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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十八 南唳 ...

  •   曲符郊山的诸多事于张姮来讲再无关了,等她醒来,已身在一叶小舟上。
      她缓缓起来,尽量不造成响动,可纵有舟棚,白玉还是第一时间知道,并出口询问:“醒了?”
      张姮一惊,也才想起此人早带她离开了那古墓,可连日来的遭遇让她心如乱麻,一时都不知该回答什么,就那么傻眉愣眼地看着对方的腿,白玉见她不语,朝棚内丢来一瓶药吩咐:“把药吃了。”
      张姮看着面前的小木瓶,也不敢拒绝,乖乖地拿起一股脑全倒进嘴里,没有水润喉自然也咳嗽连连。
      白玉撑着船杆问道:“你就不问我有没有水?”
      张姮努力将药丸尽数压到肚里说道:“你不是玄天教的人,但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如果你抓我是想威胁朝廷,那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因为我的价值,还没到你说得那份上。”
      “身陷险地,你居然还有心情闲话。”白玉这时放下船杆坐下道:“如你所说,你在我眼里还没那么有价值,那番话不过是对那些乌合之众说的。”
      “你不是救我,那你挟持我是为了什么?你现在又要带我去哪儿?!”
      “应死城。”
      “英......丝城?”张姮呢喃着这个古怪的城池,虽然不知是哪两个字,可却总和不好的词汇联系在一起。只听白玉又道:“那里的人,都是世间觉得应该死去的人,所以被叫做应死城,但你也可以称呼它阴司城。”
      白玉说得叫人骨寒毛竖,可对于张姮来说,地狱都不可怕,那么滞留人间的地方又有何惧?顶多是活人的凶神恶煞罢了。
      白玉见她无任何波澜,猜到了些许原因,说道:“你自觉命不久矣,所以对任何事都毫无芥蒂了?”
      “我的命,或许就该如此......但若在那之前感受不同的地域风景,也不错?”
      “你虽然随遇而安,但我可不认为你会有那个心情。”
      “那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至少你不能做个糊涂鬼。”
      “可那又和我有什么相干?就算知道什么旧事,我又能做什么?”
      “不必你做什么,你只要憎恶就好......或者郁郁而终,他会更喜欢。”
      “可我不想再跟旧怨有什么牵扯了!!”
      “但你终究流淌着皇帝的血脉。”白玉撑起船杆,再度行驶跌宕的小舟道:“这是你的命,不管你想不想。”
      张姮蜷缩自己,万般苦楚;是啊,这是她的命,这该死的命运!
      沉寂不知多久,天色渐暗,白玉除了给她干粮和水,或者定时丢来几粒药在没说过一句话,遮棚外从亮到黑,周而复始,似乎这江河永远没有尽头。
      张姮不想也不在意林蝶为何不再来纠缠,但有这个人护着,反倒觉得比落在林蝶手里要安心。而且这几日相处,张姮更发现这深不可测的人,其实很会照顾人。不管她有没有开口,对方觉得张姮需要,就会递上不知从哪变出来的汗巾,清洁牙齿的杨柳枝和茯苓粉。就算是日常的方便,也很顾及张姮尚不能行动的腿,早在小舟开了一个隔板水口供她使用。
      就这样孤男寡女的行舟数日,虽然吃喝拉撒全在水上,可这般照顾,张姮倒摒弃了顾忌,越来越心安理得。晚间睡不着,竟主动开口询问:“你叫什么名字,就算我们是仇人,我也得知道你是谁?”
      白玉依旧撑船道:“南唳,南北的南,鹤唳之唳。”
      南唳并不是一个善于交流的人,他属于那种不该说的绝不开口,该说的也存留半句的人,但无奈江上实在是枯燥,总不能将鱼捞上来聊天,所以张姮是想尽办法与他说话。
      “这几天你给我吃的都是什么药?味道淡淡的,但吃下去却有了力气。”
      “护心脉的。”
      “这种药,你们那个应死城的人都吃吗?”
      “想活命的人都吃它。”
      “应死城......你说过那里的人本不该活在世上,要照这么说,其实我蛮适合那里的。就是不知那的人怎么相处,我是要变成一个恶人才能在里面生活吗?”
      “你想做恶人?”
      “什么是恶什么是善,本就没有具体的规定啊。不过是人与人相处有异,才定对方是好是坏,若人要伤你害你自然他就是恶,可如果他这样对你,是为了别人不得已而为之,那你也不知道他是伪善还是假恶。”
      “幼稚,善与恶,从来都是看自己。如果一个人为了善,而去枉顾别人,那他也配不上善恶的评价,仅仅只是自私而已。”
      “是啊,都是为了自己,哪有那么多的理由......所以有时候,我还挺羡慕这些人,做事都是出于本心,左右自己已经被世人扣上恶人之名,纠结那点对错有什么用。”
      “......今日是十五,你的身份,估计早已让人慌乱,你不担心?”南唳忽然有此一问,如今他们顺水行舟,又拐了几条的支流,可张姮从被他放在舟上就没半分惊慌失措,不哭不闹,也没借机给人线索。纵然帝王家无情,可突然失踪了一个公主,就真没人放心上?
