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不容君》暮商将离

1、一、登仙之途

　　一、登仙之途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

　　管你东南西北，管你登上几层的危楼，总望不见南山那延绵巍峨内是个什么景象。但见南山境险，重峦耸翠，峭壁千仞，云隽山腰，雾锁峰巅。有盘龙之绝路，无通天之捷径。
　　而世间慕名向南山探寻的凡人总是不绝，有人迷途失路而回，有人就此杳无音信，但人对南山的向往未曾有一日终止。因传说南山境是仙者隐居之地，是修仙者得道绝妙去处。凡人求仙遇仙，半看修为，半看因缘。因而也有少数进入南山，有缘得仙人指点得道升仙者。
　　那年他磊落青衫一袭，潇洒负剑一柄，只身闯入南山险境，只为汲汲求道升仙心。世间清高傲物，文武皆通又修仙已久的公子，虽穿山涉水，与妖兽相搏，终于到达南山境内最高峰，却云雾遮眼，一刻迷途。
　　只见面前一棵郁郁森森的苍松，柯条枝叶绵密，松针如棘，虬干似鳞，倒是棵极挺秀苍劲的松，与山上诸松都一眼便能区别。他撕下一角衣衫，系上松枝为记，继续寻找通途。山径千回百转，却每每都回到那株标记的松树旁。
　　既寻不到出路，倒不如静待。他在松下盘腿而坐，静思冥想。
　　山高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有风声过耳，松涛阵阵，松枝上布条飘飞。苍松阴翳下的修仙者，闭目端坐，一动不动，晨昏昼夜，日升月落，一坐便是两日。
　　第三日黄昏，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甫睁开双眼，只见薄雾尽处一个模糊人影渐渐明晰，朝着这棵古松而来——是一黄衫小童，不过总角之年，面如银盘，颊似桃花，眉间一点朱砂，十分伶俐可爱。出现于这南山之境，想必不是一般小儿，而是山上仙者的侍童。
　　云山雾海里，夕照斜曛中，苍劲古松下，修仙者站起，拂了拂衣衫，拱手道：“敢问尊师居处？”
　　小童笑语吟吟，一派天真：“家师去寻药草，尚未归来。先生请随我来……”

　　自此，他拜入南山顶峰华虚真人门下，力学修仙之道。
　　他在断崖闭关苦修，辟谷之术已通，每日餐风饮露即可，因而一心仙道，除却华虚真人不见其他任何人。一晃不知几多春秋。
　　修仙之途亦多坎坷，稍有偏差即刻入魔。他求仙心切，竟偷习自身能为之上的仙法，一时心魔躁动，性命垂危。却人在断崖绝壁，华虚真人不在身旁，无人解救。
　　他倒在石台之上，浑身抽搐，双眼渐渐昏花，知觉亦开始模糊，怕是快要命丧此处……
　　昏沉中只觉有人搬动了他，又似向他施加了法术。待他恢复意识时，自己躺在断崖上的禅房内，隐隐檀香，寥寥炉烟，只瞧见一个男子坐在身边。那人着一身深青，似老松的颜色，眉目清俊，气态平和。见他醒了，便微微一笑，眼弯如月。
　　……这个男子救了他一命。
　　上山这些年来，他首次与华虚真人外的人见面交谈，竟有些局促无措。阴着脸道了声多谢，又满心疑惑问道：“我在断崖修习之事，除了华虚真人无人知晓，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此？”
　　那人歪头想了片刻，轻声道：
　　“……十年前你初上南山，可曾记得迷途时在一棵古松下静坐了二日？……我那时，见过你……”
　　……
　　那日黄昏，修仙者问道：“敢问尊师居处？”
　　那日松下，小童笑得天真无赖：“家师去寻药草，尚未归来……”
　　……
　　他始悟流年轻掷，弹指间已是十年，当年的稚童已长大成人。
　　又听那人道：“……我见你总一人在断崖之上，我也是镇日无聊，因此时而会偷偷到此看你修习……”
　　他本是不爱言辞之人，只点点头表示知晓，便又径自打坐起来。
　　那人也不说话，也不离开，就在边上坐着，一直看着他。
　　更奇的是，华虚真人不到这断崖之上的时候，那人却常常出现。他不问那人姓字生平，那人也不主动说起，他不问那人有何来意，那人也不曾道明，这么日夜相对相陪。那人脾性十分温和，他冷情寡言，万事不上心，一句话不肯多说，那人也不会埋怨半句，反是来得更勤，恨不得干脆就同他一道住在这崖上般……

