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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赵文和x杨云番外·春风不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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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赵文和的。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和他成了点头之交。
漆黑的发、淡金的瞳,白衣白氅的西方鬼帝姿容俊朗,神憎鬼厌。
“西方赵帝君又看上了个新鬼,半道截了来,留在帝宫里宠幸数月,气得白无常险些越级到酆都大帝那里告状……”
“听说赵帝君前阵子又看上了楚江王跟前新晋的判官,天天往那边跑,闹得楚江殿里乌烟瘴气不得安宁……”
“西方帝君前阵子被人看见从崔府君府里给轰了出来,镇日里拈花惹草,总算给他碰在钉子上了……”
“西边那位帝君啊……”
整个鬼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什么闲话,用不了几天也就传得街知巷闻。而其中更新换代最快的,自然就是和西方鬼帝赵文和有关的那些。西方鬼帝又看上谁谁谁了,西方鬼帝又把谁谁谁拐上手了,西方鬼帝又另结新欢了……
换汤不换药的闲言碎语每天每天不用刻意打听就自动自发地往耳朵里进,旧的倒干净了新的就跟着装满。五方鬼帝中最后一个归位的赵文和,就是这么风流、放浪得让人没办法无视,也让人没办法……尊敬。
而作为最早归位两个鬼帝之一,一贯克己的杨云自然不认为、也没想过自己会跟这个浪荡子产生什么交情。
三月初一,楚江王的寿诞,宴席上觥筹交错酒气冲天。不喜欢跟人交往的神荼霸着个角落自斟自饮,稽康抚琴,有着一张妖孽般美丽容颜的杜子仁满场乱跑着找人拼酒,杨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浅酌慢饮,心里却惦念着书房里尚未批完的卷宗。
“北方帝君的模样还是这么严肃。”有些轻佻,但绝称不上是轻浮的男声在跟前响起。
杨云抬眼,发如墨染、瞳似淡金,白衣白氅的俊朗男人笑得轻佻浮浪、神憎鬼厌。
西方鬼帝赵文和。
“赵帝君。”杨云点点头,没打算热络地套交情,但也没打算避之如避洪水猛兽。
淡金色的眼睛一瞬间张大又还原,风评差到无以复加的西方鬼帝笑意绵绵地举杯敬酒:“承蒙北方帝君不弃了。”
杨云回敬。其实心里有些意外,他听得出赵文和的意思,那人,在谢自己对他没有偏见。其实偏见这东西,没有好恶便自然不会存在。他杨云,只是刚好缺乏而已。
“众生百相,赵帝君不过是比旁人更随性些。”
言止于此,酒到杯干。
此后两人的关系也没再亲近,偶然见了,点个头,问个好,擦肩而过,再无交集。
偶尔稽康过来喝茶,言谈间提到西方鬼帝,传闻不止一次被勾引了文书的中央鬼帝咬牙切齿:“赵文和那个祸害!到底谁准了他归位的!”说着就有点迁怒地瞪着杨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亏你还能面不改色地对着他。”
杨云无动于衷,吹开茶碗里漂着的浮沫,浅啜:“他并未不知分寸。”
一句话堵得稽康险些吐血:“你好!敢情屡次被他勾引了文书的人不是你。”
杨云愣了愣。确实,十殿阎王也好、五方鬼帝也好,甚至加上酆都大帝,整个阴间,没有被赵文和勾引过下属的,除了西方鬼帝自己那边,就只有他这北方鬼城。思及此,一向紧绷的嘴角挑起个浅浅的弧度:“他确实并未不知分寸。”
稽康当场拂袖而去。
再次见到赵文和的时候,杨云想起了当日拂袖离去的好友,不知怎的就对西方鬼帝开了口:“以后尽量少往他们三个那去打食罢,毕竟是同僚,因为这些弄得仇人一般又何必呢。”
说完,才发觉了自己的唐突。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对方却已经淡淡地应了声:“是我浅虑了。”
说完,点头,问好,擦肩而过。
数月后稽康再来访,谈及赵文和,中央鬼帝笑说那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不再四处勾引各家鬼帝的下属,虽然十殿阎王那边还不得消停,但好歹几个鬼城安靖了下来。
杨云神色淡淡:“我就说他知道分寸。”心里想的却是,这个人情自己是欠下了。
正月初八,阎罗王寿诞。筵席上,酒至微醺的西方鬼帝举杯走到杨云面前,敬酒。
对人一向疏离的北方鬼帝破天荒地在自己旁边让出了个位子。
多少人被这一举动吓掉了杯子。
赵文和落座,浅笑,淡金的瞳里水光迷离:“北方鬼帝的清誉……啧啧,这下可要不保了……”
杨云神色自如:“我要他们帮我保着了?”
