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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十二 郢关(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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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关目前岌岌可危,元翦作为守关武将,是不该出现在齐军大营的。可他积压于内心的仇恨已是控制不住,在这紧急关头,趁着前方齐军集中兵力攻城,私自潜入驻守大营,为的,就是二哥元浺的尸身。
张姮看着他一身血污,惊恐却又夹带欣喜的目光,可见在这虎狼之地遇到张姮,给他的冲击有多大。可眼下并不是叙旧的时候,跟元翦同来的黑甲军,已经被留守齐军杀得支离破碎,作势就要包围,张姮让他抓着被捆绑元浺尸体急道:“走!快走!走啊——!”
元翦一时说不出话,可要带张姮离开的意思也很明显,但这无疑是自掘坟墓,张姮推着元翦道:“你带不走我的!别管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此时数名齐军已经冲上来,元翦自然不肯就范,挑起燃火的石炭踢了过去,然后一把抓过张姮往外且战且退。忽然一道箭风驶来,正中元翦那抓着张姮的手,迫使两人一尸栽到在地。
那是夏侯玉祁射出的一箭,今日攻城不利,再度被魏军逃过一劫,可风尘仆仆地急赶回来,就看见营中泛起大火,而到了近前,更见有人妄图带走那元家子的尸身和他的人,焉能不恼!
张姮知道元翦如果落在齐人手里会有怎样的下场,见夏侯玉祁又在搭弓,忙护在元翦身前连拉带拽,夏侯玉祁也幸亏将弓及时停下,才没造成一箭三尸的惨剧。
营内火势已起,自然将鼠群逼出闹事,而几匹军马受了波及,竟从马厩中发疯逃窜到空场来,齐军没有防备被撞得七零八落。元翦眼疾手快,带着元浺尸体一把夺过一匹骑上,可当他想要去拉张姮时,一道绳索又套住了她的脖颈。
张姮知道自己已无望离开,用匕首顺势划了马臀一刀,马匹立即惊得逃窜,混乱中,除了元翦那声殿下,只剩下追赶和马蹄远去的声音。
夏侯玉祁将张姮拖拽到脚下,掐着她怒道:“想跑?!你想跟你男人跑?!啊!”
“放开我!”张姮再不复以往,挥舞着匕首乱吼乱叫,夏侯玉祁没防备,被他亲手给人防身的利器在脸颊划出一道血口。周围人早举起长枪准备将张姮群起攻之,可偏偏又被喝止。
“夏侯玉祁!”闹哄哄的局面,被另一道怒喝闯进,并逼得戛然而止,齐军迅速退开一条道路,让夏侯延等人进入。看着倾倒的旗杆和火势,夏侯延几乎想都不想,拔刀便劈向张姮,可却被夏侯玉祁给挡了回去。对方自是暴跳如雷:“你简直疯了!为了一个妖女!你竟敢......”
“我敢不敢你早十年前就知道!我说过这个人的命是我的!没我的允许!就是国师来了!也休想动她一根毫毛!”夏侯玉祁忍着伤驳斥,一张刀砍斧削的脸顿时变得狰狞。如此不知悔改,让除了夏侯延,在场其他几员大将都跟着横眉怒目。
可夏侯玉祁就是视而不见,将张姮抓起便要离开,忽然简充将人拦下道:“将军,这人怕是您带不走了。”
夏侯玉祁等着血红的眼睛,可对方却不惧威胁,对夏侯延道:“元帅,若在下没有认错,这女子,怕就是魏国的长河公主。”
他的云淡风轻,竟在人群中激起了一阵闷雷,料是谁也想不到迷惑军将的妖女会是这样的身份!那她混在军营里是什么意图在明显不过了。只听先锋大将牛绍憨声憨气道:“是个公主?!好!正好把她杀了祭旗!祭奠我大齐牺牲的将士!”
