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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归宁 ...

  •   云佳儿一边拨弄头上沉重的珠钗,一边状若轻松地透过马车的窗子看过皇都的大街小巷。

      为什么说状若轻松呢?

      因为她根本不轻松——身边坐着个贺落城,真能轻松起来才是怪了。

      由于贺落城就在一边,云佳儿也不敢吃东西。——这是最难受的了。

      毕竟云佳儿的人生信条就是“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美食故,两者皆可抛”。

      只能暗暗在心里叹气,默默看着街边走马灯似过去的各类美食,两只眼睛都是饱满的渴望夹杂着欲求不得的遗憾,闪着晶莹莹的水光。

      再哀叹一声,云佳儿拉上马车窗子的帘子,来个眼不见心为净。只是帘子也只隔得了景,却隔不了音。

      但往好处想想,她终于可以见着自己的爹娘了不是?

      今日是云佳儿出嫁的第三日,按大阮礼制,也是女子归宁、回家省亲的日子。

      期盼着见到爹娘,可真见到爹娘的时候反而更难过了。

      “臣,云涂,见过王爷王妃。”

      “臣妾王氏,见过王爷王妃。”

      云涂随家眷在云府门前等待迎贺落城的车驾,见贺落城正扶着云佳儿下车,便跪下行了大礼。

      “父亲母亲,快快起来!”

      云佳儿急着扶爹娘起身,但二老等到贺落城发了话才敢起来。

      云涂的眼里似乎闪着泪光。他只好低了头请贺落城进门。

      家里的西府海棠开得正好。

      深妃色包着浅妃色的层层花瓣,圆圆开着,风一摇,就是明暗交错的空中花海,像翻滚着浪花的海潮,缓缓输送着淡香丝丝,绸缎似的。

      灌木丛还是去时的灌木丛,只是其间长的覆盆子都打开了花苞,这野东西就是长得快,年年这般,三月底便是提着小竹篮收获的时候了。

      进了屋,云佳儿随贺落城坐入上座,碧落随侍一边,云涂和王箴言因君臣有别,坐在下面的位置。

      主要是云涂与贺落城交谈。

      贺落城先夸了云佳儿一通,什么哪哪都好,哪哪都满意,云佳儿有的优点他都夸了,云佳儿没有的优点他也能给编出来,就是云佳儿的缺点他都能闭着眼睛瞎扯成优点。

      云佳儿暗里嘟嘟嘴。

      这人真是虚伪极了!两人明明处得不冷不热,还能被讲成这么“恩爱”的模样。

      但她不得不笑着、温和地看着她的丈夫。

      又傻又假的感觉。

      “王爷,内人……这两日分外思念……王妃,王爷可否准王妃与内人单独一叙?”云涂问。

      云佳儿带着碧落与王箴言离开后,贺落城与云涂接着谈话。

      云府后院。

      “见过二姑娘。”

      “二姐!”

      云佳儿同云悦儿相拥而泣。

      云悦儿边拭泪边道:“佳佳,你胖了些许。”说完“胖了些许”,一声笑没憋住,喷了出来,好在及时用帕子捂了嘴,但眼泪又被挤了半滴出来。

      “好好的就成,好好的就成。”

      云悦儿将云佳儿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才稍稍放了点心。

      云佳儿一只脚敲打着另一只脚:“唔,我本来就好好的嘛。二姐哩,别看书的时候光想着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姐姐若还是这般念书,可不得考取功名的!”说完,拔腿就跑。

      “贫嘴得很!”云悦儿追了上去。

      云悦儿虽是念书的料子,体力不济,但云佳儿也就会吃吃吃,稍有些胖,也跑不太起来,故而一会儿就被云悦儿追上了。

      王箴言看着、笑着、叹气。

      “娘,你瞅姐姐欺负我哩!”

      “你就是告那假状,娘也明辨是非的不是?”

      “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闹腾!”王箴言故作生气。

      碧落偷偷一笑。

      “有娘在,自然多大都是个娃娃。”尖尖细细的声音来自曲水上的桥,踏着松软的草地缓缓靠近。厚重的裘衣划过草尖,有些细微的声音。

      “哥!”云佳儿低叫一声。

      被来人一个眼神看得发毛,委委屈屈地改了口:“大姐。”

      “见过大姑娘。”

      “姐姐好。”

