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无古人之紫溟天阶》心月巫

9、争锋

　　楚遂然刚才虽在人群中寒暄，余光却早已注意到稳如泰山的严安承。

　　如今见对方语出嘲讽、分明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自己亦不可能主动上前示好，只得打开扇子坐到了严安承对面的席位上，向他隔空笑了笑。

　　“这位便是组织此番义举的成少侠吧。”楚遂然摇着扇子打量对座少年，“早闻少侠风采卓绝，如今见面，果然不同凡响。”

　　严安承原本的意思，并不是要与楚遂然交恶。

　　只因幼时与这位定海王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心思细腻敏感。他今日虽已精心易容、面目全非，却仍担忧交谈不慎会暴露身份，所以刚才犹豫了一下，没有主动去打招呼。

　　可不知怎地，刚才见他与那位少年道童亲近交好，没来由地不高兴，出口便给自己立了一个“不好相处”的形象。

　　这形象与他本来的性格相距甚远，倒有点像他家那位魔怔的大哥。严安承在电光火石之间思忖了一番，为了掩藏真实身份，决定把“成小刀”这冷傲形象立得更极致些。

　　于是他抬眼回视楚遂然，冷哼一声：“成某也常闻定海王事迹，如今见面，却觉得不过如此。”

　　“大胆！”

　　楚遂然还没说话，其身侧的心腹护卫率先将剑拔了一半出来，以示威慑。

　　成小刀身后的亲卫也不是好惹的，立刻拿起武器分庭抗礼。

　　营中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成金刃作为上座的东道主，又是成小刀的叔叔，赶紧出面调停：“我这侄儿行走江湖居多，快人快语不懂分寸，定海王大人大量，切莫伤了我们结盟的和气。”

　　楚遂然抬手，让手下收回武器。

　　他并没有回应成金刃，而是面色不虞地盯着对面的成小刀：“成少侠既认为小王不过如此，小王倒要请教一番，如此该如何，不过如此又是如何？”

　　成小刀唇角一勾，让身后的人也放下了武器。

　　“我与族叔为何号召天下、发起此联盟，定海王可知晓？”

　　“自然是为了营救先前被困秦岭的各路英豪。”

　　“没错。”成小刀起身，看向帐中诸人，“前路失踪之英雄豪杰，实力比于今日之众，才德有过之而无不及，却被困秦岭生死未卜，大家可知晓是何原因？”

　　座中诸人皆摇了摇头。

　　“皆因六国之别障目，身份之诲离德，互相攀高踩低利用猜忌。”成小刀意有所指看向刚才对楚遂然阿谀奉承的那些人，那些人皆尴尬低下了头，“世俗安逸，仅凭身份或过去声名来用人用计久已，是故许多人为了冲上千贤榜，博取虚名，不择手段、互相争斗内耗，但这些东西到了真实的战场上，通通都不堪大用。”

　　“秦岭乃古老自然生长发育，气候地形皆复杂多变，不是狭隘肤浅的世俗规矩可以丈量之物。想要征服它，每一举动皆要立足当下，观机应变。”

　　“如定海王，著书立说第一，但论对秦岭的了解，可能还不如当地的猎户。亦如我辈，文治武功虽虚胜同龄，但天地义理博大精深，对未知之力既要有面对的勇气，更要有谦卑的敬畏。”

　　成小刀一边阐述自己的主张，一边踱步走过列席，停在最尾的少七等人跟前。

　　“是故我与族叔发起此联盟，就是有意痛改前蔽，号召诸位放下过去的身份地位、功名成就，一切立足当下，平等无忌，各述己见、各尽其才，同心协力征服秦岭。”

　　他转身之际，目光穿过少七，与其身后的少年刹那交汇，然后又平静地移开，看向上座的楚遂然。

　　“本以为定海王与诸位屈尊前来，乃是与成某同道中人，能放下国别身份，平等交际。可惜方才所见，阿谀的阿谀，附会的附会，或仗着自己比其他人高明而气焰嚣张的，或衡量分寸得失躲在一旁看戏的，或找到一人半曲便自以为胜券在握的……”

　　少七尴尬地回头小声问罗霄：“他是不是在点我们？”

　　谁知罗霄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慷慨陈词的成小刀，眼中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激赏神采。

　　“如是总总，实乃临兵斗阵之大忌。某乘愿而来，未见其生，先见其死，遗憾非常，所以才说‘不过如此’。”

　　成小刀的话说完，站在那里许久未动，帐中所有人也陷入了沉思。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没想到平日不爱说话的存一，倒是此番率先开口捧场的。虽然也没多说什么，但罗霄知道，这可能是他对世俗中人最大的褒奖了。

　　这个小刀客栈少东家，倒有点意思。

　　有了存一给的台阶，楚遂然也立刻醒悟过来，击掌三声哈哈大笑。

　　“少侠这份高见，颇有吾师元氏之风，是楚某糊涂了。”他起身离席，主动迎向还站在席末的成小刀，“方才初来乍到，虽然与少侠英雄所见略同，但亦未敢冒然交心。如今既知道你的心意，某亦不敢再端着这些世俗身份规矩，接下来有何打算，楚某愿与诸位英杰平等相商。”

　　他说完又看向座中众人：“想必诸位同楚某一样，是认同此理才来到这里，只是刚才初见多有误会，我与成少侠也算不打不相识，如今说开就没什么了。”

　　“是的是的，定海王说得即是。”有几位帮派带头人立刻便顺着台阶下了，“我们已来了这里，自然都会放下过去，救人要紧。”

　　“既然决定平等相待，大家也不必再称什么‘定海王’，我也不必称这位少侠那位宗主的，都直呼姓名，以兄弟相称如何？”他笑眯眯看向身旁的成小刀，“你觉得呢，小刀贤弟？”

　　成小刀虽然个头和楚遂然差不多，但年龄确实还小，被这一声弟叫得很不是滋味。

　　但气氛拱到这儿了，他也不便再说什么，点头道：“就依遂然兄所言。”

　　“既然嫌隙已除，那么接下来，我就先同大家说说我的作战计划吧。”

　　楚遂然成功挽尊之后，突然变得雷厉风行起来，立刻让自己手下打开了精心绘制的作战地图。

　　成金刃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先于己方要调度群英，刚想打断，远远看到成小刀示意的眼神，又暂且忍住了。

　　“这什么情况？”少七回头和罗霄存一咬耳朵，“刚才那番话分明是成小刀说的，怎么倒像替楚遂然拉拢人心了？”

　　罗霄莞尔一笑：“这大概就是玩政治和干实事的区别吧。”

　　“我感觉这趟还是得靠我们自己。”少七叹了口气，“这里的人都不好相处。”

　　少七虽然油滑世故，但心底也有自己的喜欢和不喜欢，对眼前争锋的两人——成小刀和楚遂然，她都喜欢不起来。

　　楚遂然不说了，政治家，看似滴水不漏、很容易招人喜欢，但其目的性太强，让人总觉得会被利用。

　　而成小刀嘛……年纪不大，说话却这么耿直强势，非常不可爱好嘛！

　　“这小刀少侠若真能知行合一也就罢了。”少七惋惜道，“还以为他刚才那番高论必然有什么过人的本事，如今不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倒也不一定。”罗霄若有所思地看向成小刀方向。

　　此刻那位少年侠商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同众人一起认真听着楚遂然的方略部署，可是手指轻轻在桌面敲击，分明是暗中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