赵文和笑意更盛。
“听说近来黑白无常总是勾魂不到?”闲谈间,杨云忽然想起最近时常听到的传闻。
赵文和勾起唇角:“我不会误了他们投胎。”
杨云一愣。
赵文和也一愣:“北方帝君没发现?他们勾不到的都是些俊美青年……”
杨云恍然,跟着点头:“我知道你有分寸。”
那一夜,醉酒的西方鬼帝是被清醒的北方鬼帝送回嶓冢山的。
此后日子一年年地过,北、西两方鬼帝的感情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依然是无关风月、不痛不痒的点头之交。
中央鬼帝稽康因为这个也跟杨云探讨过,明明是那么喜欢拈花惹草的一个人,到底又是怎么才能对着俊美无筹的杨云还没有半点非分之想的。当然,结果自然是被杨云用无趣的回答堵得哑口无言。
倒是另一个当事人在听到传言之后,开始在各种场合似有似无地表现着对中央鬼帝的一片倾慕,直到稽康忍受不了地跑去跟北方鬼帝抱怨,才被点醒了是自己祸从口出。自此中央鬼帝稽康、西方鬼帝赵文和交恶。
偶然杨云跟赵文和提及此事,西方鬼帝便眯起他淡金的眼笑得兴味深长:“反正稽康也从未看我顺眼过,交恶便交恶了。”说着话锋一转,做出了个泫然欲泣的模样,“难道北方帝君要因为好友而从此与我割袍断义?”
杨云被冷得发笑:“不会,他是他,你是你。”
赵文和也笑:“就知道北方帝君最为豁达。”
杨云笑一笑,却注意到在其余几个鬼帝里,赵文和唯独对自己不会直呼名姓。
对杜子仁直呼其名是因为关系亲近,对稽康是因为关系差劲,对神荼是因为没有关系……独独对他,一口一个帝君地谦和无比,难以琢磨。
对此不解的不只杨云一个,杜子仁也曾好奇询问,西方鬼帝却笑着反问:“为何我不能称他帝君?”南方鬼帝哑口无言。
后来有多事的把这话传到杨云耳中,一贯冷淡的北方鬼帝俊美的脸上无悲无喜。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西方鬼帝多了个往人间溜达的爱好,一去便是十天半月,回来的时候常常带着些人间的物件,不知所谓地拿去分给众人。南方鬼帝得了把羽扇,东方鬼帝得了把花铲,阎罗王被送了盒人间姑娘们敷脸用的白粉,酆都大帝收到的是从人间王宫里偷来的十二毓冕,就连一向交恶的稽康都收到包碎骨,还贴心地附了张纸条说把骨头磨碎吃掉可以改变脾性不易动怒……愤怒的中央鬼帝当场把碎骨摔在跑腿的小鬼脸上。
各家的笑话接连不断地传来,杨云一路听着就觉得好笑,转念又想,这个赵文和……到底是怎么琢磨着才把这些东西送出来的呢?
某天刚好遇到,打过招呼问过好,西方鬼帝却没像往常那样离开,而是从怀里里掏出个指头长的碧玉牌递了出来:“各家都送到了,自然也不能少了北方帝君这一份。杨帝君不会嫌我送得太迟吧?”