      “女儿给娘请安。”云末儿行的女子礼。

      云末儿。本名云末,字逐善。左相云涂长子。因着生来体弱,故循高僧所言,打小做个女娃娃养,骗过那些觊觎生气的邪祟,教它们以为人已经换了一个,便不再纠缠于此。

      故此,在外人看来,云末儿一直都是个体弱的姑娘。实际却是个体弱的大汉。

      云末自学的女声,尖尖细细的,说像确实像,但若与真女子的声音一比,又说不上来哪里欠缺了点。

      “说胖了,倒也没冤枉你。”云末认真道。

      “你还说我胖了!你个成日不动只晓得在窝里孵蛋的鸟,可不得资格讲我胖了!”云佳儿肉肉的小拳头,轮得跟快速运转的水车似的,轻轻打着云末的裘衣。鼻子也皱出了沟壑。

      “姐姐可惦记你,要同你说道说道,你还不速速去?正巧,我和娘想碧落想得紧,也要同碧落说几句体己话。”云悦儿开始赶人了。

      “哼!”云佳儿脖子一扭,头一歪,气鼓鼓地大步往前走,“我真真是这个家的外人了!都赶着我走!”

      碧落同云悦儿皆忍着笑。

      王箴言喊道:“你可别冤枉了我。”又对云末道:“好好与你妹妹说道说道,让她呀,长个心眼儿!这样可不成的。”

      “是。”云末行女子礼告退。

      云府竹林。

      云府栽的细竹子不似央王府栽的那粗粗的竹子密密麻麻地长,都是散落地生长着,阳光一照,清旷舒畅得很。

      云末拉着云佳儿里外仔细检查过了,方问道:“这些日子你可有不适之处?”

      云佳儿的小脑袋摇得同拨浪鼓似的。

      云末斟酌一番道:“佳儿,务必小心贺落城。”

      “怎么了姐?”

      “你不清楚,”云末叹了口气,“如今朝堂局势复杂,太子虽有根基,但皇后央王一党势头日增。陛下年轻时的确文治武功,而如今却沉迷长生之道,对皇后党的实力已经产生误判。”

      “除此之外,其他皇子也各有势力欲参与夺嫡,总之,这水太浑了。父亲本是要参与太子党,助太子正统登基,但陛下铁了心要云家同贺落城捆绑,必然是低估了后党,太高估了太子,想借后党牵制削弱太子。”一下子说得有些多,云末不得不咳嗽两声顺顺气。

      “太子既然被封了太子,不就是用来继位的吗?为何还要牵制……削弱?”

      “自然要防。没有哪个皇帝希望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太子就继位了,被供着当个无权的太上皇。儿子要是急了杀老子的,历朝历代也不在少数。”

      云佳儿打了个寒颤。

      “对了!我同贺落城感情并不好,可今天他做戏给爹看,他做什么戏呢?我不也会说实话吗,如果爹问起的话。”

      云末摇摇头:“他在威胁。爹根本奈何不了他,他这么做,只是在告诉爹,‘你在他手里’,爹做得好,你这个王妃才能舒坦地过。”

      “唔……”云佳儿撇了撇小嘴,“爹可是左相欸……都奈何不了贺落城吗?”

      云佳儿突然想明白:“因为他有兵权对吗?!声名赫赫的战神王爷,若是爹奈何不了他,那就是兵权在他手里!”

      一下子又自我怀疑道:“那也不对啊……陛下就是再沉迷长生之道,可他还忌惮着太子,还不至于昏头到把兵权都交给贺落城吧?爹也可以弹劾贺落城的嘛……”

      云末揉了揉云佳儿的脑袋道:“爹不能弹劾贺落城。一段婚姻并不能完全捆绑住云家——你还记得你的堂姐们都嫁给了谁吗?”

      “谣姐姐是宇文詹的妻子……宇文詹和贺落城是一伙儿的。”云佳儿惊道,“不是吧?!”

      “咱们云家的手还插不进央王府,如今你可真真是要在这局中自己搏条生路了。朝堂上那几个主要的人,那几个主要的党派你要是再记不清,可真是会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堂姐们真的都被嫁给了后党的人?”

      “差不多。”

      云佳儿一把抱住云末:“我害怕嘛哥哥……我的脑子能把太祖皇帝、文帝陛下说过的做过的事情记住就差不多了,还要每天想着哪些人是哪个派的,哪里吃得过来嘛……”

      “咳咳。”

      云佳儿一下放开了云末。但脑瓜子还是吃了一记。

      “叫我什么?”

      云佳儿吐了吐舌头:“姐。”

      “有些错,一辈子都不能犯。犯了,就是一辈子都没了。明白?”

      “嗯。”

      云末点点头,问道:“便是考考你,这两日可忘了重要的事情。后日是什么日子,可还记得?”

