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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我来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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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
他喃喃一声,几不可闻,却仿佛压断了马鞭。
下一瞬,他不等传报,单手一扯缰绳,纵马直入。越靠近临城,城中的声响与景象更是明确,街中仍有百姓在洒扫,有人弯腰拾起破裂的饭碗,有人跪地收拢亲人遗物。远处有孩童哭声传来,却也夹杂着轻轻的道谢与低语祷告,有人往井边挑水,有人烧火煮粥,仿佛城里正一点点重新动了起来。
他本来紧绷到近乎哀恸的表情略微放松了些,但前进的速度却丝毫未减。
尘沙飞卷,十数骑紧随而至,皆轻甲缰紧,无一人多言,却个个神色凌峻,列于街口而止,宛若无声压阵。
守门兵卒一惊,几人下意识拔刀拦截:“来者止步!临城已封——”
话音未落,那人一眼望来,眸中压着一夜未散的杀意与寒气。几名兵卒被他那目光一撞,脚步竟生生顿住。
但仍有人皱眉,压低声音:“不是本地军,穿得又重,来得也急……不像是巡哨。”
此时,十二骑中一人策马上前,从马侧解下一物,双手托起,拱身低声道:
“肃王节下,奉辽左副印入境,请验。”
那玉印沉稳方正,边角磨润,无金饰朱漆,却自有沉威。印钮为蟒首盘身,封底六字阴刻清晰:“辽左节下?肃王副印”。
几名兵卒愣住,其中一名年长老卒望了一眼那印,迟疑片刻,低声道:
“那形制……像是肃王殿下节下所用的副印。我早年随军走过北线,记得这封角的纹蟒、绶带样式,不是旁人能仿的。”
话未落,数人已单膝跪地,齐声抱拳:
“拜见肃王殿下!”
旭轩未作回应,只一拂披风,缰绳微动,越众而入。
此时破砖转角,有一人自断墙后急奔而来,步履未稳,袍角未理,发上还沾着药灰未干。直到冲至近前,他才猛地收住脚步,拱手一礼,气息未稳。
“肃王殿下!”
是子渝。
他仰头看着来人,眉间一抖,似是将胸口压了太久的气这才吐出来,嗓音低哑:
“殿下,您……终于来了。”
旭轩盯着他,眉头微收,眼中沉得看不出光。他已不像幼时的无时无刻的跳脱,在这个时候,他没有问,也没有催,只压着语气缓缓开口:
“人呢?”
那一瞬,他已全然不像幼时总在外人前跳脱欢快的模样。
子渝喉头动了动,像是原本想再多说几句,但终究只是咬了咬牙,低声道:
“主上……还在。”他眼神微红,像是为了咽下刚刚急奔的喘息,才逼着声音续下去:
“药是灌了的,人昏着。现在安在县署后堂,县令杜正恒亲调人守着。”
旭轩没有立刻动。
他只是望着城中那一线尚未散尽的火光,眼中不见波澜,却握缰的指节微微发白。
“是……打完之后?”
子渝低头:“……是。”
旭轩没说话,只抬手一拂披风:
“带我去。”
他语气平静得像是没什么,只是牙关紧咬,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从心底涌上的密密麻麻的疼。
另一边,县令杜正恒仍在操持清点城中伤疫名册,袖角血迹未净,墨痕已晕。他伏案而坐,书吏在旁轮番报数,医官亦穿梭于内堂与前厅,不断送来初步判伤与隔离安排的结果。自疫起封城,城中已久未安稳,如今虽是胜仗,却又添新伤。他不敢懈怠半分。
他正翻阅一卷“东坊疫户回录”,是清晨巡查所送的快简。简上写得明明白白:
“东坊尚余二十户疑症未清,昨夜投宿兵卒四人出现呕寒,已送入隔离房。原伤房两人因伤重兼疫引发高热,今晨辰时亡故。另,西巷药所人流混乱,百姓抢药冲突,已有老妪跌伤。”
杜正恒眉头紧锁,将那页文书轻轻按住,正欲吩咐按字调人,却忽然听到一声急报:
“禀县令——肃王殿下已抵临城,现正在往县署方向行来!”
他整个人一震,猛地抬起头:“……谁?”
那声音再压低一分,却格外清晰:“是肃王殿下。辽左王——已入临城。”
杜正恒怔住半息,指尖却在文案上不自觉地收紧了些。片刻后,他仿佛才将情绪压下,轻声复道:“……他来了?”
