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华沧海》Pre染

44、野神

　　说来，这夜来得比以往要快，也许是入冬的缘故，街道上都没有什么人。鸥北殊在前头走，廖羽懒洋洋地跟在后头。偶尔鸥北殊回头看他，就见他将手背在脑后，打着哈欠，这实在是件稀罕事。廖羽咧开嘴，温柔地笑了笑，鬼气也因此少了许多。
　　鸥北殊问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对谁都是这样笑的么？”廖羽认真地摇了摇头，道：“不……”他擦了擦鼻子，略微有些别扭地问：“你不喜欢么？”
　　“什么？”鸥北殊此时正看着巷子中的一个倒影。
　　“没什么。”廖羽撇嘴道。
　　“那里有东西。”鸥北殊说着，走了过去。等他走到倒影的位置，那个东西又不见了，鸥北殊很难说清楚它是什么，也许是个人、也许是个动物或者压根只是他看错了，也未可知。廖羽却觉察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你发现什么了？”鸥北殊见他神色异常，问。
　　廖羽也说不好，他虽然确实嗅到了一股奇妙的味道，但他也不能单凭这点做出判断，他只能告诉鸥北殊：“气味是从那边传来的。”他抬起手，指向前方。
　　巷子里乌漆麻黑的，而且两边的墙挨得极近，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过，脚下的路肮脏不堪，有发酵的剩饭剩菜，有不成形状的排泄物还有一些小动物的尸体……在他们的头顶其实偶尔会有灯笼，白色的，发出微弱的光，只能照出周遭一尺的范围。
　　廖羽脚不沾地，在半空飘着，他时不时穿过鸥北殊的身体，到了前面，然后又转回来，身边总是阴风阵阵。
　　“奇怪，怎么还没走到头？”廖羽嘀咕道。
　　鸥北殊：“鬼打墙？”
　　某只鬼歪了歪脑袋，说：“哈？鬼被鬼打墙？”
　　并不怎么幽默的幽默，两人却配合默契地笑了一下。此时，深黑的夜幕上没有一颗星星，倒是月亮格外明亮，仿若一颗略有瑕疵的明珠。
　　“不过那个气息已经很浓了。”廖羽说。
　　他们又走了会儿，突然，前面晃过一个黑影，原来是只吃得脑满肠肥的老鼠，正趴在瓦片上晒月光。
　　听得有生人靠近，它阴森森地转过头来，发出“吱吱”的声音，然后趁着鸥北殊一个不注意，突然冲了过来，张嘴就咬。廖羽幻出实体，一脚下去，把它踹得远远的。
　　“这老鼠真够凶猛，有古怪。”廖羽道。
　　鸥北殊抓住廖羽的手，双眉紧蹙，问：“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嗯？”廖羽看着他，问：“什么声音？”
　　“笑声。”他说。
　　“笑声？”廖羽聚精会神地去听，可耳边除了风声还是风声，他不知鸥北殊是怎么听到笑声的，而这个差异让他很是不安，他紧张地观察着四周，生怕自己一个溜神，鸥北殊就不见了。
　　鸥北殊“噗嗤”一笑，道：“逗你的，这么紧张做什么？”
　　廖羽配合地笑了笑，然后状似无意地调侃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幽默了？”
　　“哈哈哈。”他笑着摇了摇头。
　　廖羽脸色一变，右手掐住“鸥北殊”的脖子，将他按在墙上，怒火翻涌：“好大的胆子！鸥北殊呢？！”
　　“你在说什么，我就是鸥北殊啊！？”他的演绎还真是无可挑剔，要不是廖羽对鸥北殊十分了解，他就信了这个家伙的邪了。
　　廖羽直觉跟他说再多，也是白白浪费时间，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鸥北殊。他环顾四周，这条巷子依旧源源不断地绵延向前方，没有尽头。他想着，得用些“非常之法”了。
　　见廖羽的气息越来越冷，“鸥北殊”浑身打了个哆嗦，他道：“廖羽，快放了我，我是鸥北殊。”
　　他一边“嗯”了声，一边点燃了他，“鸥北殊”哀嚎起来，他万万没想到，廖羽真能下如此狠手，他现出本来面目，原来是八鬼王之一的魑魅。
　　魑魅放肆地大笑起来，他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廖羽可不想跟他解释，魑魅也看出来了，只见他扛着手，面目猥琐地说：“这里你是没可能走出去的。鸥北殊，是我的。”
　　这话一出，廖羽本来收敛的气息，陡然释放，那磅礴的鬼气，即使是身为鬼王的魑魅，也不禁汗颜。
　　这哪是一个新鬼该拥有的力量！
