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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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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先初是个十分尊重食物的人,哪怕在和别人聊很严肃的事,只要手头上有吃的,她宁可选择分心同时干两件事,也绝对不会对食物有任何的怠慢。
此刻,餐桌上,她正全神贯注于剥手中的虾。右手轻轻一旋,虾头就被拧了下来。
“十一,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你说了这么长一串,也没说明白这里面到底有陈新白什么事啊,她一向不管家里这些生意的,今天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怎么就直接杀进我办公室舌战群儒了……”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说的话配合上动作,莫名的就让人脖子一凉。
老陈暗自庆幸,还好陈新白不在,否则两个炸药桶一对上,又得闹起来。
十一“呃……”了半天,似乎在组织语言:“她,不知道听了谁说的,说你打算用整个陈家给特行局卖个好,换个局长夫人的位子坐坐……”
“局长夫人?是在说陈荣?”余先初困惑。
这样的点名叫姓,实在不妥。老陈立刻纠正了她:“先初,从现在开始,你得学着嘴上有个把门的。之后也要出去和人打交道,你人际关系方面多少得上点心。记住了,出了这个门,你可不能这么叫他,他一个快要荣退的人了,你得叫他陈总局。”
他们口中的陈荣就是余先初要去报到的特行局的最高负责人,军方首长见了都要说一声陈老辛苦了。
余先初开口就想辩解:“老陈,你这不是欺负我嘛,我和他指不定谁大呢,哼!”她身份成谜,来历不详。活了这么些年了,就连模样都完全没变过。
老陈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顾忌十一在场,几次想要张嘴,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十一没发觉有什么异常,主要是他也没听懂余先初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跟在后面傻笑。
他跟着余先初也才三年,以前的事,只囫囵从余先初前几任助手的工作笔记里看个大概,更多靠的是自己摸索,但余先初有太多事情是不清楚的了,更不方便问。所以,很多时候他只能跟在旁边默默地听,默默地记。实在没有头绪或者拿不准了,才会去请教老陈。
不过嘛……
他趁着现在饭桌上氛围还算不错,偷偷打量了一下陈管家。这个家里,最厉害的恐怕还是他。
余先初虽然能力强,脑子聪明,但是她比较直,想事情也一根筋,对身边人好,从不会主动表露出攻击性,只有你做了什么犯到她手里,她才会跟你丁是丁卯是卯的算。
但是陈管家却不是。
视觉上,他真就像是一个寻常的老人家。和在街心花园看到的那些晨练大爷没什么区别,一头花白的头发,瘦削的背也是微驼。可偶尔被他突然凌厉的眼神扫到,哪怕只是几秒,也足以让人打个激灵,心里直犯嘀咕,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犯了错。
他没来由的笃定陈管家年轻时一定是个铁血手腕的大人物,绝不是他看起来的这样慈祥可亲。
陈域的家,没点本事在身上,怎么当?
不过,这种事,他不敢深思,想多了容易后背发凉睡不着,所以他把这些猜想抛在脑后,继续说道:
“不是,是我哥,这次和陈总局一起退休的还有分管七局的副局,我哥原本只是处长,现在提到了副局的位子上了,他的太太,我的嫂子,那可不就是局长夫人了吗……”十一顺便就给余先初科普了一下她即将要去报道的职场的部分人事层级。
十一话刚落音,余先初脑海中立刻闪过一张哭的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的中年男子的脸,整张脸都变得皱皱巴巴:“……”
这些奇怪的记忆,她倒是诡异的记得一清二楚。
眼看话题又要回到陈新白这里了,管家老陈扶了扶老花镜,瞅准机会插进了话题,替陈新白分辨道:“也算孩子歪打正着,新白这次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也算好好敲打了他们一番,让他们在肖想不该想的东西的时候也先掂量掂量自己,先初,你说是吧?”一边说,一边笑,只是笑得略显狗腿。
呵,好会洗地一男的!
