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陈皇后番外(五) ...

  •   丧仪事毕,我与他在鲤鱼池畔相谈,时过境迁,竟有些生分,不知道如何开口。

      “十余年未见,这京中已然物是人非。”我朝他笑了下,努力回想当年京中,陈笑笑是如何与小将军莫伯衡相处的,可是岁月已经模糊了记忆。

      我想,倒不如不见,将那个朝气蓬勃的陈笑笑永远留在十六年前的记忆之中。

      莫伯衡顿了下,过了半晌才出声,嗓音有些沙哑,“你过得不好?”话语的尾调还有着一丝颤抖。

      “你说的什么话。”我故作放肆地将手中的鱼食撒远,又如同十几岁女郎那般拍拍手,“举国欢送,天下皆知。这样盛大的宴席,群臣贺朝,如何不好?”

      他手中的鱼食捏得融化,红着眼继续重复地问道:“陈笑笑,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过得不好?”他字字铿锵,仿佛从牙齿间狰狞地挤出来。

      莫伯衡盯着我的眼眶落了泪,我方才发现,曾经我以为世间最干净的眼睛是莫伯易的双眸,可是后来他用那一双懵懂的双眼将我骗得人心皆失;而莫伯衡自幼上过战场见过血腥的双眼算不上清澈,却数十年如一日地眼中只有我。

      我眉间微皱,想要抑制住鼻头的酸意,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失仪,“我很好,位高权重,无人可欺。”

      “我以为他会护你一生,让你幸福无忧,千娇万宠,笑笑,我看得出来,他待你不好。”他攥紧了拳头,指尖扣入肉中,浑然不觉疼痛,“他怎么敢的!我不与他争,一为不愿母妃再为这掉脑袋的事情犯险,二为我本无心于这皇位,三为你此生幸福安康,我便心愿已了。”

      “莫伯衡,我们回不去了。”我听着他的话,心像是被掐住了般,喉间喘不过气。

      “皇后娘娘,十六年前上元节,我与我心爱之人说过,不娶她,我便不会娶旁人。我与她此生有缘无分,爱一个人太累,少年的爱意支撑了这么多年,我实在没有精力另娶她人。”他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里面是化不尽的思念。

      我知晓,莫伯衡在等我,哪怕被驱逐出京千里封地,哪怕帝后成亲举国皆知,哪怕今生再无可能,他仍倔强地在等着我,缘尽则情灭,他一腔爱意续住了最后一丝情意。

      “皇后娘娘请回吧,办完母妃的丧仪,我就要回封地了,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我猛地握住他的护腕,冲他摇了摇头,小声喝止:“莫伯衡,别冲动,你们如今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他已经上位快十年,根基早已渗透朝堂,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体弱无人撑腰的太子,皇权之下又岂止伏尸百万!”

      他难过地看着我,闭上了双眼,复又睁开,“笑笑,峥儿的太子之位,我会帮你护住。”

      我双肩颤抖,松开了握住他手腕的手,控制不住地后退两步,“我没有这个想法,莫伯衡,我退不出来了,你还有几十年大好人生,你往后余生是该去远方游历,幸福自在。”

      我知道他的意思,论带兵,论御兵,整个王朝都没人比他有经验。当年他能在莫伯易的眼皮子底下练兵七万,如今在封地盘根错节地壮大,练兵更是易如反掌,莫伯易忌惮莫伯衡与镇国将军府曾经的相识情谊,从不敢让张家军堂而皇之地驻兵在他封地附近。

      而莫伯衡已经休养生息了九年,如今却因我再次卷入这浑水之中。

      我承受不住他浓烈的爱意,他的爱意跨过十六年的时间,汹涌澎湃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错不及防。

      我抚上胸口的芙蓉玉佩,有些温凉。

      贤太妃走了,侍奉了她许多年的赵嬷嬷跟了我,她年事已高,我便让她在万安宫颐养天年。

      莫伯易自嘉陵八年后,再也没有踏入过万安宫。

      莫伯衡回了封地后,莫伯易猜疑心四起,因为一个奏折,在朝堂上将我的幼弟叛了流放,最后死于流放的途中,天寒地冻,饥荒人瘦,生生冻死在路上。

      来年开春,他才为幼弟平反冤屈,随后升了哥哥的官职以慰人心。我着实心寒,再也不想见他,万安宫的门,自此封闭,除了峥儿,再不同嫔妃官眷来往。

      嘉陵十二年,老嬷嬷带了一个十六岁的宫女到我跟前,她聪慧敏捷,我便让她在我身旁成长起来,我看着她一步步,从那个有点狡黠的女孩走到了八面玲珑的凤仪女官,她逐渐成了我身边最信任的人。

      莫伯易的身体愈加不好了,他自小身子便不是很好,登位后猜疑心太重,生生累垮在朝堂。

      他这两年属意的对象越发明显,竟是那不争气的莫启绪。我是真的不甘心,除了背靠重权的将军府,其余品德才行皆不如我儿,我花了十几年才培养出德行兼备的储君,如若往后被那胡作非为的莫启绪压了一头,我是万般不服气的。