      “不会,不会有人在意我,我也不想在为此心神俱疲。”张姮苦笑,如今她深陷绝境,纵然想逃,可又有什么绝境逢生的机会呢?倒不如和江水一样,顺其自然吧。
      又过了一天,他们拐进了一处险峻峭壁,水道越来越窄,跟着群山相隔也逐渐渐短,张姮知道怕是要进入南唳口中的应死城了,不过河流湍急,倒也不觉得危险——因为真正的危险,在于这城中的人。
      冬日的黄昏给人肃杀感,随着光影失去,张姮心中也越来越觉得暗淡,最后除了水声竟再无多余,小舟也被越来越湍急的河流左右击打得颠簸不已。
      张姮忙唤南唳,可对方不见回应,让她不禁怀疑他将自己扔到此处自生自灭。忽然小舟与石头碰撞,摇摆得险些被掀翻。她怕的叫出声,死死拽着船边,尽可能躺着不造成失重。可天不遂人愿,随着一股大力席卷寒水而来,小舟彻底被损坏,张姮一下就从半截舟身掉入水中。
      原本就像孤叶任由水流的摧残,张姮落水后更觉得全身被水浪席卷,痛苦不已。
      就在她终于没有力气求生,一双手忽然将她捞起,而脱离禁锢的张姮猛咳不止,贪恋着空气。
      救她上来的南唳却道:“自觉命不久矣,你又挣扎干什么?”
      张姮抬头看着一身干净的南唳不言,心中也不知该不该将这求生的欲望当做正常。
      南唳倒无所谓,将自己的外衣包裹住她道:“平时倒看淡生死,可事到临头却又迫切的求生,所以别再装得视死如归了。在这儿,可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就可以存活的。”
      张姮最后认命般被南唳抱着离开,走了两刻时又到了一处山洞,却不荒芜,反而日常用具样样齐备,不禁让人怀疑这里是南唳的居所。只见他从小柜子里递来一套衣服说道:“自己将衣服换了,好了叫我。”
      “可是我的腿......”张姮看着新衣有些为难,但南唳却又丢过来一枚长钉:“这是从你左腿上抽出来的,不过我只找到这一根。”
      之前的痛苦回忆顺着湿寒再度直透张姮的心房,盯着那泛着银光的细钉,急道:“林蝶!林蝶被你杀了?还是......”
      南唳转身道:“逃了,虽然不知道你和他有什么恩怨,但是短时间,你们难在相遇了。”
      张姮万没想到南唳竟也能击退林蝶,可说不出是幸还是不幸,如果有生之年她不在碰到林蝶,那她剩下的右腿该怎么办?可碰到了,她又岂止再废掉一双腿那么简单??
      南唳却不管张姮胡思乱想,说完就走出洞口,独留下她一人心思郁结,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守着。直到入夜不知几时,张姮才说了一句可以了。
      不过南唳进来的时候,看见张姮散乱的头发,忽然一怔,心里也随之叹了口气,从一边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把枣木梳子,很顺其自然地给她梳起了头发。
      虽然知道南唳很会照顾人,可也没想到他对于梳头也那么熟练,还是那双取人首级的手。
      原本张姮只是随便一绑,但对方散开梳通后又开始挽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知道他很专注,也不敢打扰,冥冥中似乎那双苍白的手还很小心翼翼,像怕弄疼了她。等梳好后还在发髻上别了一根小发簪,简单却精致,让张姮给人一种淡雅恬静的感觉。
      可这般矛盾对待,让张姮明显觉得南唳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他那双深邃且时刻寒冷的眼眸,有了些许温暖,很是怀念什么似的。也这才正视这个小山洞,这里一应用品大多是温馨的,唯一的家具也刻着精美的花纹,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奇问道:“这里,是女孩儿住得吗?”
      南唳停顿了许久才说了一句:“是我女儿的房间。”
      张姮虽然不知道南唳的过往,但是这简陋的山洞却被他形容为房间,也或许,这里曾经有过一家人的温馨吧。
      不过不容她多想,南唳待她整理好后,就将她带离了洞口。张姮还没回过神,只见眼前的景色突变,耳边也传来呼啸声——南唳竟然夹着她往那些悬崖峭壁攀,没想到其轻功身法如此厉害。
      张姮张着大嘴很是震惊,等上了山顶,又是左右不停地穿梭,直到被折腾地胃里翻涌,南唳才停下,并且就着姿势将她转过身,好像是抱孩子般让她向前方看去。
      眼前的一切让她不可置信,那是一座更大的悬崖峭壁,但被人工开凿居住,到处是通明火把,好像无数的萤火虫依附在一处挡风的石壁。
      “这就是,应死城?!”
