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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连心蛊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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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咯咯笑道:“呃——,我那时可是一个风一样的游魂啊,没有那些正常人的情感。”她眨眨灵活的眼睛,笑得很是狡猾:“不过舒见的确是个特别好看的人。若以后能再相逢,我说不定真会追着他不放。”她竟然一点不害臊,笑眯眯地就把这话说了出来。
这两个姑娘一个问得惊世骇俗,另一个答得骇俗惊世,一时间余下众人皆被震住了。
谈慕忍不住打趣道:“你还真敢说。”
白鹿拿眼睛瞥着他,笑道:“这都是先生教的。”帝寻手中折扇抖了一下,白鹿忙道:“先生常说,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寒暑,言语行为若不能顺乎本心,也太委屈自己,与其日后空空懊悔,不若当下洒脱自在。”
帝寻看她一眼,闷头喝起酒来。
蓝萝头一遭见她大哥吃瘪,甚感新鲜,忍着笑意问:“白鹿,后来那斗法怎么样了?”
白鹿咳了一声,眼珠一转,道:“那时我见姐姐不在,便急急赶到云家后山,却见姐姐和云夫人已经斗过了。”
蓝萝奇道:“这么快?”
白鹿向欣月一笑:“斗法的情形,还是夫人最清楚。”
欣月也笑了:“是啊,那天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绿伊,第一次见到那样奇特的女子。她穿着浅绿的衣衫,站在火红的曼珠沙华丛中,弯腰捡起萎落的花瓣,悠闲得像是恋花的蝴蝶精灵。我忽然觉得很沮丧,白鹿,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么?我一直是个很骄傲的人,可是在她面前,我骄傲不起来了。我问我自己,这样美的一个女子,世上有几个男人见了会不动心?我不知道答案,也没有勇气问他。”
“直到昨天,我看到那幅绿伊的画像,我明白啦!其实他跟我一样,也忘不了那天在后山见到绿伊的情形。”
白鹿此时冲着倪叶薇扮了个鬼脸,倪叶薇笑道:“怎么了?”
白鹿很是气闷:“其实我和姐姐是同一张脸啊,怎么人人都说她美,却没有一个人夸过我。”
倪叶薇大笑道:“谁让你那么刁钻,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白鹿斜了她一眼,哼哼道:“是嘛!”
倪叶薇忙抱住她的细腰,笑道:“我喜欢我喜欢!”白鹿将倪叶薇的手爪扒下去,有气无力吹了吹自己的额发。
蓝萝抿嘴一笑,向欣月道:“夫人,您和绿伊是怎么斗法的?”
欣月本来正看着白鹿出神,被蓝萝一问,愣了一下,道:“那时候,绿伊笑着对我说:‘新夫人,我们先来立个规矩如何?’我答应了。她有些忧伤地看着身畔的红花,缓缓道:‘输的人永远离开云间,不准再回来,如何?’我也答应了。当时只有爹爹和舒意在场,他们也没有反对。”
“绿伊当时轻声说了句话,那时不明白,今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说:‘我早听了你的话,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既然已到了这一步,也只得走下去。我一定会带你回去,你等着。’绿伊口中的你,就是白鹿吧。”
“她的花儡术,因为是大伤本元的异术,支撑不了多久。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会输,只是没想到她会伤那么重。我看见她倒在地上,就像一开即落的昙花。后来我才知道,后山那些花早被人悄悄动过了,日日以稀释的银环蛇毒液浇灌。用那些花修炼的人,也相当于是慢性中毒,道法越高,中毒也越深。”
倪叶薇又惊又怒:“卑鄙无耻!”
白鹿笑道:“这算不得什么,薇薇。常言道,兵不厌诈嘛!成王败寇,也是这个道理。”
倪叶薇恨恨道:“什么混帐话!”
白鹿却依旧微微笑着,道:“所以喽,你想,为什么云老太太会答应姐姐和欣月夫人斗法,而师伯也不反对姐姐在斗法前定的规矩。因为他们知道,姐姐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云间城。”
倪叶薇瞪大眼睛,白鹿微微一笑,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
蓝萝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终了,谁知道谁才是那笑到最后的黄雀?想来是你们姐妹俩赢了。”
白鹿极是得意,笑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有人会下毒,当然也有人会解毒。”
逐月奇道:“你竟能解银环蛇毒?”
白鹿笑道:“莫说银环,就是金环又何足惧?我所学,可不只是术数呢!旁门左道都懂一些,虽算不上精通,自保还是够的。”
帝寻忽然道:“白鹿,你可知道云夫人的心疼病是怎么回事?”
白鹿双眉一抬,吐吐舌道:“先生的心思总是这么通透。”
欣月霍的抬头看她,白鹿嫣然一笑:“姐姐明知道那些花有问题,还是修炼,就是为了离开云间。她不追究,我可没那么大方。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就让姐姐在云夫人身上种了连理连心蛊。”
众人大震,含星怒道:“妖女!”说着似要动手,被欣月拉住了。
帝寻皱眉道:“蛊咒?”