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他终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缓缓将那份疫录翻回原处,执笔将册中缺漏补全,一笔一划,像是怕漏了任何一名平民的生死。
身旁书吏见状,不由低声问:“县令……要不要先出署相迎?”
杜正恒闻言,笔锋一顿。他没说话,先静静看了桌前一眼,再抬头望向窗外灰蒙的天光。
许久,他才放下笔,语声不大,却字字沉稳:
“吴王未醒。疫区未清,兵伤未收,城内血痕犹在。”
“这城还没安,殿下也没醒——我哪有心走。”
书吏一愣,想再劝,又听他低声道:
“殿下昨夜昏迷,如今连热都还退得不稳。大夫说,他这身子……不许再折一分,直到现在还未醒。”
他说到这时,手掌微紧,却不再多言。他不善言辞,更不惯流露,但那句“我哪有心走”,已将千重担忧尽数托出。
片刻后,他才像是下了决心,缓缓补上一句:
“肃王若真殿下是亲兄弟——他不会怪我。”
到得县署前,已有人早候着,满脸是灰,眼中却掩不住惊惶与敬惧。肃王刚勒马,那人便疾步迎上,双膝跪下,语声哑涩:“殿下,吴王殿下……自昨夜昏厥未醒,至今未退热,尚未言语。”
旭轩一震:“昨日昏倒,今日未醒?”
“是。”
来人抬起头,语速加快:“城中最知名的三位大夫皆已看过,言吴王旧疾未复,加之近日奔波操劳、心力交瘁,昨日引毒起火,又久立城墙……体弱失衡,气机受阻,若不能得静修,则恐——”
他没说完,旭轩已翻身下马,披风一振,脸上神色冷得像霜雪压枝。他未再言语,只一掌推开县署大门,直入内堂。
县署后堂门未阖紧,屋中药香夹着火灰味透出半分,木格窗纸还沾着灰渍未净。
榻边,003悬在半空,仍是那虚影模样,紧张得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
突然,它一顿,耳边——如果系统真有耳的话——听到门外脚步疾踏而至,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进入。
003甚至有见到亲人的激动:“是他哥哥来了……”
它下意识抓了一把系统栏位,陈旭轩作为上位者,强烈的情绪波动让003瞬间吸收。
【当前反馈类型:悲痛 + 焦虑 + 忧愤 + 信念】 【波动源:人群祈愿+近亲情绪】
下一秒,整个系统像被什么东西灌注了一滴热源:
【情感场激活——能量+1%】 【已启动低能□□模式】
003一惊,然后猛地抓住这丝能量,如饿死鬼捞住半个馒头:“来得好!!”
它低头看着旭昉,眼中满是急切:“宿主你听到没有?你哥哥来了!他在门口了!你再不醒,他真要疯了!”
旭轩掀帘而入。
榻边一盏灯尚未灭,光晕映得室内半亮。屋里人不多,水云守在里头,眼角布着疲色,手边还攥着一小罐药膏。她一见他进来,才刚要起身,旭轩却已经迈步而过。
他走得并不快,却一步未停。
屋外忽有一阵动静。
成清站在县署门前,身上盔甲未解,肩头有一道新伤,血迹已凝,眉眼却是压不住的亮。
他来得极快,几乎是马蹄一歇就跃下,他只挥了挥手,径自快步穿过县署前厅,远远看见那扇紧闭的门。
门前静着一人。
成澜背脊挺直地站在那里,衣甲未卸,手中佩刀也还在腰侧,脚下有一滩干涸的血迹,是她方才独自走来时留下的。
她听到脚步声,回头。成清脚下顿住,喉头一紧,刚要喊人,却只挤出一句:“你怎么还站着?”
成澜没说话,只抬手往门里指了指。
“他……还没醒。”
成清整个人一震,像是热血冲脑,几步走上前:“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
她低声答,目光却没从那扇门上挪开,“一直……没醒。”
成清不敢再问。他猛地垂下眼,深吸一口气,像是想压住心头那股沉痛,最终却没忍住,低声道:
“要不是我……”
成澜却忽地转过头,打断他,声音发颤:“是我们。”
成清张了张口,到底没再出声。
半晌,他叹了口气,抬眼看她一眼,眼神仍有些激动:“……可你还活着。”
成澜一顿,嘴唇动了动,低低嗯了一声。
他说不下去了。只伸手狠狠擦了把脸,然后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然后行至阶前,再不迈步,只缓缓跪下。
他低头,额触青石,染血的手指撑在膝上,像是在等待审判。
成澜亦立在一旁,未再言语。
水云头也未抬,有点恼怒道:“是他。”
旭轩没回头,没说话。
旭昉安安静静地躺着,被褪下的灰披风胡乱搭在脚边,颈侧微露的肌肤透出病中那种无血的苍白。
他静了一瞬,像是没认出来。
那张脸上遮掩伪妆早已褪去,鬓角却还残着被水云细细擦拭时未理净的药痕。旭昉阖着眼,唇色泛白,一动不动。
旭轩一步步走近,直至站定榻前。
他低头盯着那人许久,像要确认些什么,又像压着某种情绪不肯动。
他眼睛定定地盯着榻上那张脸,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把人摇醒。
可那一秒后,他忽然发出一声冷笑,低低的,却透着牙根咬紧的狠意。
“你倒下了,就舒服了?”
