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工程师》白玉丝瓜

60、康复

　　艾昕的身体状态好起来之后，开始接受李文墨的心理治疗。每周一三五会抽一到两个小时到李文墨的办公室去接受心理治疗。两个人对话的过程中没有很明确的目标和主题，就是聊天。聊了一段时间后，艾昕感觉似乎没什么变化，甚至完全没印象过去几周两个人每次都聊了什么。

　　新的一次心理治疗即将开始，艾昕松弛地坐在沙发上，手指不停地在水杯的把手上摩挲，这次他打算主动发起话题：“你说我爸妈会介意我喜欢男生吗？”

　　李文墨并没有直接回答艾昕的问题，而是对艾昕说：“我们先聚焦一下，说说你自己的理想吧。”

　　艾昕感觉自己羞于面对理想这样一个感性而又空洞的概念，于是说：“我没什么理想，我只是想尽自己的能力，把每一件事做好。”

　　李文墨接着问：“做好的标准是什么？”

　　“自己尽到最大努力，得到专业人员或者社会的肯定吧。”艾昕的心里又开始出现不确定的状态。

　　李文墨声音开始变得温柔而有磁性：“其实我能感受到从小到大你的家庭、父母、和身边环境给你的压力。我觉得你可以尝试不去管别人，如果你现在喜欢造车，那就先造出一辆；如果你想留学或者旅行，就去做，法律框架内的任何事都可以。你已经非常优秀了，无论是霍文，还是你其他的同学、队友，他们都觉得你是一个天才的设计师、工程师，更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智能化程序创造者。你自己不觉得吗？”

　　听到这些，艾昕仍然没有很振作，那些考试竞赛的成绩从来不是他内心成就的衡量标准：“我其实到现在还是一事无成的状态。”

　　李文墨的语气开始加重：“艾昕，我是来帮你坚定自己的意志的，你必须要相信自己。好好想想，不是你自己行不行，而是你要把想做的事做好你还需要什么？”

　　艾昕想了想，似乎明白了，自己最喜欢、最想要的事不就是现在正在做的么，于是放松地笑了起来：“文墨医生，我懂了，我不缺什么，我已经开始做了。”

　　李文墨像是打通了艾昕的一道血脉，自己也感到很高兴，于是转回到艾昕的问题：“艾昕，你已经23岁了，不需要再按照任何人给你设定的框架去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只有做到了最好的自己，才能给予父母、朋友甚至更多身边的人带来荣光，而不是活成别人希望你成为的样子。”

　　“那些为我付出了很多，我却回报不了的人怎么办？”艾昕心里仍然没有跨过周翔宇这个坎。

　　李文墨继续耐心地回到：“你不是圣人，爱情也不是等价交换，真诚地对待他人是减少伤害的最好办法，如果对方有心结，那是我应该去帮他解决的问题，而不是你。如果这样你还是没法想开，那不如跟我说得再具体一些。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让你陷入了纠结？”

　　艾昕对李文墨的信任已经日间深入，听了李文墨的这番话，艾昕索性把周翔宇和自己从小到大的关系梳理了一遍，洋洋洒洒地讲了半个小时。没想到李文墨哈哈大笑起来说：“你现在工作很忙吧，要是你还天天住在医院你就不会这么顾虑了。”

　　艾昕疑惑地问：“为什么呀？”

　　“你去看看，几乎每天中午，蔡大主任都跟周先生在医院花园里散步。”李文墨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任督二脉都通了吧？今天先到这儿吧，我觉得你问题不大了，下一次我们随缘吧。”

　　艾昕心情愉悦地离开了李文墨的办公室。回到灵机，艾昕似乎变得比之前更积极了。一回来就在工作群里呼唤霍文、余晓东和几个新来的工程师到会议室讨论新的实验成果。艾昕从电脑里调出自己的工作路线图，看着系统框架、传感器、定位导航、车连通信这些关键词，又打开这段时间建立的模型和实验数据图表说：“智能语音交互、自动保持车道和自动变道，普通用户也早已体验过了，更高端的自动泊车也已经在高端车型里实现了。我们现在做到L3，有条件的自动化驾驶问题应该不大，但L4高度自动化和L5完全自动化就还在一个慢慢摸索的阶段。但眼下，怎么在智能化水平不断提高的情况下，降低巨大的制造成本，使其与市场消费相匹配大概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

　　大家都点头表示认同，这时候霍文说：“艾昕，想要在系统框架上突破，我想我们都还太年轻了，去请教一下你爸吧。”

　　艾昕一想，自已从出院就没回过家，甚至都没有主动打过电话回家，如果按照李文墨医生的说法，父母不再是自己的枷锁而是自己应该去爱的亲人，那作为儿子，确实应该先迈出这一步。想着想着，东东推了推艾昕：“艾昕，问你呢，请艾教授来给我们做一次咨询吧。”

