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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   沈郡主,号昭宁,半年前成了一个聋子。

      老来得子的武安王夫妇为爱女取名以宁,意为平顺安宁,奈何天意弄人,沈以宁不过碧玉年华便遭此厄运,实在命运多舛。

      今日正值五月初五,浴兰节,恰逢武安王沈武的五十岁寿辰,王府上下,歌舞升平,一片祥和。

      然而只是表面上的祥和。

      一个时辰前,在未收到任何通传的情况下,天子膝下唯一嫡子景昭忽而带了一队贺礼登府,这一遭可谓是令王府众人手忙脚乱,七颠八倒。

      这也是沈以宁被唤至宴席的原因。

      她被婢女从被子里捋出来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今需要她露面的场合本就不多,况且让一个耳聋之人,前去观赏歌舞,未免残忍,沈武不免疼惜,周全考虑之下,早前已特许她不必前往寿宴。

      景昭的到来,让沈以宁本该一如既往清闲的房中,瞬刻忙碌起来,来来往往的婢女难得晃得她有些眼花。

      秋霖是沈以宁身边跟得最久的人,此时也正手忙脚乱地在盒子里翻找与今日场合相匹的发簪和首饰。

      她从一方精巧的紫木檀盒里取出一枚玉簪,边在沈以宁发间比划边絮叨:“这下可了不得,四皇子突然到访,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自是无人应她,其余婢女行色匆匆,同样无心回答。

      沈以宁身着一袭樱草色碧烟罗裙,神色淡然地坐在镜子前,由着秋霖为自己梳妆,镜中少女一头青丝如瀑,肤光胜雪,杏眼宛若花蕾,鼻尖秀气小巧,嘴唇轻抿,分明本该是稚气未脱的模样,却因黯淡的眸光看上去沉稳有加。

      秋霖手巧,须臾间便将乌发盘为高髻,她谨慎地看了一眼镜中人,忽而对房中尚在忙活的婢女们道:“准备得也差不多了,我再替郡主检查一番,是否有遗漏,你们先去院外候着吧。”

      秋霖是房中唯一的一等侍女,因此无人敢反驳或提出异议,等各自收拾好手头的东西,便都如她所说去院外等候了。

      等最后一枚准备好的发簪插入发间,秋霖再次扫了一眼已无闲杂人等的房间,终于轻声开口,唤道:“郡主......”

      沈以宁本来正双目空洞地望着壁台上雕刻的梅花,像是才回过神来,偏头看向秋霖:“弄完了?”

      说罢,她又转回去打量镜中的自己,许是太久没有如此隆重地装扮,有些不适地轻晃了晃头,珠钗摇曳,发出清脆的响声。

      秋霖赶忙出言制止:“郡主莫动,要是发髻乱了,有失仪态!”

      这一问一答间,沈以宁哪儿像是传闻中耳聋的样子。

      眼看着时候不早,必须即刻出发,沈以宁内心也开始犯难。

      她装聋一事,除却近身侍女秋霖,再无旁人知晓,而这也是当初无奈之举,虽不高明,但足以令她暂时逃离风口浪尖。

      可如今在府上的四皇子景昭是何等人物,她虽未见过,却常听人说起,王府幕僚曾评他手段阴私,处事毒辣,若是被他瞧出破绽......

      这是...欺君之罪。

      沈以宁抬手摸了摸自己尚且安然无恙的脖子。

      秋霖不知自家主子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只是领着她绕过鹅卵石台阶,再走完前头那片长廊,便是今日开办宴席的中院了。

      穿梭在长廊之上,已能听见阵阵丝竹管弦之妙音,按理说,她还未入席,应当并不显眼,却能感觉有一道视线正紧紧跟随着她,无暇顾及,重重呼出一口气后,沈以宁迈步踏进宴席。

      “郡主到——”

      宴厅渐渐安静下来,与此同时,又有无数道目光向她投来,犹如芒刺在身。

      沈以宁顶着光华万千的妆容,目不斜视地从这些人面前一步步经过,气度沉静地穿过众人,来到沈武面前停下。

      沈武看着女儿,目露慈爱,但想到他身旁还有一不可怠慢之人,连忙缓声道:“殿下,这便是老臣府中小女,小女旧疾未愈,多有不便,怠慢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说完便躬身替沈以宁行了一礼。

      沈以宁见父亲动作,慌乱着,赶紧也福了一礼,结果险些踩到自己的衣裙,好在被秋霖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未摔倒。

      席中原本坐着的众人见状,皆是起身一同跟着王爷和郡主行礼,只是其中还伴随着几道低低地笑声。

      沈武言辞恳切,景昭脸上也未显不快之色:“无妨,免礼入座罢。”