      我如当年的贤妃娘娘一般,开始为峥儿铺路,将手伸进朝堂,宁海陈氏根基深厚,我做起事来易如反掌。

      原本我是想按照族人的示意,将族中的侄女嫁入东宫,以此助力峥儿的前路,可是哥哥说莫伯易如今太过忌惮宁海陈氏,如若为峥儿好,太子妃人选应当抉择与宁海陈氏不和的。

      嘉陵十八年,哥哥死了。因为疫病死在了蓟州,他与弟弟二人皆是死在异乡,就连尸身都不能带回来安葬。

      宫内的桃花开了,万安宫的宫门也开了。我让赵嬷嬷同莫伯易说了一声,要回了执掌六宫之权,方才发现内廷司礼监早已倒戈承乾宫。

      我谋划几番,终于找到机会,借太子妃小产一事扳倒了承乾宫。我知道,莫伯易这回护不住张书语了,他也不想护了。

      朝上暗示皇位属意莫启绪,疫病吩咐哥哥去蕲州,不过是想逼宁海陈氏造反抗旨,不过是想看宁海陈氏将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出来,好让他一网打尽。

      可如今他没能将宁海陈氏逼出来,反倒让我将镇国将军府逼了出来。如今他执权在手,已经不惧怕任何一家,他也盼着将军府造反,好名正言顺拿下。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张泽佑了,每年只有国宴之时我方才露面,而每当这时他总是避着我。

      嘉陵十八年,宫外疫病横生,那日丑时,张泽佑身披白色狐绒盔甲,踏着羽林和金卫军的尸体杀入宫来,骑在马背上,被烛火照得通红的脸上挂着几道血痕,顺着下颚滴答滴答地落下。

      “莫小鬼!我叛了,你过来杀我啊!”

      或许他知道这是一场死局。从年老的镇国将军被派去东部出征,战死沙场,镇国将军府的那一抹气息就已经断绝。

      他被羁押的时候,身上的盔甲都被劈开,白色的狐狸绒毛被血粘稠在一起,我咬牙不让眼泪落下。这件盔甲,是张泽佑弱冠那年,我送给他的礼物。它曾经伴随着张泽佑征战了十余年,如今鲜血埋骨,不复韶光。

      他看到了我,还是少时那样笑了笑,“是笑笑啊!陈钰走了,我来接你回家啊!”

      那夜,莫伯易处理完宫廷事变后,回到寝宫便倒下了。

      我坐在他床榻边,轻声问他,“你如今可满意了?”

      莫伯易眼角带泪,依靠在床架边缘,他这幅脆弱的模样像极了初入东宫时,将我骗得团团转时的虚伪嘴脸。

      “笑笑,这一生,是我辜负了你。”他声音低下来,有几分难受。

      “兵权你收回了,陈氏伤到根脉,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莫非你现要和我说,你的难言之隐,你的不得不为?莫非你要和我说你的情深意切,你的爱而不得?”我觉得有些好笑。

      当他纳了那个女史闻人为贵人时,我对他的感情便已经消散殆尽。

      是啊,他为何会久病于榻却又突然纳了个贵人,不过是因为那个女史长得像当年的陈笑笑,尤其是笑起来的模样,可是有七分相呢!

      他这般寻替身自欺欺人的模样,真的让我厌恶至极。

      九月时,峥儿回宫,他收回了莫伯衡手里的十三万兵权,储君之位做得稳稳当当,莫伯衡手中的十三万兵权,就是为了峥儿而准备的,是峥儿和莫启绪争位的一张底牌。

      太子妃落胎一事,是我的手笔,为了我的谋划,我牺牲了那个在我跟前一步一步长大的凤仪女官,我亲手将她推入了火坑,让她香消玉殒。

      我也,终究变成了那类我最不启齿的人。

      峥儿为了补偿太子妃一事,重用了楚右丞。而重病的莫伯易日日传召那个年轻貌美的陈贵人,不过是在缅怀那段回不去的过往。听闻陈贵人与沈柳棉的妹妹交好,莫伯易去世后,我便几次提点敲打陈贵人。

      在我和陈贵人的放纵下,那些昔日与沈柳棉有仇的宫人内监,在发觉她失去了庇护的大树后,将她溺死在了湖中。

      而陈贵人与那个叫沈惊鹊的女官,也自此断了情谊。

      许是因为我做了太多的坏事,峥儿还是知道了我做的事情,我利用太子妃构陷张书语,导致太子妃腹中九个月大的皇子变成了死胎。

      哥哥和爹爹将峥儿教得太好,他识大体懂律条,他生在光明之下,与太子妃相识于微时,知晓事情真相之时,所以他们夫妻二人都不敢置信,尤其是太子妃,她那么信任我。

      那日他们来到我宫中质问我时,我只是一愣便承认了。他们亦知道我的谋划为何,但心底下还是不能接受,他们对腹中的孩子有着多少期盼,如今就有多愧。

      我自请罪,搬入佛寺里,陪伴青灯古佛,直至我满头白丝,满面皱纹,自己都记不清在这佛寺呆了多少年。直至佛寺外传来齐王病死于封地的消息,我呕出了一口积血,多年的情绪终于爆发,没过两日我便随他去了,至死才出了那寸天地。

      我这一辈子,亏欠他甚多。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