      张姮不禁惊呼出来,南唳此刻口中又响起一股怪异的哨音。忽然机关碰撞之声响起,等到什么抵达了尽头,一个同样黑衣但带着赤红面具的人跪在地上恭敬称呼他:“师父。”
      南唳恩了一声,抱着张姮朝升降机关去,而那面具人好像看不到张姮一样,没有半点疑问,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只熟练地操控着机关,缓缓落下。
      漫长的降落时间,张姮感觉像是被押赴去往刑场,而冥冥中认定,这座城还会给她带来不一样的人生轨迹。
      之后人声逐渐嘈杂,张姮偷眼看去,发现都是形形色色的人,但他们有很多比鬼怪还有可怖,不管男女老幼,身上面上都有着伤疤,而伤疤下还有犯事后被官府烙下的烙痕,就是眼神也如烙铁一样死死盯着他们,尤其是张姮这个不速的外来客。
      张姮被盯得心生惧意,甚至不自觉抓紧南唳的脖子寻找依靠,就好像父亲抱着受了惊吓的女儿。
      不过张姮认为南唳穿梭其中无人敢问敢拦,很明显这里的人都畏惧他,寻求依靠而已。
      这里聚集的地方像是一个集市,虽然那并不能称之为集市,可终归是有人气的。等南唳和他的徒弟将张姮带往越来越深的隧道,死寂的恐惧才真正涌入心头。她呼吸开始不稳,浑身颤抖地想离开这里,但南唳却道:“这里是应死之人的所在,真正的死人是绝不会在这里出现的。”
      ——但若他的主人要她死,那他说得话也做不得数的。
      三人又过了一层潮湿的隧道,好像到了目的地,南唳将她放在中间的石地,周围无火把一片昏暗,而他和他的徒弟忽然与黑暗通化,万籁俱寂,只剩下张姮一人。
      “这里是哪里?!南唳?!你去哪里了?!”张姮想找到倚靠,或者手里想抓到可支撑的东西防身,可都是徒然,这里的地面跟那地墓一样寒冷,空无一物。
      黑暗下无穷无尽的恐惧席卷全身,再没有回应,那种绝望和恐惧侵占腐蚀着张姮的一寸一律,像一只无形的兽,要将她渐渐吞没......许久许久,直到她被折磨地几乎发疯,这种孤寂才被一双枯萎好似残冬死树的手打破。
      那双手触到张姮的头便将她牢牢困住,指甲发狠一样嵌入她的面孔,这种钻心的疼痛,让张姮本升起希望的喜悦再度沉沦,而四周也响起嘶哑至极却激动无比的声音:“你是张思戚的孩子?!”
      张姮说不出只字片语,除了迫切的喘气声做不出任何回应。
      可对方却很满意她的反应,接着阴森道:“很好,你们很好,坐享天家富贵这么多年,你们应该想不到还有噩梦的存在吧?!”
      那声音带着无止尽的疯狂,张姮只觉得痛苦无比,可更大的恐惧在对方慢慢将手掐住她的脖颈瞬间放大:“你们该死!不,你们该受尽这世间最大的痛苦,眼睁睁看着被你们害死的冤魂再临人间,就像在黑暗里,没有人救你,只有让你生不如死的恐惧,日复一日享受濒死的绝望,吞咽你们所犯下的苦果!”
      张姮只觉得自己瞬间又回到了困于水中的绝境,她想挣扎,可于事无补,换来的只有那双手带来的更大死意和无尽的诅咒咆哮。
      忽然张姮很愤怒!
      无声却在内心嘶吼着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恨她!厌她!害她!折辱她!利用她!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都要她承担!
      亲人死了,她无法昭雪,无法给他们公道!
      可遇而可求的爱,也充斥着杀机和欺骗!
      爱她护她的人更受到无穷无尽的折磨!
      可为什么?为什么罪恶滔天,做出这般恶行的人反而可以站在无人之境!随意地蔑视和抹杀她的反抗她的一切!甚至将这一切归咎到她的头上!他们自己做了错事,去丝毫不受上天的惩罚?!依旧为所欲为着?!
      为什么——!
      这是什么天道!这是什么命运!她不承认!也绝不要这种命——!
      意识支配起呼吸的那一瞬间,张姮攀上那双瘦弱的手,死死反抗想要脱离,纵然对方纹丝不动,她也拼尽了权利抵抗。
      她不要死!她不要为别人的仇恨填命!这不是她应该承受的,她也不要这种命运!
      那双手的主人没想到张姮在恐惧之下还有求生的奢望,可她越是反抗,他的手劲就越大,似乎想将她的脖颈掐断,发泄他这么多年积累的滔天愤恨。
      然而张姮矗立在濒死的边缘,比他的愤怒更甚,拔下了南唳插在她发上的发簪,直接朝着手的主人而去!
      她不认为戳烂那双手自己就能够活命,但如果拖上他共赴黄泉,张姮义无反顾。
      “唔!”发簪嵌入了那人的身子,张姮感觉到手上的湿润,脖子随之而来换得了空气,贪婪地吸取,痛苦低吼道:“要我死!可以,那你陪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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