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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皇兄 ...

  •   付谣特别喜欢吃橙子。
      小的时候恨不得一天就能吃半筐。
      剥好的橙肉晶莹剔透,汁水饱满,散着橙子特有的果香。
      付贤特别不喜欢吃橙子。
      他从来不吃。
      他嫌橙子太酸。
      付谣告诉他酸酸甜甜是最好吃的。
      他不听。
      有次付谣尝遍了刚送来的一筐橙子,挑出个最甜的来让付贤吃,付贤拗不过他,尝了一口还是放下了。
      他一点儿酸都不吃。
      他说,他的心已经很酸了。
      拿起那个橙子重新在嘴里咂摸,觉得真的很甜的付谣并没有注意到,付贤的浅瞳随烛光摇曳了几许,像深渊里的漩涡,翻腾着隐没了那阵酸楚。
      喜怒哀乐。
      他很少笑,也很少生气。
      小时候不懂事,付谣抢了他的东西,撒了他的墨,弄脏了他的书,不小心磕碎了他砚台的一角……他也没有嗔怪过,没有怒骂过,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次。
      他永远那么平静地望着付谣,轻轻地合上他的书。
      就更别提哭了。
      付谣得了个小拨浪鼓,想拿去给付贤看,就看见他对着自己生母林筝紫的画像默默流泪,他缩在凳子上,手指往画像上的人脸小心翼翼地探去,却最终没有触碰,抬手在自己嫣红的眼角处狠狠抹了一把,快速把画卷了起来。
      之前付谣其实并不知道这女子,他去问过自己的母后宋挽。
      林筝紫与他们的父皇付承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时候便订好的亲事。家中父母之命难违,按约定结了婚,实则两人并不相爱。
      生下付贤后不久,林筝紫与心生爱慕已久,青梅竹马的府中小隶厮混被付承砚撞了个正着,便双双打入牢笼,被处死。
      林筝紫的画像其余全部被烧毁,但付承砚看了眼年纪尚小还什么都不懂的付贤,还是长叹了一口气,留了一张。
      自此,付承砚终日对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致。
      两人本来就没有感情,付承砚难受并不是因为林筝紫背叛了他,而是因为自己堂堂当今皇上竟然能被人戴绿帽子。
      真是太丢人了!
      那女人丢尽他的脸面了!
      自己都没娶其他妃子!
      偌大的皇宫,就你一个皇后高高在上,难道还不够吗?
      付承砚突然觉得好不公平。
      于是那段时间废弃朝政,欢歌燕舞,但却始终没有一个女人能入他的法眼。
      他好像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包括林筝紫,他都没有爱过。
      由于付承砚年轻,人们总拿他和老皇帝作比较。而且那时不理朝政,使得人民的生活也遭了殃,百姓们因此对他不满,背地里说他是“绿帽皇上”。
      付承砚因此又气又恨,更加郁郁寡欢,不理朝政,恶性循环。
      直到付谣的母亲宋挽的出现。
      付承砚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让他重震皇家威仪,悉心治理国家,心系百姓,大家小家同样得心应手,得到了百姓的一致拥戴,流芳百世,千古垂名。
      后宫也再无除宋挽之外的其他人。
      付贤有了一个新的母后。
      所有人都喜欢宋挽,但是付贤不喜欢。
      在付谣不小心打碎了他床头的花瓶时,宋挽满脸欠意地蹲下身去帮忙收拾。
      付贤轻轻地拂去了她的手。
      她一下子僵在了原地,手指僵直地动弹了几下,复又缩了。宫女进来收拾干净了,才起身。
      付贤没有看她一眼。
      付贤年长付谣三岁有余,启智又早。在一起读书时,总是规规矩矩言听教导。功课总是很早完成,做的干净漂亮。
      付谣就不一样了,虽也是会按时完成太傅布置的繁杂功课,但是总是放了堂先玩儿完再写,以至于大半夜的偷偷裹在被子里困到拿笔都发飘,字写的歪歪扭扭,像蜈蚣喝醉了酒爬出来的。有时甚至难以辨认,让太傅识的时候又好气又好笑。
      那时太傅就说这本书上的知识并不是他应学的功课,而是付贤这个年龄应掌握的,对自己来说是难了一点,写不对写不会很正常。
      “太子殿下敏而好学,跟着自己兄长的课程学习,竟也能勉强跟上,真是天资聪慧颖悟绝伦,日后定能成为一个好帝君。”
      可付谣后来才知道他学的就是自己那时应学的功课,而付贤跟着他把往日学过的东西,又重新温习了一遍。
      至于他想不想温习。
      大抵是不想的吧?。
      在一同听讲,太傅都先顾太子殿下。
      谁会在乎它也是曾经的太子呢?
      凭什么要为这个弟弟让位?
      就因为当今的皇后是他的生母,并非自己的?
