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隅》楼余苍苔

1、逝

　　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少女手里拿着文件夹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她回身小心翼翼的合上了，门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查完房了。”她喃喃道。
　　她抬起手腕上的表，看了一眼。已经十一点半了，今天正好有两个病人出院她本以为可以轻松一点的，谁知又有两个病人要办入院，还是大晚上才来的。唉，只能怪自己脸黑了。
　　她直起身子真要离开。突然，一阵剧痛自心间传来，连带着一股莫名又强烈的不安从心间蔓延至全身。疼痛，让她本来就满是疲惫的面色，霎时变得苍白。她还未离开的手紧紧的抓着门把手，另一只手用力的捏着文件夹，身体出自本能的低了下去。
　　不远处的护士站，云可正在整理药品，一抬头便看见弓着腰明显状态不对的女孩，她皱了皱眉，从护士站小跑出来“叶医生，叶医生，你还好吗？”她扶起了一脸苍白的叶依隅。
　　疼痛如潮水般渐渐退去，只留下了不安和满身的疲惫和不安，她踉跄了一下，借着云可的力，扶着墙缓缓的直起身子来，她虚弱的笑了笑
　　“我没事，可能是太累了吧。晚上没怎么吃饭，有点低血糖。”
　　云可听了稍微松了口气，幸好只是低血糖，医生嘛，忙着忙着就忘了吃饭，低血糖也是常有的事。云可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根棒棒糖递给她
　　“要我扶你回去吗？低血糖的话最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比较好，我妈老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叶医生你可别病人没啥事自己先倒了啊。”
　　叶依隅接过糖果，缓了缓，开口说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你还要值夜班，等会儿护士长见你不在得跟你急了。我还好，就不麻烦了。”
　　云可点点头回道:“那好吧，叶医生，小心点哈。”
　　叶依隅笑了笑，拿着文件夹转身走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叶依隅拿着文件夹走了进去。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远处正敲着病例的人抬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刚查房回来吗？今天怎么这么晚。”
　　叶依隅把文件夹放到桌上喝了口早就凉透了的瘦肉粥，叹了口气“是啊，今天晚上有两个入院的就完了点。咦，师姐你怎么也还没回去啊，我记得今天晚上是师兄值班啊。”
　　李昕叹了口气“我录病历呢，林桐家里有点事先走了，我帮她录一下，马上了。你师兄嘛，估计在手术室观摩。”
　　叶依隅听了点点头，翻开病历本，也敲起了键盘。
　　凌晨一点半，叶依隅合上了病历本伸了个懒腰，她敲了敲酸胀的肩膀，捋了捋头发。
　　不知怎么的她今天录病历的时候老是出错，一篇病历她至少打错了十次，这在以前可从来没有出现过，想起之前那骇人的心悸，不安的感觉再次笼罩了她，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
　　“绍安，你还好吗？”她喃喃道。
　　“铃——”一阵电话铃声传来，把正在想事情的叶依隅拉回了现实，她连忙接起电话，抬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师兄，拿着手机走出了办公室。
　　她捂着听筒，推开了楼梯间的门走了进去。
　　“喂，您好？”她轻轻问道
　　电话那头一片沉寂，只有电流发出的“滋滋——”的声音。
　　“喂，您好？有什么事吗？”她再次问道
　　那头传来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一到沙哑的声音传来
　　“请问是叶依隅，叶小姐吗？”
　　叶依隅看了看那个未知号码，略带疑惑的回道：“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嫂…嫂子，队长他…牺牲了。”
　　叶依隅的脸霎时变得苍白，她紧紧的抓着手机冷静的问道
　　“你的队长是叫苏绍安吗？”
　　她和苏绍安相恋七年，她依旧只知道他是个军人。每次苏绍安回来她问他其它的事，他总是会毫无保留的告诉她，除了关于他的工作的事，每次她问到，他都是笑笑，然后什么也不说。她倒也无所谓，毕竟人总有自己不想说的。但现在回想起来，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为何他什么都不说，又为何她去问父亲时连父亲也帮着他对自己隐瞒。
　　此刻的她宁愿自己的猜想都是假的，宁愿自己依旧什么都不知道。她只希望她的苏绍安只是个普通的军人就足够了。可电话那头传来的话却让她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是…嫂子。”