白鹿看了看欣月和舒意,向帝寻道:“先生恕罪。”
帝寻道:“快些解去了吧。”
白鹿笑道:“先生有命,白鹿自当遵从。只是,先生能不能也应我一件事?”
帝寻道:“直说。”
白鹿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包,恭恭敬敬呈给帝寻,道:“此事写在囊中,望先生仔细斟酌。”帝寻接了过去,心中一阵疑惑。
白鹿向欣月福了一福,道:“连理连心蛊种在情人之间,有主蛊和奴蛊之分,本是苗人专用来惩治那些负心薄情之人的。被此蛊连起来的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比如说,主蛊在女子身上,奴蛊在男子身上,那么,蛊咒引发后,女子的痛苦感受,男子会承受十倍甚至百倍。连理连心之说,便是因此而来。”
倪叶薇苦着脸,道:“这什么鬼怪玩意儿!可是,你把主蛊种在谁身上了?是绿伊么,她和卢……云夫人不是那种关系啊!”
白鹿脸色有些奇怪,眼睛闪了闪,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停了下来。
帝寻看着她那表情,心头仿佛闪过一道霹雳,一下子明白过来,连忙不着痕迹地合上扇子,将扇柄冲着白鹿反复摇了摇。白鹿瞥见,浅浅笑了笑,改口道:“其实经过后人对蛊咒的改进,已经不限于情人之间,随便两个人都可以。”
帝寻微微松了口气。逐月听了白鹿这话,很是疑惑,似要出口询问,被他大哥深深看了一眼,只得暂且将话吞下肚子。
旁人不曾留心他三人这些细节,蓝萝却看了个大概,心下也猜到八九分。她看向舒意夫妇,暗道:绿伊白鹿姐妹俩这心思,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欣月柔声道:“所以,你姐姐有多伤心多痛苦,我这个毁掉了她幸福的人都要十倍百倍承受!”
白鹿不做声,欣月凄凉笑道:“就连她死了,我也摆脱不了么?”
白鹿淡淡道:“她死了么?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那时姐姐拖着伤重的身躯离开云间城,虽解了剧毒,但因为花儡术的反噬,精神一天不如一天。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伙人贩子,他们原本是湘西边界的几个赶尸人,倒也有些本事。姐姐着了道,被弄成僵尸带到天目山集市上贩卖。我们就是在那时候,遇到了先生。”
帝寻问:“那时还是绿伊?”
白鹿点点头,帝寻道:“怪不得有那种冷淡的神情,在你身上可从来没见过。你们是什么时候换过来的?”
白鹿笑道:“那已是伤好之后了。天目山中,有师傅的道场,我们借助法器的力量以驭魂术换过魂魄,姐姐便留在蕴灵壶中养魂。直到前些天,她来找我,说在师傅的藏书中找到了移魂至物的法子,我才明白,她是不想再做人了。”
逐月道:“所以你让大哥雕一尊石鹿?”
白鹿笑笑:“是啊,先生精通石刻,技艺精湛自不必说。选用的都是集天地气息的灵石,用来承载魂魄最合适不过了。”
倪叶薇问:“那为什么雕成鹿呢?”
白鹿笑道:“师傅说过,鹿是仙人的坐骑,姐姐和我都是很爱鹿的,我的名字便是由此来的呢!”
逐月笑道:“天目山果然是个好地方。原来不只大哥,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叔也爱那里的景致。”
白鹿眼中一片促狭之色:“是呢!师傅选的那个地方,是一个极难发现的深坑,守着好些个年轻美丽的花妖。”逐月心中一动,明白了她话中所指。
倪叶薇道:“那绿伊现在已经变成一只鹿啦?”
白鹿莞尔一笑,看着含星道:“是啊。其实这事儿,还要多谢师伯鼎立相助,各位昨夜辛苦啦!”说着她退后几步,有模有样向着含星、帝寻、逐月等人施了个大礼。
含星胡子直抖,这才明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帝寻道:“莫非七降阵,竟能安稳石鹿中绿伊的魂魄?”
白鹿笑道:“正是。移魂至物,以我一人之力还做不到。但若加上七降阵的功效,让姐姐的魂魄完全归位就容易多了。先生,你说,一个人的魂魄移到一块石头之上,这个人究竟是算死了还是活着?”
帝寻一时无语,逐月道:“她若还记得生为人时的事,那便算是活着。”
白鹿笑道:“那些痛苦的往事,我宁可她忘得一干二净。”
欣月苦笑道:“她若忘记了,我怎还会这样心痛?”
白鹿嘴角微微撇撇,没有言语。
公子舒意此时停下酒杯,瘦削清冷的脸上染着淡淡的红晕,像是春雨后即将褪去颜色的桃花瓣。他轻声问:“白鹿,绿伊如今在哪里呢?”