杨云淡淡笑着接过玉牌:“岂敢。”玉牌入手温润,浅浅地刻着些人间的诗句。
九罭之鱼,鳟鲂。
我觏之子,衮衣绣裳。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於女信处。
鸿飞遵陆,公归不复,於女信宿。
是以有衮衣兮,无以我公归兮,无使我心悲兮。
不忍诉离的诗句看得心里莫名地一顿,杨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间有句话叫‘君子如玉’,在我看来,到是极适合杨帝君。所以便带了一块回来。”赵文和淡淡地解释着,随手挥散了杨云自己都没察觉的疑惑,“记得杨帝君有管紫竹箫?用这玉来做装饰想来是不错的。”
心思纯良的北方鬼帝想了想,点头微笑:“既如此,杨云便却之不恭了。”
后来,时常到北方鬼帝府上拜访的中央鬼帝发现,好友原本朴素的紫竹箫上不知何时起多出了一个碧绿的玉牌坠子。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西方鬼帝在人间有了相好”的传言开始在鬼界尘嚣直上。众鬼从将信将疑到言之凿凿,以至于传到杨云耳中时,内容已经变成了“西方鬼帝恋慕人间一绝色男子,乃至相思入骨夜不能寐,为求与之长相厮守,不惜委身相就,以促其早归地府”。
“听闻赵帝君近日看上个活人?”前往西方鬼帝府上拜访的杨云开门见山。
赵文和一愣,跟着想到缘由,不由失笑:“看来杨帝君也听说了?正好我要往人间一遭,杨帝君不如同行,也好顺便见见我那个传闻中的相好。”
杨云长眉微敛,略一沉吟后点头:“也好。我也正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西方鬼帝忘了做鬼应有的分寸。”
人间此时正值隆冬,飞雪连天,万物苍茫。赵文和领着杨云来到了北方的一座山城,城中有一间小小的医馆,医馆有个奇怪的名字,“不见奈何”。坐堂的大夫是一名年轻的女子,雪肤乌发,色如春花。
“你来了。”看到赵文和,女子浅笑,沉落的嗓音鬼气森森。
“哎。”赵文和笑着回应,熟稔地把杨云让到一旁落座。
“这位是?”望向面沉似水的北方鬼帝,女子以丝毫让人感觉不出想法的平静态度询问。
“北方鬼帝。”赵文和笑眯眯地解释,“听闻我最近迷上了活人,特意来提醒我不要行差踏错。”
女子秀长的眉毛微微挑起:“原来是北方帝君,失敬了。”
“不敢。”杨云起身拱手,“只是没想到人间还有姑娘这般修为的旱魃。”
女子轻笑:“尝听赵文和说北方帝君君子端方其心如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杨云微微一愣:“赵帝君提过我?”
女子表情不变:“岂止。……”
“温和!”赶在女子说出些不该说的事情之前,西方鬼帝有些狼狈地喝止了这个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的旱魃。
“温和?”杨云看向女子。
“敝姓温,单名和。”温和幽幽地笑,“是我变魃后为自己取的名字。没成想居然同西方鬼帝这般形似。”说完,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真是冤孽。”
“……跟我名字相似很委屈吗?”赵文和不情不愿地扁扁嘴。
“被人误会我和你有什么这点真的很委屈。”温和点头,一点不觉得过分。
赵文和转身趴在桌子上佯装痛哭流涕。
杨云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微妙地觉得可惜。认识赵文和这么久,从来只见西方鬼帝把别人气得牙痒,几时能有人让他吃瘪?“赵帝君近日常往人间走动是为了见你?”
温和不置可否:“也是也不是。”
杨云长眉微敛。这个旱魃的放肆,并不只是针对赵文和一个呢。
“嫂子。”这时,年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推门进来,看到赵文和和杨云时,微微皱了皱英挺的眉,“嫂子有病人?”
“不,他们是我故友,游历路过,顺便来看看我。”倒了杯茶递给男子,温和笑得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婆婆好些了吗?”