      云佳儿随云末往回走:“三月十七,是皇后娘娘千秋。”

      “还算没忘干净。”

      “皇后是央王生母,与央王在同一战线,面对她,可要小心。”

      “嗯。”

      ……

      云府后院。

      云悦儿的闺房整得干净整齐,就是抄写过的纸张也都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没一张有半点偏了的。西移的太阳将最后的温暖洒落房中,昏黄了屏风青竹,暖得人有些倦意。

      “二姐,你这果酒也忒难喝了点。”

      云佳儿一口干了一杯酒,皱起了眉头:“有点……苦苦、涩涩的味道。”说罢,再次自我肯定道:“嗯。”

      云悦儿一把夺过酒瓶子,佯嗔道:“这酒可是我亲手酿的,怎得还难喝了?是你这嘴刁,刁极了!”

      “哪有?”云佳儿道,“可不是我嘴刁,酒都挺难喝的。”

      “唉!”云悦儿捏了捏云佳儿的鼻子,“是你还没吃过人生的苦,才不知这酒真滋味!”

      云佳儿咧嘴傻笑。

      “左右是个纪念。虽说皇后千秋还能见着,可不能大包小包的东西再塞给你了。”云悦儿将果酒密封好放入箱子。

      “我真用不上这么多东西,那些个嫁妆要不是今日归宁要装扮装扮开了一箱,其他的都没动过呢。”云佳儿百无聊赖地撑着脸看云悦儿忙来忙去装箱子。

      又随意翻了翻云悦儿抄写的纸,不时夸两句“写得真好看”。

      “你个来事的!”云悦儿气道,“都给你翻乱了!可不得重新整过了!”

      云佳儿吐了吐舌头,赔笑道:“我错了,错了嘛……咦?二姐,你认识严音容啊?”

      云佳儿转转脑袋,瞅着手里那张纸,好像要将落款的“严音容”三个字看穿。

      “是啊。”云悦儿双掌相合,目中有些崇拜透出来,“我们都在女子监学习过,有次春游刚好分到一组,她给我看了她抄写的诗文,好不潇洒俊逸——我本以为那是她的爱人写的,哪知是她自己写的!字如其人,她必然是个心有丘壑、目有家国的女子。”

      “我看了她写的字,才知我自己的过于小家子气了,便时常取她的字来临摹。只是,终究还缺了些味道。”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唔……”云佳儿拿着纸点着上身,“没什么。就是,二姐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云悦儿一顿,目中有星光陨落:“她很早就退学了。后来嫁给……成婚第二日便薨了。故此自打知晓你要嫁给央王,我便日日不得安歇。严音容是多么光彩照人的女子,最后不过一日就香消于深院之中……”

      云佳儿半点玩闹的心思都没了,五内沉沉,脑袋却还算清晰:“二姐可知道严音容有个侍女叫红霜的?红霜是严音容的陪嫁侍女,想来平日也是近身伺候的。”

      “倒是知道。”云悦儿认真回忆起来,“我见过那红霜来女子监两次。一次送来书本,严音容笑着同她说话,我见她主仆二人关系甚好,便打听了名字,严音容说是‘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红霜。”

      “不过呢,第二次红霜来的时候,她们的关系就不大好了。我第一回见严音容可以无礼到那种地步,竟然将墨水泼到人身上,还大声叫人滚……”云悦儿至今回忆起来仍是不可思议。

      云佳儿又问:“那她第二次去女子监是为了什么?”

      “不清楚。”云悦儿微微摇头,“只是那之后不久,严音容便退学了。我也再没见过她。同人打听说,也不知为了什么被关在了府上。我曾去拜访过几回,只是严尚书回回都拒了客。”

      云悦儿感慨不断,转身又收拾起箱子,能用的不能用的塞了满满一箱,方才满意了。

      只是云佳儿拖回这沉箱子到央王府里的住处,直觉云悦儿非没事找事弄个占地方的大摆件。

      “王妃娘娘,放在这处可好?也不占了位置。”红霜指着房间一角道。

      云佳儿摆摆手:“随意随意。”

      红霜便指了两个人,过来将箱子抬了放好,做事倒也利索。

      红霜行礼道:“王妃娘娘,今日回府后,王爷特意吩咐了奴婢,命奴婢转告娘娘,今夜好生梳洗一番,去墨轩阁侍寝。”

      云佳儿“笃”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惊问道:“你说什么?侍寝?!”

      “这是王妃娘娘为妻的职责。”

      “不,不是,”云佳儿又惊又疑又笑,“这么快连个准备,他都没有啊!”

      红霜恭敬道:“奴婢的职责只是代为转达王爷的命令。还请王妃娘娘做好准备,梳洗整洁了。今夜亥时自会有人带娘娘往墨轩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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