“谁敢?!”夏侯玉祁怒喝,简充忙劝慰道:“在下有幸,曾于齐国皇宫内见到一副画像,描绘的与此女相差无几。而她是不是魏国公主,叫熊家人过来辨认即可印证。”
夏侯延一时将信将疑,而且目前状况未定,便吩咐人将营内整顿,而张姮则被带到主帅营,夏侯玉祁也跟着,毕竟就算拦着,怕也没几个人能拦得住他。
张姮被丢在地上,一众人虎视眈眈,甚至都不去处理身上的伤,只等着熊成的答案。
嘉志公熊赢叛国,这是魏国人尽皆知的事。可他开城献降,只是为了保住自家人的命,至于裴城的百姓,则当做他投诚的诚意,被拱手奉送给齐军蹂躏。虽然不知他面对亲手造就的生灵涂炭是何感想,可他想劫后余生的如意算盘终是落空。
齐国人并未将他熊家放在眼里,踏平了裴城之后,就将他一家男丁充作苦力,至于女眷则也不用多说,同被拽着行军。就在不久前,熊赢劳累过重身亡,可他的尸身连被掩埋的权利也没有,只扔在绵延大山不知何处。如今,熊家还能站着说话的,也就剩他的三子熊成了。
“如何?”夏侯延有些不耐烦,吓得熊成立即跪下确定。简充在一边笑道:“恭喜元帅,有此女在,那郢关还能不破?只待重新整顿将人押到阵前,料想那些顽固也不会不顾及他们主子的安危,依旧只做缩头乌龟。”
大将攀劳却嗤之以鼻道:“军师说得轻巧,那姓元的老匹夫连自己亲儿都不顾,一介亡国妖女,他更不在乎。”
简充笑道:“攀将军说的是,不过元家坚守不出,就是为的忠心二字。可如今他们该忠心的主人却反被齐军擒住,就算他们能忍,旁人呢?介时所谓的坚守必定露出一道缝隙,而我军就可一举破之。”
众人对此倒没有异议,毕竟郢关已经堵了他们两个月的进程,而长阳就在眼前,谁心中都窝着一股火。只除了夏侯玉祁咬牙道:“也亏得众位是自命血战沙场的汉子,自己无能,就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这话瞬间点燃了众怒,若不是碍于他夏侯的姓名,只怕他早被扣上叛将的罪名凌迟处死了。
可夏侯玉祁却站起来对着简充道:“本将军也佩服军师的计谋,攻城无计可施,就想着牺牲女人。若这样,那你当初就该留下那些平民,让他们替你去闯关岂不是更容易。”
简充嘴角含笑:“参将军,事态遇了瓶颈,这也是无可奈何。何况战场之上,本就是马革裹尸,能让我齐军免受攻伐之损,何乐不为?将军如此不忍,莫非,是对这亡国公主起了念想。呵呵,那也是人之常情,在下可以保证尽量不伤她,只要郢关破,这女子便没了用途,送给将军也没什么。”
夏侯玉祁阴沉着脸,冲着主帅座上的人道:“夏侯延,我今天告诉你,我不管这人是山女还是亡国奴,现在起你敢动她,我立时带着我的人撤离,你就跟着你的先锋大将再去啃那郢关吧!”
“你想造反!?”夏侯延自是气得脸青纯白,可夏侯玉祁却仍不在乎:“随便你怎么说,但你们在座的都给我记住,攻城的时候,都是我齐国的兵拼在最前,而非你们这些坐在后方空揽功德的武将!如果有本事!明天就去叫阵与敌军大将战个不死不休!否则再惹怒了我!我齐军剩下的十万兵士,就恕不奉陪了!”
夏侯延怒道:“夏侯玉祁!你别以为皇上许了你挟兵之权就可在阵前造次!若非国师谋划,还容不得你踏进魏国!”
夏侯玉祁反驳:“皇上为何许我这样的特权?你心知肚明!为人为臣,不谈孝便只为一个忠字。可夏侯元帅,你似乎哪一点都没做到!”
“啪!”夏侯延狠狠掌掴,妄图让夏侯玉祁清醒,可那血迹斑斑的脸除了显得恐怖,更为阴沉,最后他忍下怒火,说道:“好,参将军胆略过人,也胸襟宽阔。本帅看在皇上的面,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明天,明天若你还攻不下郢关,那这个女人,我就用她代替丢了的尸体,好好鼓舞我大齐的士气——!”
