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之歌》押不芦

3、烟涛微茫信难求

　　人间凡土九万万里，围着中府纵天尺，商水东西奔流可分南北，不尽泽南北横断可分东西。

　　西北焦土是为死地，临太一山以隔天地，接壤青川、临福州二地，二地小河无几，排坐商水；

　　东北仙人支小河网布，有权贵万千，大小城池、强横世家、各数王朝你争我夺；

　　西南山林四立，千村万落夹于雁旋林不尽泽间，大小城镇起于其间，南端问途山拔地而起，立有第一仙门定墟宗；

　　东南宴清城赫然直对天镜，天镜有大岛辞洲、驻仙，另若干无名小岛海面零落；

　　中府纵天尺冲天而去，凡人修士皆不可见其高，难以登其上。此地上通仙府，下抵冥界，脉连凡界，亦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各处水土之上，凡人修士不知几何。红尘万丈，烟火袅袅；生死无常，亦索长生；前尘今生，每时每刻。

　　陆序的落脚之处是在城中，和参差殿那种郊外截然不同，客栈迎来送往，有人萍踪浪影；也和伏嵬藏身的山头截然不同，街头贩夫走卒，有人汲汲营营。

　　伏嵬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脑子不灵光，与陆序同行，然后谋动，实属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况且，用着人家的法宝遮盖气味，总不能离债主太远。

　　肉身的确很美好，可是美好的肉身一般都加有健康完整等限定词作为前缀。不然，作为一只鬼，拥有他现在这样的一副肉身就实属累赘了。

　　“我们今天去哪里？”伏嵬听见鸡叫五声后，便忍不住从坐榻上离开，径直走向床边，一把把陆序从床上拉起。

　　从山中离开后，陆序每日带他四处认亲，今天是第三天。

　　他们约定每天鸡叫五声后便开始行动，第一天伏嵬梦游后便被剥夺了睡觉权，又被勒令不许乱跑，只能干坐到天明。每日伏巍都倒数着鸡叫声，只待第一时间冲上去将陆序拍醒。

　　这具身体虽然残破不堪，但是他还是在陆序的要求下，仔细搜寻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记，方便他的亲人辨认。

　　好在这不是一具普通的身体，哪怕时日已久，仍旧分明地保持着刚成为尸体时的状态，除了臭味。当然脸也是看不清的了，毕竟脑袋已经破得不成样子，死状实属凄惨。

　　身体左手虎口有一颗明显的红痣，左手的茧子也比右手的要厚重，左手食指与拇指明显比其他手指皮糙肉厚。身材半瘦，身体也没什么肌肉，但也不肥胖。年纪不大，性别为男，是个少年。

　　前两日得益于陆序装成白胡子爷爷高调表演小戏法，打听消息起来倒也十分便利。仙人寻亲，实在妙极，乡亲热情，消息纷至沓来。

　　只不过打听到的这些相关男性，都在他们两日的核查里被否定排除了，那些人都不是。

　　今天去侬老爷家看看吧，听说他要招个人当孩子养老，肯定热闹非凡。”伏嵬不等陆序回答，便自己安排了起来，“一定会有不少人带着小辈前去，到时人都在一块，还能省去许多麻烦。”

　　陆序太阳穴突了突，答了声好。

　　侬老爷是这栖迟城有名的富贵人家，祖上不在此处，早已和旧族断了联系，如今终于想起自己的养老问题，便在城内高调选取继承人。

　　“没想到侬老爷老了老了还想通了，还是要自己再养个孩子的好啊。”

　　“咱们诺大一个城，经年来新生的小孩也不多，要不是知晓侬老爷心肠好，谁愿意把小孩送来。”

　　“这侬老爷也是命苦啊，好好一个家变成了孤家寡人。”

　　“倒也不能这么说，城外茶坊那对赵家兄妹对侬老爷倒也算是殷勤关照，街坊邻居谁看了不说一句孝顺。”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纳闷，这赵家兄妹怎么就没入侬老爷的眼。”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赵家兄妹是之前侬老爷的爱女好心救回来的，虽然也算是知恩图报，但侬老爷看见他们实在是没办法有好颜色，看见他们就只剩伤心和悲痛。”

