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师》清杏客

1、福山1

　　2018年7月，夏，东都南站。
　　正值暑假，喧闹的车站里人来人往，随处可见拉着行李箱出行的人。
　　候车大厅的角落里，楼蜃织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候着发车的信息。十天前她受到了特招的录取通知书，现在是回学校登记资料的。高中三年转瞬即逝，她尚来不及惆怅，就要开始考虑大学的生活了。
　　特招由国家支付学费，每学期还有一定的生活补贴，但最好还是找个兼职，这样也可以攒点钱。她胡思乱想着，却被隔壁的动静吸引了。
　　与她左边相隔一个位子的座位上坐在一个女孩，长发齐腰微拢在脑后，发丝间坠着一串花坠和银铃铛，白衣黑裤小皮鞋，很是时尚。女孩旁边还坐着一个男生，年纪应该稍大。男青年很是低声下气的样子，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那女孩冷笑一声。
　　两人倒不像情侣，更像是大小姐和她的小厮。
　　楼蜃织脑袋中冒出今年汉东最流行的民国时期的电视剧，顿时觉得有那味儿了。许是她看的久了，那女孩便偏过头来盯了她一眼。
　　楼蜃织连忙收回目光，心底那种被睨视的感觉才慢慢平复。
　　不一会儿，大厅里便响起播音员的声音：DB8052，东都发往巴州的列车即将发车，请乘客们到检票口检票。
　　随着一声声发车的提示音响起，楼蜃织忙跟着人流上了车。
　　她就读的高中位于汉东洲首府百荟市，距离老家小福村还有大半天的车程。需要先乘高铁从东都府到巴州昌西市，再转车东台县双福镇，然后乘农村客运回家。即使是交通飞速发展的现在，来往于百荟与老家之间楼蜃织也不得不花上两天时间。
　　放好行李箱，在座位上坐好，楼蜃织惊讶地发现刚刚看到的两人竟然就在隔壁，他们也是要去昌西市的吗？
　　莫非两人是兄妹？楼蜃织猜测着。要知道昌西市所在的巴州与同属汉东的豫州，以及萨南的其他五州均地处云慧山系与终南山系的交汇处，是巫山山脉盘踞之地。
　　这里数千年来独特的文化习俗与其他地方大不相同，而最出名的一条便是女子当家作主。旧时习俗延续至今，与男子当家作主会出现重男轻女一样，女子当家作主自然也有重女轻男这一说法。
　　虽然现在是新时代，人人生而平等。
　　但到底有些习惯难以短时间更改，即使在这样的时代大背景下。不过如此便说得通了，巫地男儿那个不是在老家给姐姐妹妹当保姆呢。
　　列车很快发动，楼蜃织也回过神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透过车窗看外面的风景。高铁很快，之前汽车三四个小时的路程现在一个小时就到了。
　　出站时人群汹涌，楼蜃织也不再注意偶遇的陌生人。
　　一路辗转，终于在下午到达了双福镇。从客车上下来，露天的水泥坝子上停着四五辆客车，停车场几个大字写在一块立起来的木头牌子上面。从停车场向外望去，是待客的客运三轮。
　　“刘叔，一个人，到小福村。”楼蜃织拖着行礼箱走到三轮车前说道。
　　然而意外地，竟在三轮车上再次看到了那两人。
　　“哟，吱吱娃回来了。”刘师傅笑呵呵道，“巧的很，这也是到你们小福村的。”
　　农村的客运三轮一般由货运三轮改造而来，容量很大，坐三个人放三个小行礼箱还绰绰有余。
　　三轮车沿着镇子外的柏油马路离开，这一次，楼蜃织就比较好奇了。在小福村生活多年，她是从来没有听过那个叔叔娘娘家有这样一个亲戚的。
　　所以这两个外乡人是来干什么呢？
　　楼蜃织自以为隐蔽的打量自然不能瞒住对面的两人。转眼间对面的女孩便与她对上视线，
　　“你好，雪若。”
　　那男青年便也笑道：“你好，苗承沐。”听不出口音，但能肯定不是兄妹了。
　　“你们好，楼蜃织。”楼蜃织也回到。
　　后面是一阵沉默，楼蜃织尴尬移开视线，从车里望向外面，全是农田山水，农田被数条水泥公路隔开，通向屹立在山林脚下的屋舍。
　　一路摇摇晃晃，上坡下坡。楼蜃织便只剩下激动了。车在一个熟悉的路口停下，路口尽头是一个小院，一横两纵的三排小屋再加上一排铁篱笆围成的院子漂亮极了，透过篱笆还能看见院内的花草。她快速地拉下箱子付好钱笑道：“谢谢刘叔。”