　　眼泪不自主的溢出了眼眶，划过她的脸颊。她不敢相信的喃喃道“怎么…怎么会。”
　　她捂着嘴巴，身体无力的顺着楼道的墙壁滑下做到了地上。她蜷缩在角落里双臂紧紧的抱着自己，脑海里往日的种种一遍遍的如放电影一般浮现着。
　　良久，她拿起手机，跟着声音道“我…我知道了，我…可以再见他一面吗？我知道军区有保密措施，但我只是…”
　　话还未说完一道声音传来“可以，这边会派人去接你。依隅啊，绍安是英雄，你…要坚强知道吗？”
　　叶依隅听着听筒里传来的父亲低沉的声音，哏咽地回道：“爸，我宁愿他不是英雄啊，我只希望他是我一个人的绍安哥就够了啊。”
　　叶执听着女儿幼稚的话语，叹了口气“爸知道，爸知道的。”
　　叶依隅听了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说的，这次回来就娶我的。我等了他一年多，我以为我等到了，但是…他没回来。”
　　叶依隅仰着头双手捂着脸使劲的想把眼泪憋回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挂断了电话。
　　叶依隅紧紧的捏着颈上素链坠着的素戒，泛白的手不住得颤抖，她抬头空洞的双眼呆呆的望着楼道里的天花板。
　　绍安哥，你失约了。
　　郊外军区，越野车畅通无阻地通过一个个关卡，向基地里驶去。叶依隅一眨不眨的望着窗外，原来这里就是她的爱人生活了九年的地方。
　　越野车在军用机场边停了下来，不远处，直升机的螺旋桨依然转着，开车的士兵唤道：“叶小姐，到了。”
　　叶依隅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在渐停旋转的桨叶上。良久，她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初春的微风已泛起暖意，裹挟着些许草木的清香，却依旧带着寒冬未走的那一丝刺骨的冰冷。她缓缓地迈开双腿，如行尸走肉般向那直升机的方向走去。那开车的士兵，下了车紧紧伴在她的身旁，生怕她下一秒就晕过去。
　　叶依隅越走越近，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的爱人啊，被覆了鲜艳的国旗，如此安静的躺在那里。未盖红旗的手上满是已经黯淡的血污，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流出，她快步地走过去，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
　　她颤抖着伸出手拉开了那覆在脸上的国旗，那张英俊的脸上还涂着油彩，脸颊上有几道已经干涸的血污，眼睛紧闭着，嘴角带着释然的笑。
　　那是她思念了许久的人儿的脸啊，她上一次见到他还是一年以前，他说的这次任务回来就娶她的，她拉起他的手，捧到嘴边亲了亲。
　　”绍安哥，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你答应我的，这次任务回来就娶我的，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你起来啊，你醒过来娶我啊，绍安哥……”她摇晃着那已经有点僵硬的手，用破碎而沙哑的声音一遍遍的喊着他的名字“苏绍安，你骗我……”
　　刚赶过来的叶执一下车便看见了趴在苏绍安遗体旁的女儿，他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他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自家女儿。
　　叶依隅睁着哭红的眼晴抬头望他“爸，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女孩的眼微肿着，卷翘的睫毛沾满了泪水，眉头微簇着，眼里满是悲伤，看的叶执心疼的紧。他叹了口气，抚了抚女儿的头“依隅啊……”
　　叶执揽过自家女儿，示意人把红旗重新覆上，然后带走。
　　叶依隅的死死的盯着苏绍安的遗体，见有人要抬走。连忙从叶执的怀里挣脱出来要去追，谁知没走两步便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叶执忙冲过去接住，他慈爱的拢了拢女儿被吹乱的头发，抚去她还挂在脸上的泪珠。“早知道会这样，或许就不该让你们遇见。”
　　叶执望着远去的爱将的遗体，他摘下帽子拿在手上，另一只手举起，深深的敬了个礼。
　　黎明已至。太阳自天边升起，光线透过云层照亮了整个世界。城市中的人们都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他们并不知道，在黎明到来前的的黑夜，曾有一人，因为万家的安宁，离开了他因钟爱而守护的人世间，离开了他所挚爱的人。但是在这片土地上的青山记得，绿水记得，蓝天记得，那些和他一样的人记得。
　　叶依隅，记得
　　他们会永远铭记，这世上曾经有一个叫做苏绍安的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