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酒家胡》朝云无迹

2、生死边缘（下）

　　黑夜里的大漠，空寂无垠。白日里湛蓝下的炽白，在傍晚于夕阳下转为金子一般的颜色，明亮的月光中又再度闪射出银色的光芒。弯钩似的弦月冷凝的照耀，漫天的星斗璀璨的闪烁，像黑色穹庐上镶嵌的五色宝石，折射着夺目的光彩。天与地，距离是那样的近，仿佛伸出双手就能触摸。一阵细微的风过，空旷的大漠，寂寞的低声喘息。隐隐的，传来沙漠里狼的嚎叫。

　　点燃的篝火，噼啪的声响。跳动的红色火焰，伴着淡淡的生烟，熏烤着架子上的烤肉。皮肉上的脂肪，在火炙下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男人们盘腿而坐，看着眼前的戏耍，边大笑着，边大口的吃着肉，喝着酒。

　　撒拉尔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就象一头饥饿的野兽。跳跃的红色光线里，舔舐双唇，强咽下口水，贪婪的盯着康国男子手中的烤肉。一天一夜，她只喝过几口清水。饥饿的力量是那样的强大。让生命这一刻简洁的只剩下食物，只剩下那一块烤肉。为了生存别无他法，倔强却不能填饱肚子。要填饱肚子，要生存，就必须放下一切，要出卖一切。那个回鹘女子这样说。这会儿她正坐在骆驼旁边，香甜的吃着取悦主人换来的胡饼。而迎接自己的，却是难耐的饥饿。

　　“噜噜……”几步远近，康国男子一手不停牵扯着手中的绳索，一手引诱的用烤肉在撒拉尔的眼前晃动。

　　由沙地上爬起来，伸出双手，盲目的追逐着那一小块似乎近在咫尺却总不能触摸的烤肉。她无暇顾及周围戏谑的人声和那已被绳索勒的淤青的一双手腕。被人拉扯着绊倒，又再次爬起来，那么奋力。在众人的一阵阵谑笑中，她的饥渴那么迫切，让她象一头滑稽的、任人戏弄的小牲口，喘息着不停的追逐。

　　精疲力竭，气喘咻咻。在康国男子将手中的烤肉，肆意的掷于沙中的同时。撒拉尔和一旁同样饥饿的波斯犬卖命的去挣抢，而纠结成一团。看着饥饿的女孩，如野狗般的啃食，康国男子喉结耸动着放声大笑。那笑漫溢着得意，快活。抬眼望向周遭，那笑突兀的嘎然而止——

　　强盗。劫匪。

　　由一定数量的西域各色人种和少数中原败类组成。不事产业，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以盗窃、互相凌劫为生。主要的财物来源——打劫商旅，贩卖劫掠来的奴隶。

　　在一群身强马壮的汉子悄然来临，将人群包围。在他们脏污着脸，于篝火光中憨然的流露出快意和贪婪的笑容中，欢乐在无声中演变为冻结。时间空间一瞬间变成静止。方才欢笑的男人们如着了定身术，大睁着的双眼里写着明显的恐惧。静静的屏息，甚至连口中的吃食都不曾放下。只剩下汩汩的汗滴沿着面庞无声落下。一时间静的连沙漠里狼的嚎叫声也消失殆尽。

　　篝火的映照下，四周被马蹄和雪亮的寒光包围。那雪亮的是明晃晃的马刀。看清马上人的面孔，脸上的笑意尚未来及散去，康国男子面部神情已转为极度扭曲“突厥人……”
　　话未说尽，高大的身躯颓然倒地，徒留下一双惊惧的眼，瞬间散去光彩。

　　“主啊……”

　　“菩萨……”

　　一道道清凉的寒光闪过，在突厥强匪的大笑声里，驼队的商人们嚎呼着四下奔逃。火光中，锋利的刃利落的割破血肉。手起刀落的瞬间，血肉横飞，如同和着极致的韵律。温热的血，肆虐的喷洒，伴着此起彼伏的因极度恐慌而变调的哀号声，急如雨下。

　　撒拉尔，满身血污，一张小脸上满是血渍。混乱中，仓皇的将烤肉揣进怀里，在血肉的缝隙里灵巧的躲避。生命是那样脆弱，眼见着突厥人杀人劫货，商队里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她的视觉出现混乱。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吗？刚才她似乎隐约的看见回鹘女子被强匪捉起。已经死了吗？自己也会死吗？要回焉耆啊！阿妈拉还在等着。要活下去。现在在哪儿？没有方向，该往哪里？

　　腰间忽来的托力，让她腾空。惊惧的尖叫，晕眩的瞬间，她已身在马上。踢着小腿，她和突厥人奋力撕打。被突厥人抓住了，也许会死。她不要死啊！她要活！

　　身后粗犷的突厥人，劈头一击，让她疼痛的趴伏在马背上。

　　蒙昧的夜里，天地混沌的只剩下杀着、抢着，再无其它。良久，身后的突厥人发现什么似的兴奋的大叫。不停的对同伴用听不懂的语言，在嚷什么。伴随着马蹄的踢踏声，颠簸里那一团混乱的篝火在碧绿的眼眸中变得越来越小……

　　不知道颠簸了多久，马背上，撒拉尔几近由口中倒出了所有吃进腹中的食物和水，污秽的痕迹和着马蹄印洒了一路。头痛欲裂，满脑子闪现的都是肆意纷飞的血肉，耳边除了凄厉的哭喊就是马儿的长嘶和混乱的马蹄声。分不清什么是东西南北，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与虚幻，痛苦、窒息的感觉一度让她以为自己快死了。

　　弦月依旧冷凝的照在大漠上。连绵的沙丘变得未知而神秘，在暗夜里演绎着一则则荒凉的光影神话。风带着哨音，空气已变得冷冽，四周唯一的声响是附近的河流中，哗哗不止的水流声。

　　伴随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月光下，马队利落的越过沙丘。一声尖利的哨音响过，马儿长嘶不止，意识到危险的存在，蹄声忽然变得混乱。皎洁的月光下，沙丘背后黑压压的阴影里，厚重的铠甲闪烁着一片片锐利的光芒，仿佛印证般告示着狭路相逢。

　　在突厥人的嚎呼声里，撒拉尔浑噩的睁开双眼。黑暗的夜里，四周流动着的如弦月的光晕，象波光流动。刀剑的撞击在黑夜里爆出灿烂的火花。撕杀里突厥强匪不敌，一个个跌下马去，或死或伤。身后的突厥男人，怒骂着奋力杀出重围，往河口狂奔。

　　黑暗中，马儿在河沿上慌惶的奔跑，飞扬起纤小的石子，一颗颗落进河里，溅起一片片水花。寒光闪过，马儿在长嘶声中，失去平衡，撒拉尔同挟持自己的突厥强匪一同跌入没膝的河水中。河水冷的刺骨，灌入口鼻，让人顿时清醒。挣扎着，由水中坐起，黑暗中一个圆滚滚的物件突兀的落入怀中，尚带着温热。用手托起，月光中赫然显现的是一具血淋淋的人头。正是刚才挟持自己的那个突厥强匪。

　　尖叫着，将手中人头抛出，撒拉尔吓得魂不附体。杀人者复被人杀，这报应来得真快。苍白了脸色，惊惶的爬上河沿。河岸上屹然伫立着一人一骑。月光下，高大的马背上，铠甲正闪亮着如夜光壁般明亮的光芒，拖着一柄及地长刀，俨然像是传说中的那一人。

　　“哈拉和卓……”傻傻的吐出这几个字，撒拉尔哑然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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