“她成天里的不干正事,认识一些不三不四的,”余先初嫌弃的瞟了老陈一眼,“我不管啊,以后她的家长会你自己去哈,我可丢不起那人了!”
她这么说着,像个为孩子操碎了心的家长,全然忘了,整个金市再没有比她还不三不四的人了,也再没有比陈家还不三不四的人家了。路上的猫猫狗狗见了他们,都要夹着尾巴走。
老陈立刻夹了块红烧肉赔礼道歉,哄起小辈来一套一套的:“那不行啊,学校里教的那些我哪里听得懂,我上学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是监护人,又和老师年龄相当的,你们能说得上话的……”
什么狗屁监护人!说到这个,余先初就来气!
“你看她一身反骨的样子,我算她哪门子的监护人,要不是你当时忽悠我,我怎么会掉进这个陷阱!”余先初咬牙切齿的,直接把整盘虾端到了老陈面前,“一块肉就想收买我,老陈你是真的想得美,来,给我剥,全部剥完,否则,陈新白回来我骂不死她!”
老陈点头说好,完全没脾气的样子。套上塑胶手套就剥了起来,剥一个,往余先初碗里放一个,看起来还有点乐在其中。
片刻之前还觉得陈管家一定是个大隐隐于市的叱咤风云的人物的十一表示:“……”
突然,外面“哐当”一声,似乎传来了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
余先初面色一凛,几步就来到窗边,透过窗户望了出去:“谁?”十分警觉。
院子中间,站着一个年纪不算大的少年人,还穿着校服,正面红耳赤的看着他脚边的花盆碎片。
作为一不小心犯了错的当事人,还没想好要怎么补救就被主人家抓个当场,一时间他更急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磕磕绊绊的解释道:“对不起,我书包刮到了,给你们添麻烦了,多少钱,我一定赔!”
这小孩前面说了什么,余先初完全没听进去,但她的大脑一识别到“赔”这个字,两眼立刻放光。故作推辞道:“这根本不是钱的事,主要是这个花盆吧,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都没舍得丢下它……”
十一暗道一声“坏了”。
他作为一个称职的助手,在刚一入职时,就被陈管家交待了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务必控制住他的雇主余先初女士任何不合时宜的财迷行为。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捂住了余先初的嘴,在余先初挣扎着试图继续说下去抬高这个花盆的赔偿金时,十一小声的在她耳边提醒道:“这是今天的客户!初姐你冷静!待会儿你们还有考试!咱考前别整幺蛾子!”
吟唱还没到一半被打断的余先初:“……”啊,这样啊。
她用眼神示意十一松手,被人捂着口鼻,有些不舒适。
十一心领神会,立刻松开了手,又怕余先初语不惊人死不休,小声补了一句:“人小孩已经付了全款了!”
听他这么说,余先初登时喜笑颜开,给钱爽快的甲方最可爱了!
她冲着庭中站着的小孩挥挥手:“嗐,这个花盆本来就要换了,也不值钱,你别管了,小心别踩到伤了脚哈。翘课过来辛苦了吧,你看看你满头大汗,急匆匆的赶来,肯定没吃饭,来来来,在我们家添点!”
在场的其他三人:“……”
谁看了不为余先初女士的变脸艺术啧啧称赞。
少年人诚惶诚恐走进餐厅,落座也只敢坐三分之一的地方,像个小鹌鹑耷拉在那里。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也不算完全没有社会经验,尤其是面前这个漂亮姐姐虽然之前没有打过交道,但他多多少少也在家族会议时听家里长辈谈论过的,是个狠人。
他实在拿不准刚刚她说的那番话,到底是正话还是反话。几番忐忑下,他又表达了一次他愿意承担赔偿的诉求。
然后,就亲眼看着,这位没比自己大多少的姐姐,对自己露出了可以称之为“慈爱”的笑。
他:“……”姐姐你别这样,我害怕。
这头,余先初接过了十一递过来的文件,是之前和这小孩签的合同。她一边翻阅,一边坐在了他的对面。
翻阅主要是为了再次确认金额是否已缴纳。开玩笑,她记忆力这么差,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付钱了。白出力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在她余先初头上。
她翻到最后,看了一下甲方落款签名,龙飞凤舞,写的是:谢赫。
再抬头,眼神冷了不少:“谢天明,是你什么人?”
