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鹮》Krani鹤卿

1、响遏行云

　　腥热火光肆虐，阮一峰兜紧怀里包袱，拖拽着身后小孩儿前行，未过多久就感觉手上沉重阻碍，回首遑然怒嚎，“走啊！磨蹭什么呢！小兔崽子，你搁这要死？！”

　　阮一峰哪还管得上什么皮子嗓子，瞥见条门缝就强掰开钻进去，任由手头孩子掼地上，捞起木栓伦门插入。那孩子像是怕极了，一个劲儿颤抖跟筛子似的。也不敢吭声，好半天才爬起来，小手颤巍着去摸阮一峰裤腿。

　　阮一峰将他捂住嘴抱紧，冲进屋内虚掩上门，压着喘息附耳细听外头军队动静。直至不知何处婴儿哭啼声起，他才长舒口气顺着门瘫软下去。他仰首抹了把脸，将孩子放下，撑起身子环视一圈，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个木桶，去外头井里打满桶水。“幺娃子，过来。”

　　见小孩迟迟不动，阮一峰也没了耐心，上前将人捞过来，二话不说扒了个干净，捏着水瓢往他身上搓洗，“像什么样子，大男人哭什么哭，再墨迹给你送出去。”孩子皮嫩，不会儿功夫红了全身，豆大的水珠子一个劲儿往外掉，偏生半个字不说，咬着唇。阮一峰瞧着也心疼，蹙眉叹了口气轻拍那孩子的背，自发顶往下缓顺，“不哭了，乖。”

　　到底是个孩子，方才吓过了头，这会儿有人柔声安抚，起初还犟着，不过几下便绷不住哭出声。说是哭出声倒也不算，那声儿压抑着，浅细。或是怕真被人给丢了，指尖死攥紧了阮一峰的领子。

　　好一阵子才安分下来，男人这回动作便缓了些，挑块不沾血的布给他擦干净，揽入怀中进房间仔细穿好衣裳。月白云锦的料子，搭上腰间那玉佩，俨然小少爷做派。

　　给孩子弄完全了，阮一峰速度便快上许多，三下五除二收整好自个儿，蹲下擦拭布包里那竹编箱子。“幺娃子，记住了，你是阮家小少爷，阮郜，我是你的管家，别个问你，不管哪个，什么都别说。”

　　男人理好箱子小孩也没吭声，阮一峰牵起他手掌，乜了眼，“听清楚了？”

　　小孩手紧了紧，还是没说话。男人这回倒也没说什么，松开他手向前走去，只是放慢了步子。

　　说来是机缘，阮一峰也是道听途说，心里悬着就提前做了准备，不想当真派上用场。
　　这阮家跟英国人交好，正巧小少爷来了上海，这不前几天闹得沸沸扬扬传言失踪，他就赌那管家不敢上报，英国人尚未知晓，左右横竖都是死字，倒不如拼一把。

　　躺在英国皇家海军舰床上那刻，阮一峰知道，他赌对了。男人跟孩子就这么到大北平扎了根。

　　“班主，姚二爷又来了。”
　　阮郜才刚吻上陈平，哪还有功夫回应。平安等了会儿也不见人回答，连忙又喊了句，
　　“姚二爷说今儿个若是见不着您，就在外边等着不走了。”

　　“…嗯。给姚二爷上壶碧螺春，好生伺候着。”阮郜平复下呼吸从陈平身上下去，他明白能仗着名气耍性子、立规矩，归根到底还是人捧起来的。拒绝多了不是风骨，而是不识趣。何况这姚二爷可不是那些个仗着家中势力的二世祖，就算是，姚家在北平军政财力也够吃一壶的。

　　阮郜手上动作快了些，不过半盏茶时间，便正色去了前厅。远远瞧见坐太师椅上的人儿，阮郜浅弯眸子迎过作揖。“姚二爷久等，阮郜在这给您告罪。”

　　姚子羚瞧他微肿唇瓣不由怔愣，都说这阮老板清高，原是后边儿藏着个娇儿难耐。回神顺势握住他手，像是无意略过浅抚一把，引阮郜落座，“无妨。阮老板这玉春堂的碧螺春甚好，就是日日喝得有些寡淡，不知…阮老板奉的茶是何等风味？”

　　阮郜顿时悟了他话中意思，纤指握住壶藤高冲茶入杯，指腹试温稍欹首奉上茶水，眸光微澜似勾，“是阮郜怠慢了，二爷，请。”

　　姚子羚温笑着不忘在他指间占番便宜，这才接过细细品味一番，“阮老板亲手倒的茶果真如姚二念想一般，清甜。”话音未落姚二就从椅腿后拿出大束牡丹递去。

　　阮郜捧过应谢，这送珠宝不少，迎好送戏服也有，甚至玫瑰亦见过，这送牡丹的，姚二爷倒是第一个。“焦骨牡丹，铁骨冰心。”

　　“非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姚子羚逐字逐句，正经得像是在谈生意。转而又笑开屈膝半蹲，牵握阮郜指尖落吻后摆摆手朝外走去。“阮老板，常见。有事儿没事儿，城北九号四合院随时恭候。”

　　见人离开，边上的平安就期期艾艾凑上来，“班主，方才我在一旁听见姚二爷说，这外国人，不安分……北平，不出半年怕是要乱了。”

　　阮郜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凭借他的人脉一走了之，换个地儿，借这副嗓子照样能混的风生水起，姚二便是卖了他个人情。但若要顾及玉春堂满戏班子人安置，这半年时间便显得过于微不足道，何况一个戏子，没了戏班子老来也就没了倚仗。再建易聚心难，兜兜转转到头，还是得去求姚子羚。

　　“我会解决的，放心。你先回去罢。”见阮郜扶额叹息，平安心中惶然，也只得应声依言先行回玉春堂。

　　平安离去后厅里便只剩了阮郜一人内心天人交战，厅里安静针落可问，陈平这时才从台后出来，语调僵硬似命令，“走，回去。”

　　阮郜心里想着事儿，应了就亦步亦趋跟在陈平身后上了街，也没了平日里殷勤劲儿。陈平走在前头心里揣揣难安。

　　“先生？买糕点吗？我这儿有绿豆糕、豌豆黄…都是顶好的料！”往日阮郜总会买些，小贩也就打了个眼熟，见着他便热情迎上来。

　　陈平盯着眼前那几块糕点，像是见着了仇人，不着痕迹微蹙着眉。阮郜好歹是个角，钱财不愁，但那到底是阮郜的钱，他月例不多，总归是要节省些。转念想到今日之事，还是从袍里掏出些铜板，数给小贩几枚，“给我包些桂花糕。”

　　“得嘞！”小贩喜气洋洋收了钱，利索递给陈平，“您拿好。”阮郜才回神对上这幕有些怔愣，虽说期待着，但他自然不会以为这些东西是买来给自己的，“平叔，家里今儿来客？”

　　“没有。怎么？我平日里就不能给你买些东西？”陈平语气有些不悦隐约察觉得出恼意，他目光已然落在阮郜怀中那束牡丹上面。

　　难以掩抑的喜悦滋生，阮郜不由弯眸耳根发红，“谢谢平叔，郜儿很喜欢。”

　　陈平又走了几步，像是不经意话唠，“郜儿，姚二此人心术不正，你千万别被他迷惑了，不然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你。今日之事，你当真要去那胡同寻姚二么？”字里行间透露浸泡着关心语句，却是最后出了缺漏。

　　阮郜鲜少地没有回答陈平，只是将手中花束紧了紧，发泄迷惘情绪。陈平注意着只当他是因为姚二，黑了张脸余途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