　　侬老爷还没来，搭建的台子下已经挤满了人。台上已经有数名孩童，有的几岁、有的还在襁褓之中，长辈就护在一旁，抱着孩子假寐。

　　台下大多都是来看热闹的，不只是为了看侬家老爷选继承人，也是为了看小孩。

　　百年须臾之间，人间本该生生死死，死死又生生，无数枯萎之间也应有无数新生啼哭。但近几十年来，新生儿少之又少，人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的小孩聚在一起了。

　　“侬老爷有爱女怎么还要在外选孩子？”伏嵬听旁边那几个老人家谈话已经有一会了，“难不成是觉得女孩不能继承家业？”

　　正在谈话的老人听见有道年轻的声音突然插进，便向伏嵬看来，见那个声音的主人把自己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旁边还站着一位扎着高马尾穿得花里胡哨的漂亮少年。

　　老人们见他们年轻，都不由地出声啧啧。

　　“你们年纪小不知道就别胡说。”其中一个老人打量后见怪道，“侬老爷对他闺女是没得说的。”

　　“对，看你们两个年轻怕是不知道吧，要说还是那侬小姐当初太单纯，被一个男人给骗了。”另一个老人附和道。

　　老人们讲得更起劲起来。

　　“那男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骗侬小姐和他私奔，十多年来都没回来过。害得侬夫人前几年病逝都没见到侬小姐最后一面，侬老爷大概也觉得自己等不起了，所以才有了今日之事。”

　　“侬老爷还宣称侬小姐急病过世，然后自己又私底下四处寻找所谓的族人打算过继。”

　　“要不是看见那告示上写的明晃晃就是侬小姐的特征，加上侬老爷一家是出了名的无族单户，还真不知道侬小姐竟也这样犟。”

　　“可不是，花言巧语的男人要不得，那章繁升平日里就爱说些甜言蜜语坑骗人买他家的布料和成衣。”

　　“嘴是真甜，脸蛋也俊俏，不然就凭他那无族无亲的孤儿命，哪入得了侬小姐的眼。”

　　“不说起这事，都不记得章繁升这号人了，他倒好无父无母一身轻，可怜了侬小姐的爹娘哦。”

　　“要不怎么说侬老爷命苦呢。”

　　一个俗套的富千金看上穷小子，最后选择爱情被拐私奔的故事。

　　伏嵬听完觉得新奇，没想到话本子的故事还能是真的，这类故事他似乎看过几十上千，不过当成俗人的奇思妙想罢了。

　　这会儿听见这个章繁升品行恶劣，一起跟着生起气来，“这个什么章繁升去哪了，我去好好教训教训他。”

　　“小伙子有这份心值得表扬啊，可惜那章繁升早就没影了。”

　　“少侠走南闯北，若是有机会遇到那小子就给我们好好出口气，那小子现在怕是三十好几了，也不知道还长得人模狗样不？他是个裁缝，还是个左撇子。”

　　“做衣服是把好手，款式漂亮又舒服。”一个老妇人唏嘘道，“真别说，这么个好裁缝怎么就是个这样的人。”

　　“各位叔婶，那章繁升这样坏，我辈义不容辞！”陆序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壶茶水来，老人们手中拿上了一杯陆序刚斟的茶，又听陆序道，“只是不知那章繁升还有什么好辨认之处不，我们两兄弟别认错了，免得冤枉了好人。”

　　老人们见这小子这么懂事不由得夸赞道，“你这年轻人真懂事，那章繁升脸蛋长得俊俏算不？”

　　陆序瞟了瞟伏嵬戴着斗笠的破脑袋，为老人添茶道，“那身上其他地方呢？比如什么胎记或者痣之类的。”

　　老人们不由得思考交谈起来，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的，回忆起章繁升还有什么特别的胎记。

