论肖丢丢是因何原因被遗弃，或与苦厄和尚或其它什么人类生灵有关，但肖丢丢已和萧星离沾染了因果，肖丢丢的事牵连着他，萧星离当然要和苦厄和尚打一下机锋。既是试探，也是询问。
　　苦厄和尚微微一笑：“贫僧也是前两天才认识的小施主，过往一概不知。”
　　原来肖丢丢和二黄前两天到处游荡，竟跑到了苦厄和尚所在的大迦叶寺庙附近，苦厄和尚和肖丢丢、二黄打了一个照面，就知道肖丢丢奇特，就请肖丢丢到寺庙里玩耍，那肖丢丢也不惧，就在寺院里翻箱倒柜，爬佛像，躺佛身…，惹得寺庙里的另外两个小和尚胆颤心惊，不知说了多少阿弥陀佛。…
　　肖丢丢玩累了竟自离开，肖丢丢离去后，苦厄和尚在苦行佛摩诃迦叶佛像前打坐，细细推算，竟然发现肖丢丢不是五行之人。佛云：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苦厄和尚却算出，肖丢丢并没有跳出三界：欲届、色届、无色届，肖丢丢是命运不可推测之人。更奇异的是，推算肖丢丢之时，摩诃迦叶佛像突涌金光，发出佛音：“苦厄，此女为造化之弃女，天地不悯，波折多多，熔炼煎熬…。众生不易，为结一善缘，本佛将金色婆罗花幻化为一件彩衣，名为拈花一笑，送予此女。另，此女身后的萧施主，本佛亦赠送一佛珠，空明珠 。”
　　然后，一件七彩巧衣和一颗白色珠子从天外飘来，落入苦厄和尚手中。
　　苦厄和尚连忙跪诵佛前：“谨遵我佛法旨。”
　　…
　　苦厄和尚此次而来，就是要将摩诃迦叶苦行佛的七彩巧衣“拈花一笑”送给肖丢丢，亦将“空明珠”赠予萧星离。
　　所谓看破不说破，苦厄和尚对萧剑离颌首微笑道：“遇见及是缘，贫僧既已令妹遇见，便赠予令妹一件七彩巧衣，名为拈花一笑，保令妹平安顺意，赠萧施主一佛珠空明珠，成全施主通透空灵。”说罢，苦厄和尚手中金光一闪，一件七彩衣服穿在了肖丢丢的身上，一会就隐身不见。…
　　然后肖丢丢额头上隐隐约约的显现出一朵金色小花。
　　肖星离胸前也突然嵌入一微白透明佛珠，不一会也隐入胸颈之间，消失不见。…
　　萧星离一时间竟然忘记周遭，进入了遐想、冥想之中，已无世界、已无我。…
　　苦厄和尚的声音传来：“萧施主及令妹，贫僧告辞。”
　　萧星离心中一片空明，突听到苦厄和尚的“令妹”两字，无世界、无我已毁，苦厄和尚已然离去。…
　　萧星离这一生萧瑟枯燥，淡言寡语，不会理红尘俗世，自父母逝去，就更加呈“无我”状态，现如今有了肖丢丢一个“妹妹”，便与俗世有了相连，“无我”之心已破。
　　直到此时，他和肖丢丢的时间观念改变了，觉得时间不再漫长，已和这个世界的其他生灵的时间观念一样。
　　肖星离看着肖丢丢，在想他这一世二十四年来的过往，他的过往很少，就是私塾学堂读书认字，父母的坟前见到肖丢丢，招摇山中的无我无心岁月。…
　　刚想到这里，下一刻萧星离突然原地消失，竟然来回的在私塾学堂、松树林、招摇山中之间出现。
　　出现在私塾学堂的时候，萧星离已明白，他不在私塾学堂读书时，这学堂也解散了…
　　出现在松树林父母坟前，肖星离知道，肖丢丢不是五行之人。
　　出现在招摇山中，萧星离清楚，这片世界的生灵，远比他弱小许多。
　　再出现在庄园里，出现在肖丢丢面前，萧星离已顿悟，他的冥想不会再无世界、无我。
　　他已在这片世界中。
　　而且，他只要想…
　　在这片世界：
　　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既然已踏入世界，就去融出世界。
　　既然已沾染尘缘，就去勘破尘缘。
　　萧星离二十四岁了，惊觉已是二世人。
　　二十四，恍若二世。
　　…
　　肖丢丢拉着萧星离的衣襟，脆声脆语：“你刚才为什么不见了，你去了哪里？”
　　萧星离轻声答道：“我就在这里，哪都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