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见过光》》闻素

1、故事

　　宋予遂一直都知道江畔月有病，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江畔月发病的原因是因为宋予遂。

　　“哈哈哈哈哈哈，小遂啊，这次回来能呆多久啊？”
　　“不走了，黎叔，准备在国内发展。”

　　宋予遂今年25岁，哈佛大学心理研究生毕业，在美国呆了两年，决定回国发展。

　　黎明，宋予遂爸爸好友，国内数一数二的心理学专家，有自己的工作室，回国之后，宋予遂特来拜访，也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让他这辈子都对不起的疯子。

　　宋予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是这么一晃神，便被从客厅门口的一道身影吸引了过去。

　　“黎先生”领头的那个中年妇女冲黎明打了个招呼
　　“嗯”黎明又问起了中年妇女身后的那个人“她今天怎么样？”
　　“老样子，坐在那里，毫无生气。”中年妇女如实回答
　　“哎.....”黎明轻叹了一口气“带她上去吧！”

　　这期间，宋予遂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那两人口中的问题女孩，他心里忍不住的惊叹，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清清冷冷，她容貌算不上一骑绝尘，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灯光照着，仿佛琉璃一般，这样美的眼睛却空洞的让人害怕，小巧的脸配上微微下垂的嘴角，齐肩的头发懒懒的散着，无端的有一种清冷的破碎感

　　她就直直的站在那里，连呼吸都是轻的，仿佛别人说的都与她无关，她就跟在那中年妇女身后，要走便走，让停就停，她将自己的思想置身事外，身体像个牵线木偶一般，任人把控

　　“小遂，小遂？”

　　黎明叫了他两声，他才堪堪回神，神情讪讪“黎叔叔，见笑了”

　　“那是？”恰时的发出疑问，反正他刚才已然将自己的囧态流露的彻彻底底

　　这话一问出，黎明反倒愣了两秒，随后摘下他那常年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捏了捏鼻梁，揉了揉眼睛，随后又重新带上，郑重的看着他“小遂啊，你也是学心理的，黎叔这里啊，有一个难题困住我十多年了，你既然决定回国发展，就来帮帮叔叔吧。”

　　黎明今年50多岁，身材脸庞没半点走样，平时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成功人士，这会儿，他像个说书人，给宋予遂讲了一个故事

　　“她叫阿清，我取得，因为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决定把她带回来那天，我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黎清。”

　　“原来她叫黎清”宋予遂心想“这倒是与她气质挺配的。”

　　“我工作室那个时候还成立没多久，便接到了警局一个好友的电话，他说：黎明啊，你得帮我啊，我这里遇到了一桩杀人案，是丈夫杀了妻子，但是他们留下了一个小孩，这个小孩浑身淤青，经她父亲描述，小孩儿与她母亲常年遭遇家暴，心理早就不正常了，又亲眼看到她的父亲失手杀了她的母亲，心理可能已经崩溃了，一有人靠近她她就尖叫，她才8岁，你，哎，帮帮我吧”

　　黎明揉了揉眉心，声线努力保持平稳，继续娓娓阐述“挂了电话我就开车往警局去，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被折磨的没有人样，瘦瘦小小的，雪亮的眼睛满是对世界的惊恐，她把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浑身颤抖，我问局里要了一个毯子，我试着往她的方向靠近，当她的眼睛聚焦看到我的时候，她就开始尖叫，我不顾那刺耳的声音，蹲在她的面前，想把毯子给她裹在身上，她就开始疯狂攻击我，张牙舞爪，像个发狂的小猫一样，又是咬我，又是踢我。”

　　宋予遂的视线也顺着黎明的话转向他摩挲的双手，他左手虎口处，确实有一排清晰的齿痕，原来，是那时留下的，那她当时，对这个世界，得多畏惧啊。

　　“我的手被她咬的鲜血直流，身后的一干警察都吓了一跳，他们要过来的时候我连忙制止，当时我也年轻，一腔热血，顾不上手上的伤，空下的那只手轻轻拍打着她后背，好一会儿她才消停，直愣愣的看着我的手，就趁这会儿空隙，来了一位医生给她打了一阵麻醉，我才得以喘息，处理伤口那会儿，我跟警察聊了会儿才知道，这一家都在贫民区，孩子连户口都没上，抑郁症我见多了，她我倒是新鲜，索性把她带回去，慢慢治疗，经过国家审批，每年会给我一笔她的治疗费，我也给了她一个新名字，叫黎清。”

　　“我把她带回来之后给她进行各种治疗和开导，她也渐渐从开始的暴躁变得安静，我也专门给她请了个阿姨照顾她，但是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她14岁那年，在电视上看到了杀人的剧情，我看到之后连忙转台，而她只是有了一瞬间的惊恐，也没其他反应，我就没多想，谁知道当天晚上，就在大家都熟睡的情况下到厨房拿起水果刀对自己就是一刀，不是我晚上发渴起来了一趟，也许现在就不会有这个人的存在”