      付贤仍是沉默,一笔一画地写着自己的功课,一字一句的听从太傅的教导。
      专心致志,孜孜不倦,故书不厌百回读。
      再长大些,付谣甚至发现,不光这些,他甚至连女色都不曾近过。
      当然,男色也不近。
      也确实如此,纵使付贤当了皇帝,这么多年后宫仍是空空如也。
      在付谣情窦初开的年纪,会与达官显贵的子弟们谈论些漂亮的女子,有谁遇上了就会用手指着那些漂亮姐姐悄悄谈论。
      付谣自然是没有指着别人的坏习惯,只是听着,有时附和三两句,但是真是遇上漂亮的也会瞅上几眼。
      “看那位姐姐不错吧,那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
      “是不错。”
      “诶诶,那个也不错,就那个,最右边提着篮子那个。”
      “嘿,是挺好。”
      ……
      付贤性情寡淡,连眼皮都不抬,毫不为所动,也不被吸引,一副清冷的模样。
      他真的觉得付贤怕不是个木头做的。
      恐没了七情六欲。
      所以直到付贤死,都不曾听说他对哪个姑娘动过心。
      明知道他不会理,但每次总有那么一两个没脑子的要贴上去问他怎么看。
      他自然不会理会。
      那几个自讨没趣,便继续聊他们的。但是下次又会像犯贱犯上瘾了一般同样去问他。
      每次的结果都一样。
      付贤就那样静静的站在旁边,对他们的谈论的话露出近乎察觉不到的厌烦神情。
      很快那张脸就已经沉静冷漠,没有半点异样。
      仿佛那丝厌恶,都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那时的付贤到底有没有厌烦?
      付谣不知道。
      但他感觉应该是厌烦了的吧。
      ……
      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是两个人一起做。
      但都好像都是自己想做什么,就拉着付贤去陪。
      自己从来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
      甚至他一直都以为付贤是愿意的。
      包括习武练剑,包括出宫游玩,包括去看那场让付贤露出难得一笑的戏曲。
      那次一同出宫,路过梨花苑时,付贤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听说那些戏子唱得还是挺好的。”
      付谣直接就拉着付贤进去了。
      并不是因为付谣真的想去听戏。
      他知道,即使付贤没有说自己喜不喜欢看这场戏,到底想不想去听戏。
      但是只要他提起什么,他就一定是想的。
      付谣以为自己是懂他的。
      那天,两个小小的皇家公子装扮成普通人的模样,买了最贵的雅座都满了,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下人们只能花了点钱给两位小祖宗弄了张短板凳,人缝里坐下,听了场极为精彩的戏。
      “莫不是,飞来横祸人夭寿,莫不是,流落异乡渺无影,看来是,梦难圆来愿难酬,且把这,万千思绪一边放,阅案卷,聊解老夫一腔愁……”
      付谣根本不懂唱的什么,只觉得咿呀咿呀挺好听,扮相也好玩,而且戏院的茶水瓜子也挺是个滋味,别人鼓掌他就跟着鼓掌。
      台上人启朱唇发皓齿,入耳有说不出的奇妙境界。“留下了恨山怨海,铸就了千古血泪,纵然平反惩腐恶,可叹是,秋花凋零魂不归,魂不归……”
      园子里实在太闷热了,人满为患,又唱到高潮正在兴头上,有个戏子出了太多汗,脸上化了妆,像花脸猫一样,瞬间就把付谣给逗乐了。
      他扯着付贤的胳膊,摇晃着他让他快看,“哈哈哈,你快看,他们变成花猫啦!”
      付贤盯着台上那人,嘴角勾出了难得的浅笑。
      他也还是个孩子啊。
      看的好玩儿的事情也会觉得好笑。
      只不过平日里压抑了太久。
      并没有人在乎他笑不笑。
      为什么笑。
      除了付谣。
      他执着的护着,甚至是讨好着他这个哥哥,他这个寡淡,冷漠,沉静的哥哥。
      连自己的父皇都有时忽略了的哥哥。
      在付谣的心中,他是自己除父皇母后以外最依赖的人,甚至可以说与父皇母后相并列。是这个皇宫的顶梁柱之一,也是自己内心牵绊的其中一人。
      是他许的生辰愿望里总会出现的人。
      连长寿面都会分给付贤半碗。
      付谣每年都会为父皇母后和付贤分别许下不同的心愿,有时连自己的都忘了许,却也不会落下他们三个其中任何一个。
      而现在,只剩他自己了。
      现在他才感觉到,当时忘了给自己许愿,一点都不可惜,因为他现在连生辰都不想过了。
      自从上了战场,付谣就没正儿八经过过一次生辰了。
      回想起去年自己生辰,付谣那天是去对面山上拔了半筐草药,还把手指划伤了。在山下突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辰,就花了好几天的饭钱奢侈了一把,足足买了两斤牛肉,就着酒吃了。
      半托着蹭了灰土的脸在酒楼待了一下午,丹凤城头噪晚鸦,行人马首夕阳斜,直到落日余霞漫步桌角,麻雀蜜蜂都回了巢,才背上背篓,抿了抿碗面残余的酒滴,回了椑溪村。
      不吵不嚷,默默在往日的岁月中又划下一道。
      想来付贤的生辰也不远了。
      ……
      他对自己的皇兄其实很敬畏的。
      虽然给人感觉无欲无求,但付谣知道他并不是胸无大志。
      他从前觉得付贤性行纯良,品性兼优,不与败德辱行者为伍,不与好逸恶劳者为伍。管理政务也应是得心应手,比他强得多。
      自己也曾想过,其实付贤才是皇帝的最佳人选。
      才应该是那块料。
      但是他却没想过自己剥夺的其实才是付贤应得的人生。
      但这只是付谣之前幼稚又偏执的想法。
      那又怎么样呢?这就是他设计置父皇母后于死地的理由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当年真不应该把皇位让给他。
      当年就不应该就那样离开皇宫。
      当年就应该杀了他。
      给予万物生机谓之皇。
      他连父母的生机都剥夺。
      哪能有脸配得上皇帝这个称呼呢?
      心都黑了,血都脏了……他配不上皇家的血。
      他不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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