男子捧着茶,本来清冷的脸孔微微有些泛红:“好多了。嫂子的药真灵。”
温和低低地笑着,从一旁的柜子上又拿过一串包好的药材:“方子附在药包里了。拿回去照着煎了,等这些都吃完的时候,婆婆的病就彻底好了。”
男子没有接,只是定定地看着温和:“嫂子,回家去好不好?大哥虽然不在了,可那里也还是你家啊。我会说服娘的……”
温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笑着、静静地听着,直到男子自己放弃地停下,才又把那串药材递过去:“拿了药便回去吧。今天雪大,你出来太久婆婆会担心的。”
男子抿了抿嘴,接过药:“那我就先回去了。嫂子也自己保重,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温和没有应承,只是笑着站在门口,看那男子提着药不舍地离去。
“这小子……很不妙啊。”当男子走得再看不到人影时,赵文和对着重新回到屋中的温和喃喃着,说着,又埋怨地瞪了温和一眼,“你也是,什么身份不好,非要当他嫂子……”
“不然你想让我当他继母?”温和一挑眉,再不见方才温婉贤淑的模样。
“温和你够了,我是拜托你帮他度劫,不是让你成为他的劫……”赵文和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这难道就是倾国祸水的威力?是男人就在劫难逃?”
“我不是那个祸水,充其量只是她的尸首。”温和冷哼一声。
“问题是她用来倾国的就是这个壳子,不然光凭那个魂……谁看得见她啊?”
“哼,这壳子要真那么大威力,怎么不见你陷落?”
“我是男鬼,不是男人~况且,你知道的嘛,我断袖的啊~”赵文和笑得很是小人得志。
看着西方鬼帝堪称死皮赖脸的德性,杨云忽然觉得,比起在自己面前时那副进退得宜的君子模样,现在的赵文和看起来似乎更为快乐。
“刚刚那个……是什么人?”杨云问道。
“你不知道?”温和有些讶异地睁大眼。
杨云摇头:“完全不知。”
“他若这一世能平安参透生死关劫,魂归地府之后,便会成为继任的白无常。”温和看向杨云,“北方帝君当真不知?”
杨云想了想,终于记起。前任白无常为心魔所累,已被处以化魂极刑,由于继任者迟迟找不到,只能暂借森罗殿鬼将与黑无常共事,为此,执掌森罗殿的南方鬼帝杜子仁颇有微词。
“似乎确有此事。”杨云点头,却又话锋一转,“但不知温和姑娘又为何参与其中?”
温和一挑眉,抬腿踹了赵文和一脚。那意思很明显,原因出在这位西方鬼帝身上。
杨云的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
赵文和从桌子上爬起、坐好,正色道:“继任白无常迟迟不到,实在是因为先后几个人选最终都无法参透生死,虽然不是不能任用,但只怕迟早会蹈前任白无常的覆辙,被心魔所乱。偏偏杜子仁也已经放话,即便这一个仍旧不成事,他的森罗殿也不会再派鬼将暂代。无奈之下只好请人引导。但鬼界中高位者无暇他顾,低位者不知人生;而妖、仙虽众,却对‘生’太过执着,与人无异。所以,虽然很贵,也不得不请温和这个知生知死的旱魃相助。”
“很贵?”杨云皱眉。
“我要他们答应我,”温和微微一笑,“事成之后,无论鬼界地府,皆有我一席之地,任我来去。”
杨云一挑眉,这个旱魃好高的气焰。“我以为你是赵帝君的朋友。”
“就因为是朋友,我才开出这么简单的条件。”温和冷笑一声,“若换了旁人,就是许我地府十王之位,我也未必应他。”
后来,在地府迎来新任白无常的同时,西方鬼帝的府上也多出了一位新的幕僚。
“温和。”
某日,北方鬼帝突然造访西方鬼帝的新任幕僚。
绝色的旱魃正倚在榻上读书,看到客人,也只是将手中的书册放下,并不起身相迎:“杨帝君找我有事?”
“如果要你了结一场洪水,需要什么价钱?”杨云开门见山。
温和眯起眼打量着人:“……本来应该视水的大小而定,不过既然是杨帝君亲自来委托,那我只要杨帝君许给我一件事。”
“何事?”