　　“可她现在看起来跟个布娃娃一样，没有生息”宋予遂不理解，14岁敢于自杀的人怎么会看起来这么安静

　　黎明抿了一口茶，突然觉得有点发苦“对，那天之后，我突然意识到，她虽然有所改变，但是她没有忘记过，那些伤人的话，那些暴戾的毒打，哪怕经过几年安逸放松的生活来掩盖，她也不会忘记，所以那件事情之后，我着手给她做了mect治疗，我想我确实成功了，但我又觉得我没有成功，她确实不记得那些事情了，但是她依然毫无生气，家里所有尖利的东西不用的时候都会被搁置起来，电视我也再没让她看过，每天会让人带她去外面院子坐一坐，但她永远都是那副样子，每天都是在复制而已，我老了，她如果被治疗好，那会是我一辈子的骄傲，可是我的热血早已被时间冲淡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把她领回来究竟是对是错。”

　　黎明说完看着前方久久发愣，两人之间的氛围掀起一阵沉默，最终还是宋予遂打破气氛“黎叔，她，让我试试吧”

　　黎明扭头看向这个面前这个年轻人，觉得他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罢了，自己已经没有精力了，剩下的，交给年轻人吧

　　黎明扶了一下眼镜框，对着宋予遂轻点了头 “好”。

　　隔天，宋予遂如约而至。

　　他不是空手来的，他带了一支向日葵，黎明看见了，他只是笑笑“二楼左拐，去吧”

　　宋予遂进门前，先敲了两声，这是礼貌，他注意到，那个中年妇女进黎清房门前是不会敲门的，因为他们都把她当成了玩偶对待，但宋予遂不能，他必须让她知觉，这是生活，生活是要有交流的，哪怕她现在还不会回应他

　　当然房间里面的主人是不会答复他的，敲了之后，他就直接开门进了

　　黎明对她还是非常好的，房间有个大大的阳台做了飘窗，采光极好，只是黎清将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外面骄阳似火，而房间里只留下一丝余光，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飘窗边，胳膊抱着蜷缩的腿，那是自我保护的姿态，宋予遂的敲门和进来并没有让她有任何反应

　　宋予遂也并没有任何不耐，他缓缓向黎清走去，手里的向日葵也随之摇曳

　　“你叫黎清对吗？那我可不可以也叫你阿清”宋予遂站到黎清旁边开始他和黎清的第一次对话“我叫宋予遂，予你一生平安顺遂的意思。”

　　他的自我介绍还是没有激起黎清的任何反应，宋予遂没有尴尬，他向前一步拉开了窗帘，外面的阳光终于洋洋洒洒的照了进来，这个动作终于让黎清有了一丝反应，她抬头望着宋予遂，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愤怒，只是这愤怒闪的很快，但还是被宋予遂捕捉到了，他很惊喜，原来她不是没有情绪，她是做了mect治疗，她是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是常年的压迫让她的肌肉记忆学会了压制情绪，只是没有人注意而已

　　黎清看了一眼他就侧过身对他，眼神看着地上 依然是在发呆，宋予遂这个时候仔细看了看她，她真的好白，却也真的好冷

　　宋予遂转而走到黎清面前，半跪在地上，举出他一早就带来的向日葵“阿清，你看，这是向日葵，向阳而生，好不好看？”

　　宋予遂也不等黎清回答，自顾自的翻来了一个瓶子，他将瓶子稍微修饰了一下，把向日葵放了进去，然后，把瓶子放在了一个阳光可以照射到的地方

　　黎清第一次觉得有人这么闹腾，但是那朵向日葵真的好看，而给她向日葵的人叫宋予遂，房阿姨从来不会给她这些，就连跟她说话都是例行公事，她不知道她活着是为了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周围的人对她很好，只是这种好，冷冰冰的

　　黎清在宋予遂进来之后转移了第二次视线，而这次视线停留的地方，是向日葵，宋予遂注意到了，他笑的像个傻子，黎清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阿清，阿清，你也喜欢向日葵对吗，那我明天还给你带好不好”宋予遂觉得黎清对这个世界的一切虽然都是被动的接受，但是，只要她不抵触，那么他就可以一直给她持续的新鲜感，直到她拥有了好奇

　　“阿清，我中午陪你一起吃饭好吗？”
　　“阿清，你喜欢画画吗？”
　　“阿清，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阿清，阿清～阿清……”

　　黎清从来没有听人叫过她这么多遍名字，她突然觉得她的世界不在那么安静，这个人是在叫她，是在跟她讲话，他的声音真好听

　　他真的留下来陪她一起吃饭了，她的饭一直都是房阿姨直接端到她屋子里的，而今天，多了一个人，黎清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但是他很好

　　“阿清，你要多吃点啊”

　　黎清平时的饭量很浅，但是这个人一直在往她碗里夹菜，她愣愣的看着碗里的饭，不知道该如何下口，无奈对方一直叫她吃，这么多年她习惯了被动接受，所以，她今天吃的格外多了些，肚子还有点胀胀的

