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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星沉月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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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过去,三个孩子还没返回的迹象,宁玠传了一回又一回的音,始终没有回应。
坏了,定是出事了。
“师兄,要不我去找找他们?”
宁玠拦下身边的师妹:“不可,你修为在他们三人之下,去了岂不是更凶多吉少?”
他有些懊恼地继续掐诀传讯,灵力损耗过多让下唇已经变成了青灰色。
薛不融看他如坐针毡,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这些孩子的兄长吧。”
宁玠温和道:“确是如此,薛姑娘叫我宁玠便是,此番出行没想到竟如此凶险,是我这个师兄的错了。”
“世事难料,也不怪你。”薛不融很熟稔的同他攀谈起来,“看你的腿,也伤得不轻。”
“昨夜被魔修的蚀骨钉戳了一下,不打紧,回去修养些时日便好了。”他对这伤痛满不在乎,只是焦急地望着雾气的方向。
“你很担心他们?”
宁玠点点头,旋即沉默不语。
这一路薛不融也听说了,如今修仙界一分为二,修士只分魔修道修两派,互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见面即是厮杀,不死则不休。
估计宁玠也是怕三个才筑基的孩子又遇见了比他们强悍数倍的魔修,自己又不在他们身边,恐丢了性命罢。
“要不我替你去寻一寻他们?”薛不融随意问道。
闻言,宁玠却好似抓住了一线希望,又略带迟疑地张了张嘴:“这……”
让薛不融这个才认识不过两个时辰的无名女修去帮他找师弟师妹,算是件冒险的事,可宁玠现在的确别无他法,他思虑片刻,郑重地朝着薛不融鞠了一躬:“那便拜托薛姑娘了。”
薛不融心想,这小子还真不客气,但明面上还是礼貌地抱拳拱手,随即提起剑来径直朝着通天石碑那处走去。
宁玠注意到了她腰间那柄泛着红光的铜制短剑,不由得心中发问:早在万年前,修真界以剑为法器的修士便不再用铜铸剑,而多用淬了灵力的仓山陨铁铸造,怎会有人还用着不称手也没什么杀伤力的铜剑。
待薛不融走远,他又回头吩咐道:“小六,再给师父传音,就说我等在神识境遇险,急需支援。”
他终究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不知来处的奇怪修士身上。
*****
薛不融并没有立刻去找姬旷远他们,她在荒坟的周遭绕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致命的结界或陷阱,想着他们大约只是被神识境的结心拖进了某个幻境,不会有什么致命危险。
她站在如海般的黑曼珠沙华前,屏气凝神,试图从荒冢里汲取结心的灵气,愈靠近结心,属于创造神识境的本神特有的灵气就愈清晰,按理说应是如此。
但薛不融自诞生以来就相当倒霉,越是盼着什么,就越会让她失望。
九百座荒冢里什么也没有,全都是空心的躯壳。
而且这神识境好生古怪,即便已经坍塌成如此的废墟状,结心周遭的构造还是完整的。
如今就只剩下中间这座石碑了,周围没有能通向石碑底部的路,薛不融挣扎一番后决定踏着这密密麻麻的曼珠沙华过去。
“对不住了,哪个不知名的昔年同修。”为了让自己的灵力消耗得慢些,能靠腿脚就不御剑。
甫一踏上花丛的刹那,薛不融感受到脚下有一股向上的力量把她托了起来,纤细的花茎并没有因她的踩踏而折断,而是毫不费力地把她支撑在空中。
“靠,不好!”薛不融骂道,迅速调转灵力,腰间的做梦从剑鞘中飞出,斜切入她的脚底,旋即整个人腾空而起。
这花好生阴毒,竟能从她体内引出灵气,若非及时察觉,这漫山遍野千百万朵的花不得直接把她吸干了?