“就是一件事。日后我什么时候想兑现了,再说。”温和微笑。虽然深居西方鬼帝宫,但对杨云提到的这场洪水,她其实知道得很清楚。
这场洪水因人间某个散仙强行逆天而起,无数生死簿上阳寿未尽之人枉死,整个地府和枉死城都忙翻了天,南方鬼帝杜子仁亲自出手,在几天之前拘了那散仙的魂魄回来,而赵文和现在正陪着那散仙的魂魄在孽镜台观看人间的惨剧。
杨云长眉微敛。对于这种要求,他本来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但现在他不能。枉死城里千万冤魂的哭诉他不能不理,人间千万即将枉死之人他不能不理。相比之下,许一个承诺便能止一场洪水,真的再便宜不过。
“只要不殃及无辜,可以。”
“北方鬼帝杨云,君子端方,其心如玉。果然名不虚传。”温和自榻上起身,一步跨出,人已消失在杨云面前。
超过千岁的旱魃全力施为下,滔天洪水顷刻湮灭。本身医术高深的旱魃也并未急着赶回鬼界,反而留在人间帮着大灾后流离失所的百姓度过了必然会爆发的瘟疫。
而等到她再度回到鬼界的时候,怀中则多了一个尚未足月的男婴。
躺在温和怀里的小婴儿睡得天塌不惊,大着胆子戳了戳那副圆乎乎、软绵绵的脸蛋,赵文和吃惊地瞪着温和:“你生的?”
温和一挑眉:“是啊,你下的种嘛。”
一贯厚颜无耻的西方鬼帝破天荒地脸色一白:“不可能!”跟着转向和自己同来的北方鬼帝,“杨云你别听她胡说,这孩子不是我的!”
看着神色慌张的赵文和,杨云的心情莫名地变得很好,于是古井不波的脸上微微泛起个浅笑:“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
赵文和安下心似的拍拍胸口。
温和轻笑:“但是还有可能酒后乱性啊~你数数看你一共跟我喝醉过几次?”
“…………温和你够了……”赵文和抱住头呻吟,“我错了我不该说笑……这个孩子你是从哪里捡回来的?”
“当然是人间。”温和微微笑。
“不可能!”赵文和大叫,“活人是不能连肉身进入鬼界的!就算有你用尸气相护,这么小的孩子也吃不消。”
温和完全不理会赵文和的论调,继续跟杨云解释着:“名字也已经取好了,跟他娘姓张,双字起灵。”
“麒麟?”杨云微皱眉,“这名字可不怎么好听。”
“是‘起灵’。”温和重复,“出殡的那个‘起灵’。”
“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字?这在人间可不吉利。”被无视过一次的赵文和靠上来。
“因为他是他娘起灵那天出生的。”温和若无其事。
“这……”赵文和和杨云对望一眼,“棺材子?”
“而且是熬过七七的。”温和点头。
棺材子,在母体死亡后才出生的孩子。因为注定不会出生,故而不会有魂魄转投此胎,除非有人命格刻意被如此安排。但在其母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即将下葬的时候才出生,这显然已经不是命格的问题了。
“温和,别说这孩子的出生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啊。”赵文和摇头。
没有安排魂魄转投的棺材子能够降生,必然是其母死前执念所使、死后魂魄所护,而因其未由地府经办,结果往往就是这个孩子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一旦能够平安长大,必是人间一大祸患。只是过去千万年里,不在生死簿上列名的棺材子其实屈指可数。黑白无常勾魂的迅速功不可没。
“这场水患,枉死之人无数,黑白无常再能干,也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温和痛快承认,“我只是稍微替这对母子遮蔽了一下。”
“然后就顺便把小孩带回来了?”赵文和没有问那位母亲的情况,因为不用问也知道她绝对已经魂飞魄散了。
“不然把他留下被人当妖孽对待吗?”温和摸了摸婴儿柔嫩的脸蛋,“况且他这样的孩子大都天资聪颖,我这一身所学,也是时候找个继承衣钵的了。”
“你要收他为徒?”赵文和惊讶。
温和挑眉:“有何不可?”
“没有没有,好得很好得很~”赵文和摆摆手,跟着眼珠一转,“杨云你先随意,我去趟酆都大帝那里。”说完,便已经跑得不见人影。
“亏他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还这么毛躁。”温和不屑地撇撇嘴,转向杨云时已经笑得让人如沐春风,“你跟赵文和的关系好像变得更好了?”
“我与他本就无嫌隙。”杨云淡淡。
“在无嫌隙的基础上更亲近了。”温和继续笑,“他在你面前变放肆了,不是吗?”