　　时而他参不透修习要诀，那人便与他一同参悟。那人对修仙亦有见解，时常与他论道。那人亦舞得一手好剑，断崖之上，二人常切磋比剑，双刃交迸，你来我往，身影交织，衣袂纷飞，腕动寒光起，身轻如雁回。剑锋交会时，四目也一刻相对……
　　时而蒲团静坐，他闭目冥思，那人便点了一盏香蜡，看红烛高烧，蜡泪抛滚。他不言，那人不语。一点烛火里，他微启双目，却能看见昏黄光亮中那人双颊浅红，双目里星星点点烛火跳动，眸子却是注视着他，好似比烛心都滚烫……
　　时而苍烟寒月，他背倚着山壁休憩，夜里云海松风，尽在眼底。那人站在断崖之上，临风把箫，箫声呜咽低回，吹一曲凄凉婉转，动人心弦。那人鬓发青衣一同飞扬，神态沉静自若，却掩不住点点伤怀。远远望着便如一棵古松，那种美不浮夸不骄矜，却年岁久远又好似历经风霜。他听着这曲箫，默然望一轮冷月西沉……
　　……

　　苦修多年，寂寞韶华，难得遇见一个相知，何况是十年寂寥。他在凡尘里不曾婚娶，丝毫不近女色，根本不明情爱之事，但此时倒有些离不开那人了。更何况那人还是个男子。
　　朝暮相对，难免日久生情。修仙者竟对这个男子倾心。
　　他试探着亲上那人的眉角，那人没有推拒，只睁着一双星眸，定定地望着，而后主动揽下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从此南山断崖之上，多一双莺俦燕侣，两人共同修习，双宿双栖，枕席绸缪，背着华虚真人演一出风月情浓……

　　只是时日推移，他所修习的仙法已臻至极，却仍不能悟道升仙。他毕生热望成仙，炼金丹，修仙法，样样精通，论其能力已有成仙之资，又有华虚真人指点，可仍不得其门，他疑虑焦急，脾气也有些暴躁。
　　华虚真人手里拂尘一挥，拈着犹是黑色的鬓须点破：“仙人虽不禁欲，但那是成仙之后的事。欲得之，先弃之。”
　　成仙是为不老不死，满足一切凡人无法企及的愿望，在那之前，却须学会节制欲望。人之贪心不足，得陇望蜀，欲壑难填，因此阻碍升仙之道。要登仙，必先修性去欲，禁绝一切欲望。
　　他了悟了。
　　于是那日，他对那人道：“我志在修行成仙，你我之间情分到此为止。你莫再来寻我，扰我清修。”
　　他声音冷冽，眸光寒如冰刃，为了他的求仙梦，舍弃这突来的露水情，着实不算什么。
　　那人摇头，好似想说些什么，紧攥着他的袖口。
　　他毫不留情将袖子从那人手里抽出，背过身去，走进丹房。他将大门缓缓关上，最后一眼，他望见那人呆站着，面色苍白，犹有错愕，这般哀伤，那人身后松涛翻波，天地只有一片深青色……
　　“砰”一声合上门，隔断二人前缘。

　　他断爱绝情，闭关苦修，九九八十一日后，终于得道登仙。仙号广陵真人。
　　他御剑飞空，傲笑仙凡二界，斩妖伏魔，力护朗朗乾坤。千百载光阴易逝，广陵早忘却了自己的俗家姓字和那人之名，只留下世间许多传说，说当年曾有个文武双全的公子入了南山险境，他怎样巧合地遇了仙女，他怎生幸运地吃了丹药升仙……传说只是传说，广陵的登仙之道早已尘封，只剩记忆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