无名火从心中起,薛不融打算把这堆邪门的花一把火烧了,手中正掐着烈火诀,却发现她原本站立的那朵花自己燃烧了起来。
火苗崩裂如星芒四散开来,又将其他的花引燃,霎时恍若黑沉的死水泛起了灼眼的涟漪,燎原之势蔓延吞噬着九百座荒冢。
烈火吞天,伏延千里,饶是薛不融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目光所及之处被灼灼红焰淹没,她悬在上空,像泛于火海的一叶渡舟。
待火势稍减,那黑色的曼珠沙华竟未被烧成灰烬,而是如同经了一场洗礼,显出了血一般鲜红的原色,映得上方一片天呈现出妖异的粉红。
“真是邪门。”薛不融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见那原本安稳矗立的石碑也随着那些花的变化而轻微晃动起来,碑面上积了万年的厚重尘灰被抖落下来,方圆二三里吹起一片灰黄的沙尘。
薛不融心头一悸,这座已经完全毁坏坍塌的神识境,好像被她一脚踩活了。
不属于自己的陌生灵力开始在石碑周遭流窜起来,又向外涌动,好似要扼住她的咽喉。
若不及时止下这场灵气逆行,待其聚拢成型,整个神识境废墟便会再次坍塌,连带方圆几百里怕是都不能幸免。
薛不融提起做梦,毫不犹豫地在掌心划了一道,血液染上剑刃,霎时融了进去。
她屏息聚气,朝着身前翻手一劈,把面前凶猛的逆行灵气生生打散了,顺势冲到了石碑顶端灵气最浓厚的地方,俯身看去,一簇簇曼珠沙华像浸泡过鲜血的饿鬼,摇摇曳曳嘶吼嚎叫着。
这座石碑应该就是神识境的结心,立在这里四万年不破不裂,该是如何厉害的上古之神才能结出坚固如斯的心,可若是这神当真有如此的本领,为何她却从未见过这个神识境?
罢了,四万年了,早就尘归尘土归土,徒留这半死不活的东西作何用处。
薛不融双脚踏实,深吸一口气,做梦在她双掌间,剑锋朝下稳稳地悬停在胸前,灵力的注入给剑刃镀上了一层橙黄夺目的纹。
“散去吧。”
她悲悯地瞧着这个可以称得上壮阔的神识境,手腕一落,做梦便势如破竹地从上到下劈开了整座石碑,崩裂的碎石砸入花海里,被花瓣割成了细碎的石砾。
尘沙飞扬,好似整个神识境坠入了混浊的烟海。
待石碑完全瓦解,那汹涌的灵气逆行也终于止息,四下再次归于平静,这一回这个神识境应是彻彻底底地“死”了。
结心没了,原本开得妖异的曼珠沙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萎下去,与结心崩解的灰尘一同化入土地里。
上方的天空显现出原本的墨色,今夜无月,四下漆黑空寂,正是脱身走人的好时机,薛不融把剑收起来,准备就此离去。
忽而背后一点明亮,恰好占据了她的余光,薛不融回身看去,那片埋葬着石碑和曼珠沙华的灰烬瓦砾中,竟升出点点星光,破土而出,扶摇直上。
腐草化萤,青灰生星。
每一颗尘土被点亮成璀璨的星火,倒灌入漆黑深沉的天海,星光汇聚如涟,由大地直连苍穹,似倒流的瀑,引她向天上走。
这是梦里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瑰丽奇景,是神识境中登峰造极之作。
它有一个壮阔的名字——星沉月海。
“堂明?”薛不融试着唤了一声,却是无人应答。
确是无人应答,她的好友,这个神识境的缔造者,早就陨灭在四万年前的灭世天灾里。
薛不融伸手去捧那些越升越高的星光,却只捧了一手清冷的雾气。
昔日以华美瑰丽著称的神识境,不知为何会变成阴郁诡异的百里荒坟,直至崩塌后才显现出原本的样子。
无数星光在最后作昙花惊鸿一现,完成了四万年前那场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告别,薛不融迷了眼,恍惚间好似见到堂明温柔沉静的眼眸。
神识境已毁,但灵力的流失并未止息,说明根源并不在此,薛不融迷茫地看了看脚下的土地,好像与四万年前并未有什么不同,可她却不知该将脚步迈向何处。
“薛师姐!”