　　“你说，他是你的？”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嘴角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然而，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廖羽身边的空间陷入了可怕的黑暗，甚至连光都无法从中逃离。他捂着眼睛，双肩因为狂笑而上下起伏、颤抖，他的声音里还有其他的声音。魑魅到底厉害，竟然听清了那些话。
　　“鸥北殊是我的。”
　　“吃了魑魅吧。”
　　“好饿……”
　　……
　　想他堂堂一介鬼王，居然被一个小鬼视为盘中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想到鬼帝的命令，他也不多耽搁，佯装逃跑，顺便将廖羽引到了一处残破的院落。
　　爬满青苔的石阶掩映在茂盛的青草丛里，肮脏的木门被削去半边，随风摆动，进到里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圆桌，上面摆放了许多瓶瓶罐罐，且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地面有许多积水，想来最近确实下过一场大雨，右手边的几棵绿竹精神极了，叶片上的露珠也闪闪发光。绿竹下面有一口井，上面贴着一张失效的黄符，那黑洞洞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左手边有一排屋子，门都关得紧紧的，毫无生气。正对面是祠堂，供桌上摆放了一尊野神的雕像。廖羽走了几步，脚下碰着了什么东西，他捡起来一看，是一块灵牌，上面书着“张晴儿位”，桌子底下还有一张，书着“刘东 位”。
　　这两人是鲛珠城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连环杀人犯。廖羽至今都无法忘记书上的描述：张晴儿引诱年轻男子回到家宅，而后锁上房门，与刘东一起对男子实行侵害……受害者的惨状，廖羽现在想来，还是不寒而栗。
　　“是哪个狗东西给他们立灵牌的？”他一边嘀咕，一边抓住挂在梁上的红布，点燃了。熊熊烈火把野神的雕塑吞没，而那野神的一对眼睛在廖羽背过身去时，转动了一下。
　　廖羽来到外头，火光经由水洼的反射，落在那三扇紧闭的房门上。他知道魑魅不会平白无故把他引到这来，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猫腻。至于鸥北殊，廖羽看着手腕上若隐若现的图案，松了口气——还好，他暂时没事。要是真有什么事，他如今的真身——木偶，也能替他挡一挡。
　　这样想着，身后有了些动静。他转过头，那几棵竹子竟由青色变成了血色，枝上的叶片被风一吹，就稀里哗啦地全落了。井也是长了腿的，位置从左边变到了右边，离廖羽更是越来越近。再看那围墙上的瓦，“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被什么掀的。
　　廖羽想，这院子里头怕是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砰！”天空闪过一道闪电，隆隆雷声也相继响起，不多一会儿，乌云压顶，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那烧得正欢的火被这么一浇，灭了个干干净净。这雨来得蹊跷，廖羽挑了挑眉，心道：有点意思。
　　祠堂里头也没烛火，却突然变得亮堂起来，还隐隐约约传来一男一女的交谈声。廖羽没怎么犹豫就往里头走去，这下子可好，刚进去，门就锁上了。
　　“胡公子，快请坐，我去给你泡杯茶。”面前的女人模样长得端正，身材高挑，特别是那双眼睛，仿若可以勾魂似的，妩媚极了。
　　廖羽见她叫自己“胡公子”，也没声张，老老实实地坐着，静待时机。
　　他微抬下巴，端详着上方那尊野神雕塑——雕塑肥头肥脑的，体型也很臃肿，看起来与猪无异，只是它的身上套了件破旧的袈裟。
　　这时，他身后的门被大力敲打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进来，廖羽站起，对上一双空洞的眼睛，他用血淋淋的双手不断拍打着门，声嘶力竭地喊道：“救我！救我！救救我！”