　　“正式的咨询不急，他还不了解我们的情况，我先回家跟我爸聊聊看。”艾昕答道。

　　“那我陪你去。”霍文在旁边说道。

　　艾昕点了点头。

　　艾昕给苏老师打了电话说回家吃饭。晚饭前，两个人便一起去了艾昕家。艾茹柏这天回来得早，又在院子里抽烟，看艾昕和霍文一起从梧桐小路的远处走过来，肩并肩进了前院，依旧很严肃的样子说道：“霍文也来啦，苏老师饭应该快做好了，你们先进去吧。”

　　艾昕示意霍文先进屋，自己留在了前院，想单独跟艾茹柏说点什么。霍文心领神会，也很自然地去厨房里陪苏老师聊天去了。

　　艾昕站在艾茹柏身前说：“爸，对不起，没好好考试给你丢脸了。这么多年也没想过为你和妈付出点什么，反倒是自己发疯让你们担心了。”

　　艾茹柏第一次听艾昕讲这么软的话，心里也软了下来：“跟你爸说什么对不起，都那么长时间了，那有椅子，坐下吧，我们聊聊。”

　　就这样平时话很少的父子两聊起了天。艾茹柏问：“有那个霍文出钱出力地照顾你，我们后来也就没多问，关心你也不够，你现在身体心理状态恢复了吗？”

　　艾昕点点头：“嗯，李文墨医生很靠谱，药物治疗之后，又经过了一段时间心理治疗，现在他觉得我没什么大问题了。”

　　“那你最近在做什么？”

　　“心理治疗之后我就开始和霍文一起做灵机汽车第一件产品的设计研发了。现在正在系统架构搭建的关键阶段，还想让爸给我们提提意见。”

　　艾茹柏抽了两口烟，在烟灰缸里戳灭了最后一段烟头，语气有点犹豫地说：“我想先问问，你和霍文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一问把艾昕给问懵了，其实自己也没有回答过自己这个问题，就这样和霍文一起做事一起生活了。自从生病以来两个人就没有讨论过任何感情问题，只是似乎默认了一直相互陪伴的关系。艾昕愣了一下说：“应该是您想象中的关系吧。”

　　虽然在艾茹柏意料之中，但他还是被这个回答刺激得一怔：“行吧，你都懒得隐藏了，爸爸也就有话直说了。首先我想知道你是天生的，还是被霍文引诱想体验新鲜感？”

　　自从和李文墨聊天之后，艾昕说话变得很坦诚：“爸，我从前的状态可能就没喜欢过任何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基因主导的，但我知道遇到他的时候我的身体和心里的感受是真实的。”

　　艾茹柏虽然失落，但还是能保持一个学者的理性态度：“这么说你们已经确定关系啦。好吧，年轻人的自由我和你妈也不多去过问。霍文看起来倒是个有魅力的青年，希望你们好好相处，一起好好创业。”

　　艾昕完全没想到父亲是这样平和的态度，忽然就酸了眼睛，走过去拉着艾茹柏的手说：“爸，谢谢你，我没想到你和妈妈这么开明。”

　　艾茹柏眼里也眼圈泛起了红晕：“在你心里，我就那样一个严苛的老古板么？”艾昕抿着嘴，半哭半笑地摇摇头。

　　艾茹柏摸了摸儿子的头说：“我们也进去吧，工作的事，一会儿吃完饭我们仨单独聊，饭桌上陪陪你妈。”

　　确实虽然平时苏老师和儿子联系并不频繁，但一个多月不见还是很想念儿子，四个人吃着饭聊起了中国的芯片往事，从创始人张汝京聊到技术、材料、能源和加工工艺。艾茹柏的心里始终挂念着民族工业的兴衰。

　　吃完饭，一听艾昕和霍文对他们目前状况的描述，艾茹柏说：“主动智能感知，可以非常有效地减少危险驾驶行为，但要想做到智能化技术本质的进步，还得从弱人工智能向能够‘自主学习’的强人工智能转化，否则脱离了人提供的数据、例子，脱离了程序，脱离了人限定的方向，它就不再智能。而且，大量的编程和数据输入在高级别的智能化水平上是不可估量的工作量。这里面，除了技术难题还有伦理问题。”艾茹柏歇了半秒继续说，“我这辈子最后的一项技术研究大概就是一套强人工智能的系统框架，目前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六十。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但我有大部分的决定权。未来的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我把这项研究以技术入股的方式开放给你们吧。”

　　艾昕和霍文都听得目瞪口呆：“啊？！真的可以吗？”

　　艾茹柏点点头：“可以。不要辜负我对你们的期望。”

　　“嗯，嗯。”两个人频频点头。霍文一时语塞，心里只有感激：“真是太感谢艾叔叔了。”

　　临走之前，艾茹柏拉住霍文说了句悄悄话：“照顾好艾昕，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听得霍文一脸迷惑，艾昕看到了，有点害羞地拉着霍文就往外走：“走吧，回去说。爸、妈，你们保重，我以后每周都回来看你们。”艾茹柏挥挥手：“走吧走吧，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