他声音极低,一字一句地从喉头压出来。
“你不是最会算么?怎么——这一回,没算到你自己会躺在这儿?”
水云下意识起身:“殿下……”
旭轩没有看她,只猛地转头盯着榻前一侧站得最近的卓松,声音陡然拔高:
“他不是最能忍?不是不说话最有本事?可现在他连醒都醒不了了。”
“你们都在,怎么没人拦着他?”
“你们护他,是不是?就护到他烧着、昏着、人都没气儿了?”
“他才几岁?”
“他还没就藩,他不是主帅!他连兵权都还调不全,他一个孩子,撑什么?”
屋里无一人敢言。
旭轩猛地一顿,像是骂不下去了。
他跪坐下去,动作急得连披风都崩开一角,抬手却不敢碰旭昉,只在他额侧停了片刻,隔着半指宽的距离。
那指节微微颤着。
他喉头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狠话,但咬着牙,终究没吐出来。
他只是垂下头去,语气都带着哽咽:
“小七,是哥哥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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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破石阶前,坐着几个抱着瓷碗的百姓,有老有少,都沾了灰尘与疲色。远处传来兵马踏地声,有人小声念叨:“听说是王爷来了。”
“哪个王爷?”
“吴王的哥哥,肃王……今早才赶进来的。”
“啧,赶早也没用了吧,吴王都倒了。”
那话一出口,旁人都不接,只低头喝粥。半晌,靠墙蹲着的一位老妇缓缓开口,嗓音带着咳意:“他倒下前……不是还在我们那头贴布告,说疫户不分贫贱,都能拿药。”
“我那闺女身上起疹子,就是他那日从马车上下来,亲自让人取了退热汤,拿在手上递给我。”
有人低声接道:“我娘咳了两月,也不敢去大夫馆。后来就是吴王开的仓,派人送了几坛烈酒和煎好的白芷汤。”
再有人低低叹了一句:“他才多大……就干这事。”
片刻,有孩童拽了拽大人衣角,小声问:“吴王是不是要死啦?”
没人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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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署之外,东坊破墙下不知从哪儿起了个头,竟有老兵自发跪下,对着署门方向默默叩了个头。有人跟上,也有人站着不动,终究不知是谁第一个低声念了一句:“吴王保了我们命——让他……别走得这么快。”
没多久,跪着的人越来越多。有人点香,有人只是虔诚地合手,闭眼不语。整条街道仿佛突然静了下来,只余下衣角摩擦石地的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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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榻上沉睡的旭昉周身,忽有一丝细光悄然浮动。
系统003蹲在他枕畔,身形透明得几近虚无。它明明只是一个系统啊,它应该不具情感,也无体感,但这一刻却像真的“心慌”。
它尝试激活内部修复模块,系统界面弹出一行行提示:
【能量剩余:3%】
【宿主生命体征不稳,脉搏微弱,当前唤醒模块冻结】
【建议:等待外界刺激反馈激发神经传导链】
——可四周无风无光,静得像个坟。
它抬起头,望向窗外那条逐渐聚集人群的街口,忽而感受到一丝极细极细的波动,从地面传来,如同有人点燃了极远处的微光,穿透尘土、透入这具□□。
是信念。
是那种无法数据化,却在它体系之外产生共鸣的东西。
下一瞬,系统微光一闪。
【检测到大规模“正向情绪场”渗入】
【信念源头:百姓共愿】
【修复模块获得微量供能……】
——003怔了一瞬,脸上的小表情震惊极了:“这、这群人怎么……?”
它连忙将能量汇入主脉,声音颤颤地说:“喂,小祖宗……你听见没有?他们、他们还在等你——”
它眼看那条脉搏曲线微微抬升,整颗“芯”都跟着一紧一松,几乎不敢眨眼。
它知道,只要再多一点……他就能醒。