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呦呦鹿鸣

7、红尘

　　洞府里莲池白莲竞相绽放，美得不分昼夜春秋。王知古笑着看我，目光依旧是那样温和，彷如没有丝毫改变。

　　一天之内，我的生活可谓翻天覆地。若雷劫降下，自此我算是在这山中再也无处可去。婺源与娘亲已经私谈了一炷香的时间，我虽然还假作淡然，心里面却早已急迫得恨不得冲进去。

　　门帘被掀开，出来的是婺源。我急忙要冲进去，他却拉住了我。

　　“琉璃，夫人让我带你走。”他轻轻说，语气淡漠笃定。

　　“我……可是我想再进去看看她。”我挣开他握住我的手，揉揉手腕道，“而且我也不想走！”

　　“琉璃，相信我，我带你走。这是最好的选择。”他语气沉重，目光却有些飘忽不敢与我对视，一种难以言语的寒意忽然蔓延开来。

　　“你做了什么？”我的语气已经开始颤抖，他却突兀地笑了出声。

　　“琉璃，你真的完全不肯信任我了么？可是你想，我可曾骗过你分毫？从小到大，妄图伤害你的我会让它消失，你喜欢的我会帮你保护，你想要的我会帮你夺过来。来，跟我走。”他微笑着冲我伸手，那笑容美得令人醉生梦死，仿佛我曾经无限向往过的温暖。

　　“我不相信。”我听见自己低声说，“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婺源，或者我所认识的婺源也许根本没有存在过。”

　　“不用再问下去了，”素衣的女子挑开幕帘，眉梢隐隐有些叹息的意味，“婺源，我答应借给你水镜避劫，是看在你夺取众妖法力将它们打回真身也算是替他们保全了性命。至于琉璃的事，从此你也答应我不要再掺和，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这一次，我和你都要尊重。”

　　“你……”我怔了怔，明白过来这只是一场考验。我不信任他，这就是结果。到底走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能过去安慰他说节哀顺变。这么想着，我兀自低下头去。

　　“王知古，刚才你答应过我，说你会带琉璃离开，这话你还当真么？”

　　母亲叹了口气，望向王知古。

　　蓝衫儒雅的书生从容道：“自是当真，只望夫人和琉璃小姐能够信任在下。”

　　我脑袋里有一阵发懵，完全不知道何时自己居然已经被卖给了王知古。由于我目光过于凌厉，王知古有些赧然，白皙的脸上浮起红晕。

　　“琉璃，我相信王公子会好好待你，如此真是劳烦你了。”

　　“琉璃……你真要和他走？”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洞府处那孤绝的黑影没有转身。我看不到他表情，却恍然觉得他是真的有些伤心的。

　　自孩提时代的影子，也许我和他曾无限接近，却到底背驰。

　　“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要找个书生。现在不用你陪我了，会不会觉得习惯了过后突然更改很失落？”我低声道，想强迫自己带上轻松地语调。

　　“琉璃，你想要的我从来都会给你，你要记住。”他沉声道，尾音消失在片片纷然的桃花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母亲拉过我的手，轻轻地拍着，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忍住自己的泪花，正对上王知古含笑的眸。我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他却笑得越发自得。

　　“琉璃，你跟着公子入世，不能再向这副样子。自我洞府莲池下的地道，可以直接通到山下，你这一去，也不必回来了。不管能不能度劫，我都不会在这里了。”

　　说到最后，那寡淡的女子忽然笑了笑，声音却有些哽咽。

　　“不要让你们这些后辈担心了。早先，我却是和裴之说过，这一生再如何漫长却……到底会过去的。”

　　那莲花纷纷凋谢，如一场华美的葬礼。经年的时光和爱情，随着泪光画上尾声。我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美丽得不似凡尘的女子。岁月的流逝从来改变不了她，是否，只是因为那颗心早已葬在了一百二十年前。

　　密道的大门轰然关上，我知道从今天起，不会再有人一直庇护我。也不会再有那座空旷的古宅，幽幽的，可以听见风穿过回廊的声音。

　　那阳光重新洒落的时候，我回望城外那雾色蒙蒙的山峦找不到那一座才是我赖以生存近百年的地方。

　　晨曦之中，王知古依旧温文地笑着，有些宠溺道：“琉璃应该没有逛过街上的市集吧，现在时间刚好，要不要去见识一下？”

　　我有些恍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体贴地笑了笑，没再多说话，与我并立像城内走去。

　　我知道他希望我可以尽快习惯人间，我也确实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可是心中淡淡的愁绪始终无法抹去。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人，虽然时辰尚早，市集上的商贩已经开始扯开嗓子吆喝。

　　“琉璃。”王之古在不远处唤我，笑得十分天真。

　　我怔了怔，朝他走去，却见他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对于这种民间哄小孩子的东西也许我并不比他知道的少。不过这个时候我还是挺开心地跑了过去。

　　我没有结果他手里的糖葫芦，指了指那小贩道：“你看我卖糖葫芦怎么样？”

　　他怔了怔，半晌弯起嘴角道：“自是不错的。”

　　我皱了皱眉头，又指着街边卖馄饨的小贩问道：“那，我如果去卖馄饨呢？”

　　他不明就里，却还是笑：“那也自是很好的。”

　　我撇了撇嘴，用目光搜索着大街，复又指着一家门面十足的当铺问道：“那我如果去那里当掌柜呢？”

　　王知古揉了揉眉头，试探一般说道：“今天天气很不错。”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又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去。余光中那蓝衣的书生在阳光下站了好几秒，却又只敢不紧不慢地保持两三步的距离一直跟着我。

　　这么一路下来，我心里骤然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感触：我好像他遛的狗……

　　我站定，转身道：“你能不能别老这么跟着我。”

　　他好脾气十足，赶上来站在我旁边，眯起的眼睛如月牙般好看就好如初见时候的那个傻书生。

　　我挫败地垂下头，慢慢走回他身侧，想了想，斟酌道：“其实我知道的……你也不一定是真的想陪着我。可是我是真的什么都不会，王知古，你娶我吧。”

　　他愣住了，墨色的眸里有些莫名的情愫沉浮，语气坚定清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