薛不融还沉湎在过去和现实的虚实中兀自迷茫,姬旷远一行人却已从结界中出来,走了没几步便见到了她。
“薛师姐怎么会在此处?”姬旷远问,“为何……这神识境的样子同方才不一样了。”
薛不融一时语塞,胡乱搪塞道:“宁玠道友托我来寻你们……眼下还是不要耽搁太久,早些与他汇合,其他的以后再说罢。”
姬旷远思索片刻,点点头,准备动身回去,却见薛不融站在原地,似乎没有同他们一起走的打算。
“薛师姐不和我们一起吗?”
薛不融拱手:“不了,我也该将这里发生的异动禀明师父,就此告辞了。”她瞎话编得脸不红心不跳。
“可是附近恐有魔修,你……”姬旷远担心她出了这座山,形单影只恐怕会遭不测。
“无妨,我自有应对之法。”薛不融转身离去,“诸位小友后会有期了。”
这位自称道修偏门弟子的薛师姐,突然地出现,现在又突然地离去,让三个孩子一头雾水。
柳阙拍了拍姬旷远的肩膀:“小师兄,要不咱们先回去吧,你看她的身法,三两步就走出去好远,比咱们御剑还要快些,修为必然在我们之上,你就别担心了。”
姬旷远点点头,觉得他言之有理:“那我们就回去和宁师兄汇合吧。”
神识境中的雾气散了,道路也变得清晰起来,虽是漆黑一片,三人却也跌跌撞撞摸着黑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只是从结界中出来,外面竟已变了一番天地,连片的荒坟,浓郁的雾气,和躁动不安四处流窜的邪门灵气,悉数散去了,百里荒山变得安谧寂寥,几日的查探,恍若大梦一场,经历倒是丰富离奇,可兜兜转转回到了原地,回头想来好像什么也没得到。
姬旷远半搀着灵力损耗过多的宁凝,在不远处瞧见了宁玠一行人和不知何时赶来的师父,以及另外一个红发白衣,长身玉立的男子。
“旷远!”宁玠远远地便见到了他们,上前扶过宁凝,“你们没事吧,方才给你们传音,也无人应答,我正要去寻你们。”
他向后张望一二,问:“薛姑娘没找到你们吗?”
“薛师姐说她先回去了,便没和我们一起。”姬旷远答道。
那红发男子闻言,忽地转身发问:“薛师姐?”
对上他凌厉的双眼,姬旷远才陡然想起这人是谁,随即双膝跪地,毕恭毕敬地道了声:“拜见神尊。”
眼前这红发胜似燎原烈火的仙人,便是道修的始祖——谈皎。
万年来,他早早便开始不问门中之事,大事小情皆撒手不管,恣意潇洒纵情山水,行踪不定。小辈中没几个见过他的,他们对谈皎此人的认识也不过停留在古籍中的只言片语中,只知道这位传闻中的神尊除却魔修的那位万年宿敌,无人能与之一战。
今日一睹真容,姬旷远被他凌厉的气息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谈皎又问宁玠:“你们说的薛姑娘,是何人?”
宁玠道:“她是我们在这神识境中遇到的一个偏门道修,不知师从哪位旁枝仙人,同我们一道走了几段路。”
“她叫什么?”
“薛冰。”
谈皎对这薛姓原本有些兴趣,听了这陌生的名又神色暗淡下来。
他拂袖,对鸣休吩咐道:“把你的弟子们带回去,这里的事便无须再管了。”
烦,谈皎的脸色总是让人能很直观地读出他的心情,两生天中有名有姓的掌门仙人都知道他脾气差,遇事就烦,什么东西烦了他的眼,可得小心着被炎阳火烧成灰。
鸣休在两生天待了几十年,迅速地发觉了这位暴躁神尊此时不虞的心情,于是赶快招呼着一众弟子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谈皎回身向坍塌的结心那边走去,四万年了,堂明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也一夜之间消散得影无踪。
“你也耐不住寂寞,去寻她了吧。”谈皎自言自语地向结心靠近,“早晚我也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