　　“章繁升在这里无亲无故的，除了老主顾也没人和他熟了，我之前倒是经常带着孩子去光顾，年年新衣都在他那裁的”那位唏嘘的老妇人忍不住道，“他左手有颗红痣，我们还打趣他这只手天生就该做裁缝呢，不知道这算不算。”

　　“那颗痣不会长在虎口上吧？”伏嵬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陆序卖起乖巧可爱的原因，敢情他在确认自己现在是不是“章繁升”呢。

　　章繁升的风评这么差，又是个孤儿，唯一有关系的也就是那位是“岳父”更是仇人的侬老爷了，难怪这么多天没打听到这号人物。这里的人都恨不得打死他，伏嵬顿感破脑袋更破了些，不动声色的又将自己裹得严实起来。

　　说不定，章繁升就是哪个为侬老爷抱不平的人干掉的，甚至可能就是侬老爷自己气不过杀人抛尸。

　　实在可恶，只是不知那侬小姐被这畜生藏在何处，大概已经死在章繁升手里了，所以章繁升才会被这样报复，真是死得其所！

　　可惜，现在伏嵬居然用着这样一个人的尸身作为身体。

　　陆序见着斗笠摇摇晃晃的，十分努力地忍下翻白眼的冲动，与诸位老人告了退，便拉着伏嵬往上台处走去。

　　侬老爷快来了，“章繁升”到底如何，现下唯一能够告知更多的人只有侬老爷。

　　“赵家妹子也来了”

　　台下一人远远便看见侬老爷带着一众家丁步行而来，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平凡妇人殷勤搀扶。

　　大伙闻言齐齐站起身，台上的大人抱着孩子也往侬老爷那边迎去，伏嵬和陆序稍稍移开上台处好让侬老爷过去。

　　赵家妹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侬老爷上台阶，替侬老爷安置好座位茶水后便退在一旁不做声响。

　　侬老爷向大家伙道了谢，叫来酒楼的伙计为大伙添置了吃食，便随意和台上诸位聊起家常来。

　　孩子稀少，平日里各家都稀罕，被百家逗得习惯了倒也不认生。

　　小孩儿大多都小，一边看着这位和蔼可亲的爷爷，一边在大人的逗弄下或是咯咯发笑，或是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吉祥话。侬老爷见了这个欢喜，见了那个也是欢喜，小孩的长辈们陪着笑，台下众人忙着起哄，说这个和侬老爷有缘，那个娃娃长大了了不得，好不热闹。

　　一个三四岁大的女娃娃更是屁颠屁颠围着侬老爷玩闹，抱着侬老爷的腿想要爬上去。小女孩头上戴了只草蚂蚱，扎着两个冲天辫儿。

　　“囡囡今年三岁半，前两年在山脚捡来的，咱们村每家都出了点力，吃百家饭长大的。”居然是那个给陆序带路的农夫，“孩子父母怕是遭了害，独留下这可怜的奶娃娃。”

　　“囡囡说，喜不喜欢爷爷？”侬老爷听罢将怀里的奶娃娃送回孩子父母手中，弯下腰抱起了囡囡。

　　“送给爷爷。”囡囡取下头上的草蚂蚱往侬老爷头上戴。

　　“好，真是个好孩子。”

　　侬老爷收养了囡囡，其他人皆道恭喜。侬老爷心善，感念新生难得，剩下的孩子也都认了个亲，只要能帮忙的都可以来找他这个侬爷爷。

　　一场聚会宾客尽欢，大伙都喜笑颜开，唯有赵家妹子抹着眼泪，竟是喜极而泣了。

　　伏嵬和陆序观察着台上众人，真是好一幅和美之景。众人渐渐散去，一一和侬老爷告别。

　　“这岳父挺好的”伏嵬感慨道。

　　“要不你去认回来？”陆序打趣。

　　“不要，女婿好像不太好。”

　　“道长，真的是您。”农夫要在侬府小住几日，交代一些囡囡的情况，正在百无聊赖等侬老爷与众人告别，一眼就看见未做伪装的陆序一动不动地站在四散的人群里，不由得惊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