      沈以宁被父亲拉起来,抬头时却与景昭内勾外翘的一双凤目对上,那是一张湛然若神的面容,长捷垂覆之下,俊朗得乱人心神,然而许是他眸中探究的目光过于明目张胆,不免联想到自己的秘密,她竟从心底陡然腾升出一阵心虚来。

      两人之间恰好隔着沈武,她坐在沈武左侧,干脆抿起唇,从善如流地继续做回低眉敛目、温和沉静的样子,避免与他对视。

      原以为可以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养神,谁知片刻之后,景昭却意外倾了倾身子,稍显迟疑,启唇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道:“早有听闻郡主遭遇变故,日前父皇曾嘱咐莫要重提旧事,今日我与郡主初见,深感丰标不凡有甚而无不及,然长颦减翠之态实与郡主不符,还望铮铮岁月,莫要蹉跎。”

      低醇的嗓音充满磁性,沈以宁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惊讶之余总觉得他意在言外。

      沈武倒是叹了口气,先行应下了。

      至于当事人...

      沈以宁觉得自己现阶段作为一个聋子,还是不要表现得太过好奇为妙。

      ......

      宴会一尘不变的流程令人只烦不奇,景昭时不时与沈武低声交谈两句,很快便对这一片莺莺切切、觥筹交错感到不耐,他的脸上淡下两分神色,略一撇头,看到的就是在位置上坐得极为端正的沈以宁。

      她的后背挺得笔直,两肩下沉,下巴微收,金丝楠木桌面上搁着的暖黄灯盏将她的白皙面庞照映得更为清晰空灵,单薄的身影看起来像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璧人。

      她今日的妆容华丽,迤逦的裙摆绣工精致,看样子便是下足了功夫,但景昭却觉得,少女的面容清雅秀丽,眉目澄澈不显媚气,所以那些脂粉也好,物件也罢,与她并不相配,反是累赘。

      他想得出神,沈武连唤他几声也未听见。

      “殿下?”沈武再唤。

      景昭回过神来,道:“王爷请讲。”

      沈武得了回应,几番斟酌后,方开口直言道:“殿下莫怪老臣唐突,今日殿下突至,不知所来为何?可是陛下有何吩咐,老臣定当义不容辞!”

      景昭笑笑,说:“我还以为是何事,令王爷这般难以启齿,王爷莫要多想,我奉父皇之命,前来为王爷贺寿,至于无人前来通传,许是路上出了点差错,竟让王爷误会了。”

      谁不知东昭王都距离沈武封地云洲城,尚有半月车程,一声不响只为替他贺寿?

      如此大的脸面,沈武断不敢受。

      势必另有其事!

      沈以宁坐得并不远,况且她一直留了个心眼,从景昭方才莫名开始盯着她开始,她便再没心思发呆,以至于她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不敢有太大动作,直到现在,她才得以松了一口气。因是半年以来她唯一露面的宴会,为凸显正式,秋霖为她梳的是过去最抗拒的高髻,她虽面上丝毫不显,颈项处却早已备觉酸痛。

      但她终于知道先前在长廊上,那道若有若无的目光来自何处了。

      当夜回到自己房中,卸下满身浮华后,秋霖上前替她放下云锦华帐,沈以宁满头青丝披散,和衣靠在玉枕上,思考是不是哪里露了破绽。

      半年前,沈以宁被困于一场突发大火,幸有总兵及时赶到,拼死闯入火海内将她救出,不想途中火舌蔓延至还未燃完的爆竹堆,虽拣回一条命,可由于离爆源中心过近,沈以宁却落下耳疾,至今未能恢复如初。

      这是她想让外人知道的版本。

      事实却是,大火后月余,一日清晨转醒,许是老天怜悯,她竟隐约听见窗外传来两声清脆的鸟啼,但欢喜之后,唯独只剩下后怕。

      那堆据说未燃尽后又复炸的爆竹,她记得,是早已命人清理干净的。

      因此,那日她如往常一般下床候诊,医师行礼后照常在压得平平整整的宣纸上问安:“郡主金安,可有好转?”

      沈以宁伸手抚平被自己攥皱的纸张,执笔沾墨写道:“未曾。”

      她是当今东昭唯一异姓王沈武的独女,天子念沈武多年沙场征战,劳苦功高,出生那日便被八百里加急送至云洲城的圣旨破例封为郡主,沈武于一片哗然声中接旨。

      天子圣意,无上荣光。

      沈郡主,号昭宁,与其余亲王子女品阶等同。

      于是那便由她亲手否了自己,认了这具残废的身体。

      一介废人,再无威胁。

      昭宁郡主一夕前路茫茫,虽令人唏嘘,但很快便无人会在意。

      如此,正好遂了她的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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