白鹿道:“想是随仙人云游去了吧。”
舒意道:“你日后见到她,代我说声抱歉;若还能遇到舒见,也不要忘了你刚刚说过的话。”
白鹿一怔。舒意仿佛笑了:“我没有办法让所有的人都满意,只能伤害一些人。樱,舒见还有绿伊,真的很对不住他们。”
花厅里只有白鹿知道,舒意所说的“樱”,就是那个被卖给高丽客商的东瀛歌姬。
欣月看着自己的丈夫,没来由的一阵心酸。这里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舒意这句话里饱含着的无奈与身不由己。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她知道云间一方之主肩上的责任。
舒意道:“既然事情已经明朗,我们也该回去了。”他是向欣月说的,欣月点点头。
谈慕道:“夫人身上的蛊咒还没解呢!”
欣月道:“无妨,这也是我该受的。”
含星冷冷地盯着白鹿。白鹿双眼一眨,笑道:“师伯息怒,且看看你的右腕。”
含星脸色一变,捋袖一看,果见脉息附近有几粒细细的黑点。白鹿笑道:“师伯莫慌,这不是什么毒,同命蛊而已。从此你我性命相连,若我死了,你也不得长久。所以,你可千万别……”
含星震惊至极:她竟然能在不知不觉之间种下蛊咒!
帝寻厉声道:“白鹿!”
白鹿扁扁嘴道:“我也只是想保住小命而已嘛,先生别骂我啦!”
帝寻不禁有些噎气。
含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公子舒意向倪员外与崔老爷等道过别,便携夫人离去。
帝寻与逐月二人出去送了一程。逐月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还能再见师傅。”
含星叹道:“为师一生,素来太平,不想今日栽在这丫头手里,还有何面目做你们师傅。”
逐月道:“师傅言重了,蛊术之道,本门并不擅长。师傅何必如此挂怀。”
含星似乎想起了什么,摇头叹息道:“原本我与白鹿的师傅结辉同在蜀中学艺。祖师涅槃时,门中发生巨变。我、结辉还有一个侍奉祖师起居的童子集光各自取走了一些祖师留下的古籍。之后,我在蜀地一边修习术数,一边创下了含星苑;结辉却不知所踪;而那个童子集光,化名改装,做了前朝的官儿,就是晋阳令刘文静。集光平素不好异术,拿走的那些典籍全是易卜命理、修身养性一类的书。可他不该入仕,坏了门规!”
顿了顿,含星又叹道:“当年在门中,我专于术数,结辉则善于巫蛊之道。白鹿既是结辉的弟子,算来,我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同门啊!倒也是无话可说。”
帝寻向舒意使了个眼色,二人步子慢下来,不远不近随在后面。帝寻道:“城主,不知何日能再和你比一比作画呢!”
舒意道:“待来日先生到云间做客,咱们再比如和?”
帝寻摇着折扇笑道:“一言为定。”他略向舒意靠近了些,声音极低:“主蛊在你身上。”
舒意脸色有一刹那的恍惚,继而浅浅笑了,那笑容竟比他发冠上的珍珠还要眩目,他轻轻道:“她这份心思,还真是……唉……叫人无话可说,无话可说!”
帝寻道:“她的确是个人精。”
舒意向帝寻轻轻一揖:“先生的才智,果真令人钦佩。放心,我此番心结打开,那蛊咒应无大碍了。”
帝寻笑道:“是啊,今日这一聚,该解的心结也都解了。”
舒意忽想起什么似的,道:“昨日先生那第三幅画,画的想必就是她了。你那时便隐约猜着绿伊是她,所以弃画。”
帝寻不语,良久才笑了笑,合上了折扇。
送走了师傅等三人,帝寻与逐月又折回花厅,只见蓝萝正拿着幅画给倪叶薇看。白鹿在一边笑道:“三小姐,恕我冒昧。只是这小鹿边上为何画这么一堆乌溜溜的石头,略显突兀了。”
蓝萝看见帝寻进了,抿嘴笑道:“我一时不小心,滴了墨上去,只好就势画成了石头。倪小姐,你看我这白鹿画的还行么?”
倪叶薇不知帝寻正站在厅前,指着画笑道:“像极了!三小姐画技真好,你就见过白鹿一回,就画得如此逼真。嗯,这天目山的景色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原来你也去过天目山啊!”
蓝萝妙目一闪,瞟了她大哥一眼。
逐月走过去一看,也拍手称赞。帝寻有些疑惑,此时蓝萝把画拿过来,笑道:“大哥,你看,这是我送给白鹿的画,可还入得你法眼?”
帝寻接过一看,眉毛就纠结起来:这不是昨日丢掉的那幅画么!
只见原本被墨涂掉的地方被描成了一堆石头,饮水的小鹿在河中的倒影则是一个巧笑倩兮的顽皮女孩儿:不是白鹿,却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