　　他说要带她出去看看，这个她知道，每天都是房阿姨带她出去在院子里坐坐，只是今天换了人

　　但是他跟房阿姨不一样，他征得黎先生同意，他带着她去了游乐场，她好久没去过外面了，她有些害怕，但是黎先生看着她和蔼的告诉她，别怕，她不知道是非好坏，但是她相信黎先生

　　她去了，他带着她坐了旋转木马，是叫旋转木马吧，他是这么说的，很有意思，她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世界也是带着色彩的……

　　之后，他每天都会来，每天都会给她带一支向日葵，每天都会带着她做一些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情，她突然开始期待第二天，她的视线也开始停留在他的身上，他叫宋予遂

　　黎明和宋予遂都察觉到了黎清这细微的变化，所以宋予遂跟黎明说要带黎清换个地方住

　　“黎叔，她需要换个地方了”宋予遂眼里皆是笑意，他这一个月的努力不是没有效果

　　黎明少有的放松“或许吧，去做吧，小遂，也许，你可以治好她”

　　“阿清，我们要搬家了，那里种满了向日葵，还有秋千，你过去看看好不好”

　　黎清想象不出那副美景，但是宋予遂一直让她充满希望，所以，她轻微的点了点头

　　就这一个月的轻微动作，让宋予遂开心的昏了头，他开心的在原地踱步，双手自然的举到头顶然而这个动作，惹的黎清往后畏缩，宋予遂知道这是她身体自我保护的条件反射，她忘记了很多令她害怕的事情，但是身体反应没有忘记

　　“阿清，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太高兴了”宋予遂上前一步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阿清，我很高兴，以后如果我说的话你不反对你就点点头好不好”

　　这话黎清听懂了，这次她给了他回答，她再次点了点头

　　宋予遂没有骗她，新家的院子里满是向日葵，葵海里的空地上架了一根秋千

　　“过去坐坐？”

　　宋予遂带她坐上秋千“抓好”他绕到秋千后帮她荡

　　她闭上眼睛，感觉着她离地面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她可以放空一切，真真切切的去感受灵魂的冲涤，似乎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烦恼的事儿，这种感觉美好的让她忘掉了一切，浅浅的，从内心流露出来的，她不由自主的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笑

　　宋予遂也没有帮她荡了，他从身后绕到秋千旁，静静的看着她享受着，他看到她笑了，她笑起来左边有个浅浅的梨涡，很好看，秋千慢慢慢了速度，直至停下，黎清脸上都挂着笑容，他想她一定不知道现在的样子有多好看，不然，她肯定不会笑了

　　秋千停止了，黎清睁开双眼就对上了宋予遂的眼睛，她看见了那双眼睛里自己的倒影，她突然觉得那不像自己，迅速收起嘴角，回到了清清冷冷的黎清

　　宋予遂预料到会是现在这样，他走过去对她说“阿清，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多笑笑好吗，就像刚刚那样……”

　　刚刚那样？黎清听话的照做，嘴角上扬，梨涡再次出现，宋予遂揉了揉黎清的头“阿清真棒”

　　“畔 月，江畔 月……”

　　一道低浅沙哑的声线从黎清口里传出，宋予遂的震惊溢了满脸，惊于黎清开口说话，震于她可能记得以前的事

　　“江畔月是你的名字吗？”宋予遂的声音有些许颤抖

　　黎清点点头

　　宋予遂的喉咙有些发紧“你记得你的名字？”

　　黎清头歪了歪，眼睛里全是困惑，我不应该记得吗？

　　宋予遂又发问“这名字是谁给你取得？”

　　“妈妈，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她听别人说过，觉得好听，所以我叫江畔月”这句话，她说的很慢，声音仍然低哑，但是却是个完整的句子

　　“那个时候你多大？”

　　黎清想了想，皱眉摇摇头“不记得了”

　　“那我以后叫你阿月，好不好？”宋予遂没在继续发问，他看出来她有些不舒服了，他不敢在刺激她，只是顺着她往下说，笑容有些干涩

　　黎清，不，应该说江畔月，她似乎很满意这个称呼，再次笑了笑，点了点头

　　晚上是个方便谈事的时候，书房，宋予遂把今天的情况跟黎明说了，对面也是长久的沉默，才缓缓说“也许mect治疗并没有让她忘记全部的事情，她保留了对她来说很美好的事情，也许那些不美好的，她也会慢慢想起来，小遂啊，这孩子挺苦的，尽量，让她快乐些吧”

　　“好”

　　后来 ，宋予遂每天都叫她阿月，他教她识字，练字，江畔月很聪明，学会了写她的名字，学会了写宋予遂，他还教她画画，，她将白纸上画满了向日葵，她的笑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像是从来没有遭受过什么厄运，她就是这样天真的从小长大，她一直这么爱笑，一直一直，就连宋予遂都以为她好了

　　可是，如果是梦，就会有梦醒的那一天

　　和平祥乐都是假象，生离死别才是人间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