“他本就是个豁达跳脱之人,不该只在我面前畏首畏尾。”思及那日对赵文和说起不用再在自己面前恪守礼仪时对方的模样,杨云淡漠的脸上浮起个轻浅的笑。
看着杨云表情的变化,温和勾起个玩味的笑。事情,似乎变得有趣了啊……
片刻之后,赵文和以着和离开时一样迅猛的势头冲了回来。
“身为一方鬼帝,如此慌张成何体统。”温和板起脸训人。
赵文和不去理会温和的挖苦,径自跑到她跟前,去剥她怀里婴儿的襁褓。
“赵文和!”温和大怒,抬腿将人踹倒,“你想对我徒弟干什么!”
斯文扫地的西方鬼帝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当然是干好事!”
温和的脸色刷地变成铁青。回手把婴儿塞给杨云,愤怒的旱魃折响了手指:“对一个婴儿图谋不轨还敢说这么大声?想再死一次,我成全你啊!”
赵文和愣了愣,马上明白刚才的对话发生了理解上的偏差。堪堪避过温和当胸挥来的一爪,赵文和连忙摇手:“误会,误会!我是想给他这个。”说着,摊开一直握着的右手,掌心里,小小的麒麟图案散发着暗青的光。
“麒麟印?”温和跟杨云都是识货的人物,自然认得这鬼界至宝,“你去找酆都大帝讨这个?”
“是啊~”赵文和一脸委屈,“人家一片好意,结果温和你居然、你居然……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温和抿抿嘴。她该说实话吗?
“色鬼。”另一方面,北方鬼帝全然不懂体贴地直击真相。
西方鬼帝因为来自意料外的打击瞬间石化。
不客气地笑着,温和从杨云手中接过婴儿:“看吧,这就是你平日里四处留情的结果。”
赵文和扁扁嘴,情绪低落地靠过来,解开婴儿身上的襁褓,把掌心的麒麟印贴上婴儿的左肩。
华光大盛。
赵文和撤开手,青色的麒麟文身在婴儿的左半幅身体上慢慢隐没。
“日后他伤重失血之时,这个印就会浮现出来,护他性命。”
“你还真是送了一份大礼啊。”温和重新把婴儿包好。在刚才的连番折腾下,小小的婴儿终于醒了过来,却不哭不闹,只是张大了一双漆黑的眼,静静地打量着这些日后将会成为他家人的……鬼们。
“那当然~”赵文和嘿嘿地笑着,跟温和怀里的婴儿大眼瞪小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温和一针见血。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赵文和半点没有被戳中心事的尴尬,“你是我幕僚,他是你弟子,那他将来就是我的人啊~当然要趁现在就对他好~”说着,赵文和伸出手指去戳婴儿的脸蛋,“对不对?张起灵~”
小小的婴儿一偏头,用还没有长牙的小嘴狠狠地咬住了西方鬼帝的手指。
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鬼帝和气韵幽然的旱魃,以及旱魃怀中粉嫩可人的婴儿,杨云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枉死城里尚有公务未了,既知温和姑娘平安归来,我也可以放心回去继续处理了。”淡淡地开腔,北方鬼帝从来都是一样的进退得宜,“先告辞了。”
“杨云你等等,我和你同去。”从婴儿嘴里抽出手指,赵文和快步跟上。
“你不必……”杨云一愣,想要阻止。
“什么不必。左右孽镜台只要有镜子在就够,倒是枉死城,水患的遗祸还没处理完吧。”赵文和拉住杨云,“还是说,这数月来我在枉死城的表现还不足以令北方鬼帝信任我的能力?”
“……不,你很好。”感受着手臂上隔了衣服传来的温度,杨云微微闭眼。从温和前往人间止水那天开始,赵文和就搬进了枉死城帮他处理堆积的事务。只一天下来,他就已经明白,这个看上去不务正业的鬼帝,其实是有着完全配衬得起他地位的才干的。
“那你还迟疑什么,早些处理完,你也好早歇下来不是。”不再给杨云拒绝的机会,赵文和径自拖着人离开。
望着一黑一白并肩离去的身影,通晓人情的旱魃笑得乐观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