　　屋里暗了下来，廖羽听着脚步声，知道一左一右都有东西。他不动声色地坐了下去，没一会儿，屋里又亮堂了起来。那女子端着茶，眼睛瞪得直直的，嘴里流出白色的涎，直接垂到了胸口。
　　右边是个头上生有癞疮的中年男子，一双死鱼眼直勾勾地盯着廖羽，塌得跟平地似的鼻子就像个芝麻绿豆，而他的嘴却又大得惊人。
　　廖羽看着杯子里黏糊糊的莫名的液体，毫不在意地一口闷了，然后舌头一吐，倒了过去。那男的将他拖到桌子边，像卸货似的，把他扔到了桌子上，那女的磨刀霍霍，凶相毕露。
　　这时，屋外又响起了敲门声，那两个东西僵硬地转过脖子，盯着屋外瞧了良久。随后等声音渐渐平息了，便只听得“咔擦咔擦”的磨刀声。它们先给廖羽放了血，然后又往他额头、腹部还有四肢都贴了黄符，再接着就是叽里呱啦地念咒。
　　廖羽听得昏昏欲睡，突然，外头又是一声响雷，屋里头旋即暗了下去，廖羽睁开眼，那两个东西正飘在上方，死死地盯着他。这时，那尊雕像有了异样，只见它张开血盆大口，往廖羽咬来，廖羽往桌下一滚，爬了起来。
　　门不断抖动，接连几道闪电下来，映出雕像越来越近的猪脸，它的牙齿稀稀疏疏，舌头很长，一双拳头大的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动着，看起来它对廖羽很是喜欢。
　　廖羽可被这玩意儿恶心坏了，他腾飞起来，一脚踹在那鼓鼓囊囊的猪脸上，然后退出祠堂，来到院子。此时，那口井，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身漆黑的，不断淌水的水鬼。水鬼跟那两个东西打了起来，由于它的怨气很盛，硬是与它们打得难舍难分。
　　“祭品，我的祭品！”这野神竟号啕大哭了起来，廖羽警惕地注意着它的动作，果然，那张猪脸转了一圈后，就完全变了模样——一边的脸变作了人脸、另一边仍保持着猪脸。借着水洼，它看清了自己的样子，随即尖叫起来，廖羽被声浪震得头昏眼花。
　　“给我你的皮……给我你的皮！！”它的猪头就跟个皮球似的弹来弹去，尽管破坏力确实惊人。廖羽卷起一道阴风迎击，刹那间，他突然侧身，与野神错开的同时，以隔山打牛之力将那仍在纠缠的三个鬼东西震开。三个鬼东西同时向他进攻，廖羽借着这个机会，一脚往野神的猪脸上踹去，它当即飞出，正好与那三个撞在一处。
　　“呃呃呃……”张晴儿骨头“咯吱咯吱”作响，只见她又伪装成活人模样，朝着廖羽招手：“公子，过来。”那声音，无论谁听了，心尖儿都得颤上一颤。
　　廖羽对此视而不见，他正瞅着那只抽搐的野神，顿时有点拎不清它是在整哪一出。疑惑间，“胡公子”歪了歪脑袋，猛地扑向张晴儿，张晴儿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但动作却又非常迟钝，刘东也扑向了张晴儿。一时之间，他的耳边便只有咀嚼之声。
　　廖羽右手抬起，猛地挥下，地面便劈开了一道深沟，直冲野神而去，野神张开猪嘴，唾沫星子满天飞，它的舌头就跟粉蛇似的朝着廖羽招来，那黏糊糊的涎沫流了一地。
　　廖羽抓住它的舌头，用力一扯，猪头跟个弹簧似的向他弹来，廖羽急忙闪躲。
　　刘东乘虚而入，一口咬住廖羽的大腿，廖羽提起一脚，将他踹开，紧接着往后下了个半腰，仍抓住它的舌头，跟甩球玩似地砸向刘东、“胡公子”，那二者当即被砸成了个饼。
　　野神收了舌头，嘴巴打了好几下“嘟”，待神志回了笼，就跳起到半空，张开大嘴。
　　强大的气浪将廖羽卷向它，廖羽突然意识到，这玩意儿是想直接吃了他。
　　廖羽干脆不做挣扎，任气浪把自己卷过去，待快接近野神时，他在拳心凝成一股鬼力，朝着它的喉管打了出去，这一击不可不谓漂亮。
　　野神一死，其余三只也就都消失了，廖羽抬起眼，那三个屋门依次打开，其中气氛十分诡异。
　　“干得不错。鸥北殊就在其中一个屋子里，赌一把吧。”魑魅站在房顶，另有一只脸戴面具的鬼王扛手站在一边，他是魍魉。
　　这三个屋子给他的感觉非常迥异，第一间的气息最为寡淡，看样子比较安全，第三间屋子正相反，而中间的则是中规中矩。
　　廖羽对选择题向来不感兴趣，对他而言，第一间没有，那就在第二间找，第二间没有，就在第三间找，如果都没有，那便去别处找，总能找到的。当然，他绝不会放过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感受到廖羽充满恶意的视线，魑魅冷笑一声道：“你确定还要浪费时间？”
　　廖羽义无反顾地进了第一间屋子。
　　魍魉：“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