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世遇见》唐竹英

8、就这样结束吧

　　她叫林芸芝，那他叫什么呢？这是她十分想知道的事情。高大人，她听人叫了。他姓高。如果没猜错，他仍然叫作高晓南。的确，她没猜错。他，明朝的高晓南，七品芝麻官一枚。他倒是进步了。她，退步得不知该往何处安放。稳婆，我靠！ 关键是，得知她碰了他娘子的身子，他居然要当众把她的双手剁掉。
　　这是什么鬼逻辑？我又不男人，电视上不是说，只有男人碰了金贵的女人，才有被她丈夫剁掉双手的可能吗？怎么？我是女人，也要被剁？
　　她冷笑一声。伸出手去，对别人敬重有加的知县说，高晓南，来，你把它剁了吧！剁了，也不用治，就让伤口把我身上的血流干，让我死了得了！
　　众人一愣。高高在上的高知县更是一愣，他不明白这个女人在发什么疯。
　　在他的小圈子里，没人敢跟他这么说话，更不会有人会直呼他的姓名。
　　他早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惜，他的胡子不够长，眼皮是内双，一瞪就卷进去了，显得眼睛格外的小。
　　林芸芝伸出的双手，像两把剑刺向高晓南。他冷笑一下，抽出自己的佩刀。刀与刀鞘发出的豁豁声，像寒冬里的冰铲掠过冰面。刀柄上的玉质构件闪过一道光，像那一世中锦江河里正午阳光照耀下的波光。她笑了一下，大声道，来，剁了这双摸过你女人隐私部位的手，它们救了你孩子的命，也触犯了你的尊严，剁去吧！
　　屋子里的气氛降到冰点，没人敢为这个稳婆求情。甚而至于，一屋子的仆人丫鬟都在静等着主人把稳婆的手剁下来。这样子，也许，比看一场戏来得过瘾，谁知道，眼见着刀已举起，已往下落，可到了临近手的地方，却停下了。
　　你不配！你不配被我的刀剁！高晓南冷笑一声，盯着林芸芝的脸说，你太丑，丑得连我的刀都得躲远点！
　　周围爆发出一阵哂笑。
　　你们笑什么？我好歹也是个美女，好吧？
　　她话还没说完，又遭一波哄笑。连高晓南都在笑。这个恶魔！
　　连那个刚生产完的产妇都在笑。
　　有人递给林芸芝一面镜子。林芸芝一看，顿时吓得面容失色。这是我吗？又丑又老，还是个鸡子眼，还满口龅牙。脸怎么啦？鼻子怎么啦？皱纹多，斑点多，也就算了，还有红色的烂疮。鼻子塌着，平坦如砥，像刚被人用刀削了骨，然后又铺上一层皮一样。天！这就是这一世的我？再一看，周围人个个都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刚才那剁人的动作，是高晓南和他们一起上演的一场滑稽戏。
　　这就是这一世的我？
　　她看一眼躺在床上的产妇，不由垂下头来。
　　她，往外走去。没有人挽留。可是，外面茫茫，她不知该走向何处。
　　这一世这么丑，还是个稳婆，要长相没有，要地位没有，与高晓南再续缘分是再没可能的。唉！
　　活一世这样，再活一世还是这样，原来，缘分早已注定，无缘无分也早已注定。
　　好在，那个产妇不是邓佳珠。可是，第二天，她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昨儿夜里，她在城中寺庙偏厦的柴屋里睡了一宿，早晨被一阵钟声吵醒。和尚们大清早就里里外外地忙起来。听一个年轻和尚说，县令大人要领着他的夫人来庙里上香。
　　谁？县令？夫人？不是，他夫人昨天不才产子吗？
　　和尚道，林娘子，你怎么昨儿夜里在这里留宿？
　　林芸芝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认识我？
　　和尚说，你是本县最有名气的接生婆，谁不认识？又问，你怎么啦？边问边上下打量。
　　和尚总觉得眼前的稳婆有些不对劲。