　　楼蜃织刚下车，栅栏门就打开了，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正站在门前看着他们。
　　“婆婆。”楼蜃织叫道。连耳边那两人的对话都来不及好奇了。
　　“哎哟，”认出自己的孙女，老太太显然更激动，朝着屋内大喊，“老齐，老齐，吱吱回来了。”
　　一个同样满头白发的老人快步走了出来。他手中还提着竹篮子，里面装满了蔬菜。楼蜃织连忙上前提起菜篮，叫道，“爷爷你慢点。”
　　喜相逢的一家人亲热寒暄着回屋，带楼蜃织回过头便看到三轮车慢慢开进了进山的路口，那是老庙的方向。
　　楼蜃织皱了皱眉头。
　　车上，男青年正无声叹气，苗承沐看着一脸冷肃的女孩无语道：“我说小祖宗，别不高兴了吧。”
　　“至少有一个交换生的名额。”虽然昆仑学院拒绝了她的志愿申请，但好歹给与了她交换生的资格，也允许她以新生资格参加入学考试和毕业考试。而且洛阖学府也允许休学两年，甚至后面的课程自修。这样完全可以同时修完所有的课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些是她自己争取，过程是很艰辛结果也不是最好，但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总要不断地适应坚持与妥协。
　　“我知道。”雪若冷哼一声道。“刚刚那女孩是玄师？”
　　对于她转移话题，苗承沐自是积极回应：“按照玄师盟的记录，应该就是这里下一任的守山人了。”
　　“你到底来这里找什么？”
　　这种山不成水不就的地方，即使有墟市，也是小山市之类的。不是他歧视，小墟市的建立无非是虚物之间相互市货，自家都不够，能有什么特产外售？
　　“福草。”
　　苗承沐：？？？
　　“见到了你就知道了。”毕竟她现在也只是猜测，没有见到实物。
　　说话间，三轮车就到了水泥路尽。苗承沐之前早已向刘师傅谈好价钱带他们到老庙，刘师傅停好车就带着两人从小路上山，他指着山林道：“我们这里的山都不高，都是些小山坡，福山是周边小山坡中最高的两座山，大的那座叫大福山，小的那座就叫小福山。”
　　“大福山下的村子叫大福村，而我们村在小福山下，就叫小福村。两座山距离比较远，两个村子也就离得远。”
　　三人已经走到了半山腰，山腰有一片开阔地带，平坦的土地上正种着玉米苗。继续沿着地埂走去，又才看到上山的路，刘师傅指了指远处山顶隐约可见的庙宇说道：“那就是山神庙，现在的守山人是齐家三公。三公年轻时是书生，青年时参过军，身体那叫一个好。”
　　“不过刚好也是你们运气好，三公今天刚好在。”
　　“三公，有人看你来了。”刘师傅远远叫道。
　　远远地，雪若两人便看到那青砖绿瓦的老庙打开的大门里走出一个穿着棉麻衣裤、脚上穿着布鞋的老大爷。
　　应该就是所谓的三公了。
　　苗承沐拿出汉东玄师盟盖章的文件上前，看三公确是表示雪若两人是访客，不是什么骗子之类的，刘师傅才放心下山离去。
　　老庙里，齐家三公则对雪若二人的请求表示叹气：“你们说的守山人应该是我老伴，她已经去世三年了，现在山神庙只是我在打扫看管，但你们说的啥子墟市我确实不晓得。”
　　从齐三公的话中两人才知道上一任小福山守山人是齐三公的妻子，楼福。而她已经去世三年了，而代她守山的齐三公是凡人，并不能闻异。
　　齐三公也是常年在双福镇上居住，每个月回来一次打扫老庙。
　　两人对视一眼，看来现在关于墟市的线索便落在那个新任守山人头上了。
　　山神庙看着虽大，但每间屋子都有它的用处，且屋子里灰尘遍布，实在没有多余的房间用来招待外客住宿，齐三公思考一番，便带着二人下山。
　　刚刚拖着行礼箱气喘吁吁上来不久的两人：……
　　跟着老人身后，两人提着行礼箱下山，行礼箱挺碍事，好在山路也不算难走。齐三公像是为了体恤两人，也走得慢。
　　意料之中的，齐三公带两人客居的地方便是那个新任守山人的家。
　　楼蜃织开门时则有些意外，听过三公的解释，看着雪若二人带来的文件，她便开门让人进来了。
　　与不能闻异的三公不同，她的眼睛还看出了那文件空白的下半页上所书写的东西。这竟然是鸣凤城来的玄师吗？
　　既然是三婆的访客，楼蜃织自然有义务接待。难得是爷爷婆婆解释这两位的身份，坐在堂屋里，楼蜃织正想着。