夏侯玉祁双拳紧握,面露青筋,俨然都处在爆发的边缘,可此时张姮却终于开口:“魏国,不会败的.......魏国,不会输给,只懂得生灵涂炭的齐国!!”
众人眼睁睁看着张姮一刀插进熊成的脖颈,让其顿时毙命,并一字一顿道:“杀人终究要抵命,齐国,也将会为了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来人!”夏侯延怒道:“将这女人押下去,明日郢关不破!就将她凌迟挂在旗杆上!”
张姮对此境遇,竟忽然笑起来,千娇百媚。这也是夏侯玉祁第一次见她的另一面。可事已至此,唯有明日全力以赴才能换回她的命,也不管帐内人如何,径直离去。
攀劳怒道:“元帅!参将军被那妖女迷惑了!这个贱人不能留!”
众人附和。可夏侯延和简充却是不予置评。
单说夏侯玉祁,回营后就卸下了铠甲,他今天受了很重的伤,若不是肩甲缓冲,只怕他得废一条臂膀了。也不得不承认这魏国最后一道防御的坚固,明明听说郢关内也不太平,粮草物资岌岌可危,可就是拼着一口气堵在你心坎里让你不顺。等军医为他包扎完,轰赶了旁人,控制不住的怒火终于爆发,几乎掀翻了他的营帐。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舍不得去破坏张姮坐过的兽皮,甚至对那处缺口也视而不见。
他承认他救不了张姮,毕竟立场始终是立场。他是齐人,而张姮,即将为亡国奴,他们之间横跨的是国恨,谁也改变不了。唯一能选择的,就是他不杀她而已。
他起身站到帐外,看着远处一座极小的帐篷,张姮就被关在那里。
此刻的她已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瘫在地上,背靠一根木柱。唯一的庆幸是军需不允,否则这些齐国人还得用锁链将她再束缚一层。当然,她并不认为那齐国主帅会信守承诺,以她为诱饵只做挟。只怕死期,绝不会延迟到凌晨的。
可眼下挣脱不得,也不知自己身在敌军大营的消息,又会给郢关带来何种异变。只求着他们千万别冲动,中了齐国的计。
“吱吱。”昏暗下,一声鼠叫打破了安静,张姮知道最近大营闹起了鼠患,这里又偏僻,自是不会少的。可它们小小身躯,纵然多也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多半是被山火逼得走投无路。
不过这些山鼠好像越聚越多,只是黑暗下并没有被监看的人发现。可帐内却明显感到它们如潮水般涌动起来,张姮闭紧嘴巴,生怕一只窜进口里,又被它们给分食。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它们进到小帐中就很安静,除了发出啃食的声音——它们在啃食捆绑张姮的绳索,这些老鼠,就是被哨音召唤而来的!
张姮顿时心生喜悦,但接下来却总觉得诡异。
静!太安静了!静的好像没有一个人息,可她是夏侯延钦定的要犯,不该无人看管。忽然小帐被猛地撩开,只见一个浑身漆黑的大汉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冲着她的头颅就要落下。
可千钧一发之际,大批的老鼠已经咬断了绳索,张姮猛地朝前一扑,就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贱人!”来人见脱手,随即爆发怒喝,刀锋一转,又奔着惊魂未定的人去。可此时又升突变,大批的老鼠竟开始前仆后继往行凶者身上撞,虽然体型小,可这群策群力下,竟将对方撞倒在地,跟着一股惨叫发出。
张姮趁乱躲出小帐,可外面似乎有人埋伏,听见里面声响,立即持刀上前。
张姮躲闪不及,被其中一人砍伤了肩膀,然后又听见一声爆响,飞沙走石般席卷而至,让那三个埋伏的齐军竟被生生撞翻,然后被一通踩扁碾压。
张姮没想到是那头大野猪,此时,它浑身的软毛又如尖刺般直竖,獠牙在月下泛起的寒光,比之刀锋还有过而不及。猛地冲张姮身后而去,那刚刚躲过鼠袭的人,竟又被野猪连带小帐给顶翻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