　　她忙遮了自己的脸，问，你不嫌弃我丑？和尚阿弥陀佛一念，说，出家人不论人美丑，众生皆一皮囊尔。
　　他用非常含蓄的方式回答了她的问题。她是丑，但他们不在意众生的美丑。
　　她瞪了他一眼。天，这个和尚比高晓南帅多了。转而又想，人家帅与你有什么关系？
　　正午时分，高晓南带着一位美丽娇俏的娘子来了。那娘子不是别人，正是上一世的邓佳珠。
　　她仍是那么美丽。他们走在一起，仍然那么登对。果然，缘分这东西，命运这东西，它们真就不是东西。她呸了一声，气鼓鼓地。
　　众人在指点评论时，出现了另外的声音，那不是杏花楼的花魁珠玉娘子吗？
　　杏花楼？她问，那是什么地方？
　　哟，林娘子，你不会连杏花楼都不知道吧？上回你还去给那里的姑娘接过生，你忘了？
　　杏花楼是什么楼？是有钱人的住所吗？她问得很憨，别人回得很直。那是青楼，就是妓院。她哦了一句。心想，我当然知道，只是想确认一下。
　　原来，邓佳珠这一世居然是青楼女子啊。也没好到哪里去嘛。
　　林芸芝问，青楼女子还有生孩子的？
　　旁人白了她一眼，说，林娘子，你这话问得好奇怪。林芸芝忙闭了嘴。
　　她是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曾经去青楼接过生的。根据她的跨世经验，她只是中途寄居在这个躯壳里，对于原主的前半部分经历，她是不知道的。
　　邓佳珠，我认识你。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她居然从人群里冲了出去，直奔他们而去。
　　带刀侍卫哗然抽出了刀，高、邓二人迅速回转身，看着这突兀的一幕。众人皆静了下来。
　　邓佳珠，你不认识我吗？
　　林娘子，你当然认识我啊？这、这有什么奇怪的吗？上回，你来杏花楼为一个痴情小姐妹接过生，我们见过面的。只是，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本名的。邓佳珠不愧是花魁，落落大方，有礼有节有风度。
　　啊！我们认识？
　　旁边的高晓南冷笑一声，白了她一眼，对邓佳珠说，昨晚我留了她一双手，好让她有一天给我们的孩子接生。
　　邓佳珠轻笑一声，说，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可能有孩子？你都有妻室儿女了。
　　高晓南说，只要你愿意，今天就娶你。
　　邓佳珠又一笑，说，这样的关系挺好，何必更进一步？我可不愿意给人当妾！
　　高晓南嘴角抽了又抽，眼神露出一丝难堪。也只是一闪而过。
　　这一世，高晓南同时拥有两位美人，这是林芸芝没想到的。看得出，他对邓佳珠才是真爱。这样看来，他的爱妻人设全是假的。
　　他们转身朝寺庙大雄宝殿走去，再没理睬林芸芝。
　　待他们进入大殿，许多人一拥有而上，围着林芸芝，问，林娘子，你昨晚差点被县令剁手了？有人好心劝她，离他远一点吧，你得留下你的手给大家伙的媳妇接生啊！
　　林芸芝苦笑笑，答应了他们。
　　众人离去后，她走近一位正在树下参禅的老和尚，问，人要怎样才不会轮回？
　　老和尚双目紧闭，说，放下执念，只有放下执念，你才可以不再受这轮回之苦。
　　林芸芝似有所悟，对和尚说，我已经不爱他了，真的。
　　老和尚沉默不语。
　　林芸芝轻念着，我真的死心了，带我回去吧，我不愿再有下一世了。
　　她走到寺前的桃花湖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有人喊，林娘子跳湖了。就又有人喊，高县令被珠玉娘子拿刀砍死了。然后，她笑了。终于不会有下一世了。永远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