　　雪若就自然而然开口了：“婆婆你好，我是蜃织的学姐。”
　　“学姐？”
　　“自然。”雪若坦然道，“我是百荟一中2014级生，去年刚刚毕业，理科系一班。”
　　旁观的苗承沐嘴角一抽，本来不打算开口的他摸了把脸。“我师妹确实是百荟一中的学生，我们这里有证明。”
　　听见他说话，楼婆婆大方地一挥手，并不计较他们的身份，她还是很相信她家孙女的能力的，倒是这个男娃娃，长得实在太标志了些。
　　“娃娃有女朋友莫得？”楼婆婆想到就问。
　　雪若：？？？
　　“婆婆。”楼蜃织无语极了，自从她十六岁以后，她婆婆对周边的青年男性打听了个遍，她那里不知道这是在间接催促她找男朋友呢。
　　现在早就不知道是新时代多少年去了，她婆婆怎么还这么老古板呢。
　　楼婆婆白了自家孙女一眼，这巫地的好男儿越来越少，可不得先下手为强。过后便一副很热情的样子盯着苗承沐。
　　雪若的视线也疑惑地看了过去。
　　苗承沐深吸一口气，似是不经意地拨弄了一下右手腕上的彩绳：“幼时已有婚约。”彩绳上串着一枚红珠子。
　　楼婆婆果然叹气，失望的说了几句话后便没有什么兴致，领着身后并不怎么说话的楼爷爷到回屋去了。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苗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楼蜃织道歉道，毕竟不管搁从前还是现在，他们到底有些冒犯了。
　　苗承沐笑容勉强地摇头，这道歉才让他更尴尬啊，妹子。
　　一旁，见雪若还看着自己，楼蜃织想了想试探叫道，“学姐？”
　　雪若矜持点头。
　　楼蜃织：……
　　寒暄过后，楼蜃织就为这二位安排住宿了，好在家里空房足够，先带着苗承沐去了一间装饰雅致的房间，又带着雪若去自己那一边的客房。走之前还特地对苗承沐说道：“请进，我们家就这一家客房尚可，只能麻烦苗先生住这里了。”
　　苗承沐保持肃穆脸，点头示意。
　　雪若看他进门后的一番做派，似是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转身跟着楼蜃织去了客房。
　　关上门，苗承沐顿时垮下脸来，所以他才不想回巫地啊。
　　不过几日，雪若就与这位实在单纯的守山人十分熟悉了。
　　最开始时，楼蜃织还有所保留，然带着雪若与苗承沐去了几次老庙，便看出了这两位玄师的手段可比她高明多了。拿出的东西也是珍贵稀有，让她实在想不出对方能对一穷二白的自己有所图谋。
　　相反，对方对自己十分好。
　　尤其那位雪若师姐。哦，现在要叫若姐了。
　　毕竟对方说：“我大你一届，又年长你一岁，就叫我若姐吧。以后大家都是同一个大学的同学了，学姐太生分了。”
　　生分？好在她是文科生。
　　不过，同一个大学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昆仑学院的新生。”将其中各种曲折省略，雪若理所当然道。
　　这下楼蜃织是真的惊讶了，她记得校园论坛里说这位学姐去年可是考取了洛阖学府，怎么又变成了昆仑学院的新生？
　　也不知原因究竟如何。
　　该说真不愧是传说中的高岭之花呢。熟悉了之后，楼蜃织也想起了这位确实是师姐来着，汉东区2014级的理科系探花，每次考试排名都在前三，传闻是从初中部一路跳级过来的，虽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入学较晚，但人家学霸的身份是实打实的，三年就把别人六年的学识学了个通透。
　　好成绩、好才艺再加上好相貌，可不就是校园风云人物了嘛。
　　就像她同桌，文科系的校花。
　　跟自己真的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啊。
　　现在这个与自己不属于同一世界的牛人正坐在院子里修改一件衣服，是一件道袍。可不说是牛人呢，人家竟然还有女工。
　　就是那道袍据说是要送给她的，说是住宿的谢礼。
　　看雪若一针一线之间优雅的姿态，楼蜃织搔了搔脸，怪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