在金市,姓谢,又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大一笔钱雇她的,出身很容易就能锁定。
谢赫不明所以,因着“未成年禁止进入考场”这条铁规,他没办法通过正常途径进去,多方打听,才摸到陈家这边来的。
之前签合同的时候也有过顾虑,怕陈家这边觉得他小,不愿意接这单活儿,他还偷穿了他哥的西装。谁知道,签合同的时候对面的人愣是没过问年龄的事,签的非常快。当时,他也怕对方反悔,所以什么也没提就赶快签了名。
现在临要进考场了,对面却突然问起了这个,不会是要鸽了他吧?
他有一些懊悔,直觉可能是因为自己这一身校服。早知道就不应该为了赶时间直接从学校出来的,再提前一会儿,换个衣服肯定就没有现在的麻烦事了。
眼下,对面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现编也来不及了,只好老老实实回道:“他是我爸。”
余先初文件往桌上一丢:“你家这情况,你想要的东西还需要自己亲自进考场?”她没有点破什么,但是确实意有所指。
谢赫没能领会,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心路历程:“我爸不知道这事儿,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的梦想他从来没当过一回事,就算告诉他了,他也不会同意的。
所以,我索性先斩后奏了,就让他当我旷课了,以前这种事我也不是没干过,反正等到他发现,我已经从考场里出来了,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余先初冷笑一声,只当对面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么大一笔款项从他账上走了,他怎么可能没发现?你最好赶快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他现在可能已经在来逮你回去的路上了。我实在不想卷入你们家的事,所以……”
听出了余先初话里的推拒之意,谢赫急了,他是真的很需要这些积分!
他语速飞快,打断了余先初:“不是的,姐姐!这钱不是他的,是我的零花钱,他不会发现的!你就帮帮我吧!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余先初:“……”哦,冷笑早了,对不起。
啊啊啊啊啊好有钱一小孩,居然能花这么大一笔钱雇自己陪考,还是用的零花钱!呜呜呜呜怎么会这么有钱!!!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试图抵制金钱的诱惑。
眼前来回跳转的,是已经要急哭了的小孩的脸,和他父亲那张穷凶极恶的脸,挣扎了好一会儿,余先初还是决定拒绝。谢天明那种烂人,沾上实在麻烦。
她刚打算开口继续劝这小孩赶快回校,脚程快的话,也许还能赶得上下午的第一节课。
可这时,一直坐在一边没说话只安静在听的老陈突然就拉住了她的手腕,提醒道:“先初,有时候,大人做的事,小孩子未必就知道的。”
这话落在谢赫耳里,就代表着这件事还有转机,他无意识的瞪大了眼睛,满含期待的看着余先初。
余先初:“……”面对这样殷切的一张脸,真的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她又把老陈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实也是,实在没必要迁怒一无所知的人。
在沉吟三秒后,她开口道:“道理我都懂,但是,老陈,你手上都是油,我衣服是新的,今天第一次穿,你,这个得赔。”
老陈:“……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她立刻起身“噔噔噔”往楼上跑,回房间换个衣服。一边跑还一边吩咐十一,把人带去考场入口处等着,换完衣服她就来。
十一点头说好,直到余先初消失在视线里,才笑着引谢家这位小少爷起身,往余先初的书房走去。
没走出几步,身后老陈温厚的声音传来:“十一,人最好还是不要奢望自己不能拥有的东西,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十一脚步一顿,当做完全没有听出弦外之音一般,低头笑笑,回道:“知道了,谢谢管家提醒。”说完加快了脚步。
他左手背在身后,捏成了拳。
似乎这样,那曾经打在他手心的温热气体就能被他握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